像很多土生土長的悉尼人一樣,我受教于奧林匹克游泳教練,霍比·卡拉里。
一股受熱散發(fā)的消毒水氣味,從不遠處的游泳池飄來,令我想起卡拉里教練家中后花院的室內(nèi)泳池。在那里,卡拉里與他的妻子厄秀拉,親自教導(dǎo)過大批像我門這樣的小蝌蚪、海豚和海龜怎樣去游泳。他名聲很響,因為他培養(yǎng)了三枚奧林匹克金牌得主、—百米到一千五百米的自由式記錄保持者——沙恩·古爾德。
我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反正我記得很清楚,有一頭醒目黑發(fā)的他,跟著我們在泳池上上下下,貼身教導(dǎo)。多年來,我一直將卡拉里頒發(fā)的兩圈小狗式游泳證書,自豪地粘貼在臥室的墻板上。
幸虧有了后花園的泳池,游泳成為我最心愛、也是唯一擅長的運動。后來,我多次參加了地方和省市的校際自由泳、蝶泳比賽。游泳不單單成為屬于我的運動,還是很好的自我調(diào)節(jié)方式。每次我游泳后,我不再感到悲傷,仿佛痛苦都被融在水里了;當(dāng)我長年在海外時,幾圈澳洲式自由泳,也讓我減輕了思鄉(xiāng)的苦悶。
現(xiàn)年九十歲的泳界名人卡拉里先生說過,游泳游得好,是人生一大資產(chǎn)。如他所說,游泳對于我,真的是使我受益匪淺的資產(chǎn)。
除了那句話,他也曾在最后一節(jié)游泳課后,悄悄對我母親說過—些話。我并不知道他們談什么,那時候我只不過剛剛六歲。當(dāng)我從水中鉆出來,爬到地面時,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對我母親說,帶她回家吧,她以后的水平只能跟現(xiàn)在一樣。
當(dāng)然,母親那時并沒有將這番話告訴我。她并不愿意因為教練可怕的預(yù)言,而毀了我的游泳生涯。她甚至放任我在后花園的泳池游泳;每一個游泳比賽,她都到場為我打氣;她還會開著我們那輛迷你莫里斯汽車,連同其他年輕游泳者一同去悉尼大大小小的游泳聚會,在那里,我們可以進行切磋比賽。
盡管我猜測過,她這樣做是不是為了令卡拉里大跌眼鏡,但我懷疑她不是。她只不過不愿意自己的女兒聽到諸如“你永遠只能在這個水平”這類束縛自我的話。
直到我四十歲、擁有終身游泳資格、能夠證明我在泳界的成就時,母親轉(zhuǎn)述了卡拉里教授那番話。老實說,當(dāng)時我很震驚,但同時慶幸當(dāng)時并沒有聽見他說的話。我多次有沖動想寫信給他,告訴他的判斷錯了——我超越了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泳員。盡管如此,我并不責(zé)怪他,可能當(dāng)年自己表現(xiàn)得實在糟糕和令人絕望。
在我心目中,我說的這個故事不是隨便的評價,也不是一個身心疲憊的游泳教練的抱怨;相反,它告訴了我們,家庭教育中,什么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不要依賴專家去肯定你孩子的潛能,退后一步耐心觀看,你會從孩子的行動中得到答案。而且,永遠不要低估發(fā)掘興趣和不斷練習(xí)的作用。我的經(jīng)歷,就是這些啟示最好的證明,也因此,游泳成為我人生中最持久的愛戀。 我眼看母親的老人癡呆癥越來越嚴重,很多名字、地方、日期和人,她都記不起來。我知道,她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告訴我,也將永遠都不能告訴我。但我因此而心感恩惠,慶幸自己不曾知道。
有時候,做一個好的父母,就是不要把所有的話都告訴孩子。
(編輯·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