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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十日談》開天窗說起

2011-12-29 00:00:00綃紅
博覽群書 2011年2期


  《十日談》“開天窗”
  
  《十日談》這份刊物,我在上海圖書館翻看過不下三四回,幾處不尋常的“留白”居然不曾進入我的眼簾,原來那就是開的“天窗”!“開天窗”是編者對當局遏止言論自由的無聲抗議。一般,文章被查禁,編輯只好無奈地抽掉,但《十日談》的編輯卻強硬地照原樣印出題目,留下空白,向讀者訴說不平。
  第38期《十日談》專欄的那篇文章《蓋和壓》開了天窗,目錄上作者的化名為“記者”。記者?在1932年《時代畫報》第2卷第11期郭明的“自己筆記”《書估投機辨》里云:“記者無事可記,所以記自己……”在1934年《人言周刊》第1卷第13期明言的《在牧師家中》里云:“記者負笈英倫,倏忽兩易寒暑;很想寫一點……”作者都以“記者”自居。郭明和明言都是爸爸(邵洵美)的筆名。還有,《人言周刊》早期專欄“一周間”署名“記者”;待爸爸申明退出編委后,該專欄的署名更改為“編者”??梢姟坝浾摺笔前职值墓P名。毫無疑義,那篇被禁的《蓋和壓》出自爸爸之手?!渡w和壓》實際上是他和當局的新聞審查斗爭的第一篇。遺憾的是,我和讀者一樣,無法讀到那篇文章,只能看到題旁那一片留白!
  爸爸之所以出版《十日談》,聽說是因為當時手里那本《時代畫報》(又名《時代》)雖是月刊,卻經(jīng)常脫期,他時有老朋友久違之憾;何況世事變幻日新月異,他深感《時代》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于是在1933年8月出本旬刊,由章克標主編。其發(fā)刊詞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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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目談》為最有趣味之讀物,沒有偽君子的矜持,沒有高等華人的作態(tài),但并不流于低級趣味,也不墮入流氓階級,不過激也不赤化,所以無危險;不趨奉也不結(jié)交權貴,所以不卑俗。真純的坦白的,又是充滿青春之朝風的,是人人的好朋友。
  然而,第1期郭明的那篇《究竟有沒有藍衣黨》就觸犯了當局。他以第三者的口吻寫了篇故事,自己又加了評論?!八{衣黨”有沒有或許無所謂,犯忌的是,里面點到了“委員長”。故事里講到有一個失業(yè)的黃埔畢業(yè)生聽說有藍衣黨這組織,認為于黨于國都非常有益,求見委員長。
  委員長聽他說明來意,竟拍桌大怒,罵得幾乎把他罵死,接著又在他左右頰重重的打了兩下,將他趕出房外?!?br/>  接著評論說:
  黨內(nèi)黨外的紊亂情形,今日之下,可毋庸否認。……假使中國真有藍衣黨,我覺得它與其說是對外,猶不如說是對內(nèi)的了。我們的國家主義有什么成績呢?我們的共產(chǎn)主義是否是意識的革命呢?而我們謠傳中的藍衣黨是否對付著外來的政治勢力呢?假使不是,那么,所謂藍衣黨者,不過是幫助某一黨派擴張勢力的工具而已?!?br/>  于是,《十日談》在廣東、河南被查禁。
  爸爸作為刊物的主人,想到刊物芒刺太多,自己又好議論,為了避免殃及時代圖書公司其他書刊的正常發(fā)行,從第6期起,《十日談》就由原來中國美術刊行社發(fā)行改為十日談旬刊社發(fā)行。1933年12月30日,他特地在平?jīng)雎?6號成立上海第一出版社,《十日談》從1934年2月的“新年特輯”開始便是由第一出版社來發(fā)行的。
  《十日談》多難,它的第38期上刊出篇《本刊啟事》:
  本刊第37期因送審查被抽去過多,潰不成軍,不能如期發(fā)行,須俟重印成再發(fā)行,務希讀者原宥。
  后來第39期又被罰???。復刊后出到48期。
  新的言論陣地《人言周刊》
  1934年2月17日,第一出版社忽然出了份《人言周刊》,那是在《十日談》出到第16期的時候。
  看《人言周刊》第3卷第1期《人言101期》一文,可了解出版《人言》的起因:
  ……《十日談》是個有名的橫沖直撞的刊物。我們這班青年,可在困難嚴重時期有一處可以大放厥詞的地方,自然趨之惟恐不及了。然而我們覺得《十日談》不過給青年人發(fā)泄憤怒,至于理論的建設,平心的檢討,如其用氣力都在憤怒上發(fā)完,只剩了“強弩之末”,那也未必是健全輿論之道。于是邵洵美先生又有《人言》創(chuàng)刊的計劃了。郁達夫先生常說邵洵美先生是個“不肯把說出的話收回來的人”,這觀察一點也不差……
  《人言周刊》的發(fā)刊詞如下:
  大家總感到現(xiàn)在缺少了一種可以閱讀的周刊吧?!度搜浴肪褪窍霃浹a這個缺陷的……我們有許多話想說,大家一定都有許多話想說,因為這是一個令人感慨的時代。我們大家都是人,無疑地要說人說的話,所以周刊定名為《人言》。很明白地說,人言就不是鬼話?!搜詾樯鐣蟊娝?,……將說社會大眾希望說的話,說人人以一吐為快的話,這是敢自信的。……
  《人言》宣稱“不說鬼話”,所以它也必然會遭到同樣的“青睞”。第1卷第27期的目錄里,有篇郭明的《待宰的羔羊》,其下印上小小的“抽去”二字??锢镉衅夸浲獾摹锻鈬挕啡《?br/>  1935年4月3日一份??辉碌耐ㄖl(fā)來,那是《人言周刊》第2卷第9期后。究其緣由,問題可能出在前幾期郭明發(fā)表的兩篇文章。2卷6期的《政制問題的討論》說:
  我是喜歡說真話的,我又相信絕對的真理是不可得的?!恢囊晃辉u論家曾經(jīng)說過:“什么叫做政治制度?那不過是一部分野心家想利用了這個名目與機會來發(fā)揮他們的志趣而已。”所以有一位朋友便說:“獨裁與民主的爭辯不過是一班人想保持政權,又有一班人想獲得政權罷了。”事情當然不能一筆抹殺,國中不乏愛國志士,搜腸索肚,無非為了國家與民族的利益,私人的成敗固非所計也?!?br/>  后面他討論政治制度的進退問題,談到民主和獨裁,總結(jié)說:
  照這樣看來,那么,在民主制度之下,人民對于政府,是較有進退的余地;而獨裁制度是有進無退的。獨裁制度假使有了弊病,獨裁者不肯退讓,而人民不能容忍時,便只有產(chǎn)生所謂革命了。
  政治制度的長處與弱點不是絕對的。但是民主制度可以因提高政權而得獨裁制度之長處;獨裁制度卻難得民主制度之長處。那么,我們何必一定要采取獨裁制度呢?
  他不是在鼓吹革命嗎?
  而在2卷7期《哲學在今日之任務》一文,他又明目張膽地反對蔣介石的“新生活運動”:
  我覺得在今日的情況之下,哲學是一定會行時的。不一定在中國,全世界都會有這種現(xiàn)象。陳立夫先生在努力黨務之余,寫成一部《唯生論》決不是偶然的。這世界太紊亂了,變動得太快了,一切的制度都不能來應付這千奇百怪的環(huán)境。……我們要整理;我們要信仰;我們要去探求一切事件的“基本動機”?!?br/>  ……一切已不是政治的或是經(jīng)濟的原理可以解釋的了?!覀円軐W家去尋求答案了。……
  蔣介石先生發(fā)起新生活運動,提倡禮義廉恥;這是要每個人先使自己成為完人。
  ……中國沒有宗教可以利用,借舊道德來改良人心,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牛津團體是消極的,以罪人的地位與世相見;新生活運動是積極的,要以完人的資格來相與往還,恐怕更難得到圓滿的解決。
  他們共有的弱點,是在把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穿插進哲學的領域里去。今日世界的恐慌,不患缺乏為人的方法,而在認不清做人-的目的。解決這個問題,哲學家的責任比政治家與經(jīng)濟家的責任要大得多。
  《人言周刊》2卷10期的復刊詞寫道:
  在??谥?,我們曾有過多少次的討論,覺得不如趁此機會,即行休刊。辦周報本來是一件最困難的工作?!?br/>  然而,他們再三思議,決計重整旗鼓,繼續(xù)奮斗。因為:
  我們希望它成為大眾神交的場所,在此聚首的都是肝膽相見的好朋友……各人表白各人的意見;各人訴說各人的痛苦;各人聲明各人的需要;再以各人的經(jīng)驗與才識來解決一切的問題。我們希望能補充書本上所找不到的材料,貢獻行政上所顧不到的事實。我們要用最透徹的言論來解釋一切的誤會;我們要以最精確的記述來證明一切的錯誤。我們不過是要盡一部分人類應盡的義務;私人的利益,固所不計?!虼嗽偃甲h,決計重整旗鼓,繼續(xù)奮斗。
  《人言》3卷1期時,主編顧蒼生寫道:
  《人言》雖然只說人話,不說鬼話,可是它生在一個只說鬼話的時代里,又生在一個不易說人話的國家里?!谶@個時候,什么“搗亂秩序”,“危害國家”等等罪名,隨時可以在它所說的人話里橫加上去作為一種犯罪的宣傳……《人言》是繼續(xù)說人話的刊物。它決不是偷生怕死的弱者!
  同期,爸爸以筆名“平”發(fā)表《人言,還是鬼話?——勉(人言周刊)第三卷開始》。(這時他自己在編《論語》)他寫道:
  《人言》是我的老朋友,……雖然在過去的兩年中,遇了不少的困難,如我所知的被罰??约巴獠翰粫r的無故扣留等,而到底“事實”還是英勇地戰(zhàn)勝了一切,它還是可以繼續(xù)地生存著,沒有半途夭折?!F(xiàn)在這么的一個混亂的社會里,人人愛說的卻是“鬼話”,……人的說話他們倒反之置諸腦后,不高興聽,這還不算,甚至“殺人放火金腰帶”,所以鬼話連篇的家伙……都“官運亨通”。……
  從前阮玲玉自殺,有人說是為了“人言可畏”。當時我便想反對,因為害死阮玲玉的,不是“人言”,而是“鬼話”。
  現(xiàn)在,“人言”不可畏了,反之,卻更訂立了一個“人言有罪”!——但,我們會屈服嗎?我們會抹了良心說“鬼話”嗎?
  不會!決不會!我們還是代表了大多數(shù)人,主持正義,說公道話,決不會為了沒有了“自由”便屈服了,抹殺了天真,來說“白日夢話”、“鬼話”。無論《人言》怎樣地被認為“有罪”,我們還是用“人言”來力爭我們的“自由”。尤其是在這個整個國家整個民族已經(jīng)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候,我們更不應該“鬼話連篇”地來欺騙民眾蒙混民眾?!?br/>  我相信而且希望,以后的《人言周刊》還是“人言”,“人言”,“人言”!而且,以此自勉,并勉大眾。
  
  白色恐怖時期與當局的斡旋
  
  1933年6月18日,爸爸的好友、中國民主保障同盟總干事楊杏佛被暗殺。他在《時代畫報》整頁報道,醒目地印上:《中央研究院副院長楊杏佛遭暗殺》的標題,刊出楊杏佛生前的家庭照和他被刺后追悼會的照片,甚至不避嫌地印上楊杏佛寫給他的信,故意說明自己與楊杏佛的交情非淺。
  白色恐怖越演越烈,那是時代圖書公司最興旺的時期,同時出版七份雜志。因出版日期的參差,每五天就有兩份刊物呈獻給讀者,他十分得意,然而,在反動當局的輿論鉗制下,要想傾吐自己的觀點,不得不時常和新聞審查者周旋。
  時代出了三份畫報,其中《時代漫畫》的主編魯少飛因畫了幅《晏子乎》諷刺對日本的屈膝外交,被上海市社會局以“危害民國罪”關押,《時代漫畫》也被勒令停刊三月。爸爸一面設法營救,一面請王敦慶擔任主編,出版《漫畫界》暫時替代《時代漫畫》。又因9月《時代漫畫》第30期刊發(fā)漫畫諷刺蔣介石,魯少飛差一點再次身陷囹圄,后來罰了款才了事。作為出版人,爸爸幾次三番跟有關當局周旋,十分煩惱。
  早在1931年他就曾為新月書店解難。那時因為羅隆基在《新月》的文章觸犯當局,北京的分店被收走千冊雜志,還抓走兩個人。經(jīng)斡旋,人放了,書不知去向。羅隆基憤而寫《什么是法治》,新月幾乎又出亂子。徐志摩9月9日致胡適信:“隆基在本期新月的《什么是法治》又犯了忌。昨付寄的四百本新月當時被扣,并且聲言明日要抄店。幸虧洵美手段高明;不但不出亂子,而且所扣書仍可發(fā)還。”
  待到1936年日寇侵華的鐵蹄從東北到華北,步步接近,爸爸憤慨地執(zhí)筆疾書,在《時代畫報》的“時代講話”欄一連發(fā)表了《弱國三事》、《破壞戰(zhàn)爭以維持和平》、《愛國不是投機愛國不是反動》;而那篇《激昂慷慨的文字突然少了》在《時代畫報》和《人言周刊》一稿兩投,以引起讀者的重視。這時奮力呼吁抗日愛國的邵洵美與五年前專注于純藝術和唯美的他判若兩人。實際上,早在九一八事變之后,全國群情激憤,中國筆會曾經(jīng)討論,應否發(fā)表宣言譴責日本侵略者。據(jù)《新時代月刊》1卷4期報道:
  世界筆會中國分會為日人侵奪東北應否向全國發(fā)表宣言,先后開會兩次,計到邵洵美……等人。討論良久,并將英法世界筆會章程加以研究。卒以該章程所限,“會員不得假借本會集會為政治活動……”,不便以筆會名義發(fā)表宣言及其它有關部門政治的文件,改由會員個人參加上海文藝界救國會共同努力于抗日愛國工作云……
  爸爸是個熱心參與筆會工作的會員,那時起,他便積極地以其手中的《時代畫報》、《論語》和《人言周刊》等刊物作為陣地,不斷發(fā)表文章傾吐自己的憤慨,呼吁抗日救國。其實,1932年初在《時代畫報》2卷10期上發(fā)表的《容忍的罪惡》,是他發(fā)表的第一篇時政評論。(一二八的炮火中他獨立出版的十六期《時事日報》則因為印數(shù)少和散發(fā)面的局限,并且在當時的戰(zhàn)爭狀態(tài)下難以保存,現(xiàn)在已無法覓得。)經(jīng)過一二八炮火聲的猛擊,爸爸不可能置身于時代之外。他的思想意識,他的文學藝術觀念逐步融入時代,他的寫作出版也決計要結(jié)合時代。他不可能脫離嚴峻的現(xiàn)實。邵洵美早已從詩人轉(zhuǎn)化為報人的角色了;作為有良知的作家、出版人,他不可能對現(xiàn)實熟視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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