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令孺因與聞一多生出感情風(fēng)波而被迫離開青島大學(xué)不久,沈從文便致信徐志摩(1931年11月13日),請求徐為方令孺“援一只手”,幫她在北平找點事作,同時沈從文又說方令孺“倒是真真需要‘教婆’教訓(xùn)一頓的人”。黃艷芬女士在《新文學(xué)史料》2010年第2期上發(fā)表的《“教婆”應(yīng)為冰心——對一封信的一點考證》一文(以下簡稱“黃文”),結(jié)合沈從文的書信內(nèi)容和丁玲主編《北斗》時的約稿經(jīng)過,冰心當時的文壇地位以及《我勸你》的創(chuàng)作背景和內(nèi)容,經(jīng)過多方考證,認為沈從文寫給徐志摩那封信中所言的“教婆”應(yīng)為冰心,進而認為《我勸你》一詩勸誡的對象是林徽音。黃文還提到,《我勸你》一詩由冰心本人直接寄給丁玲,丁看后,曾寫過對該詩的感想,但“不知何故,最終原稿以及丁玲的感想又流傳至沈從文手中,而沈從文也有對于詩歌的一點記錄……可惜的是由于歷史的原因,這些文件今天已經(jīng)無法看到了?!秉S女士的考證嚴密翔實,我認為其基本結(jié)論應(yīng)該是可信的。但遺憾的是,有一條更為直接有力的證據(jù),黃文并未提及。這一則材料不僅可證實黃女士的有關(guān)說法,并且可以解答她尚未弄明白的地方。
沈從文1938年10月1日至5日在香港《星島日報·星座》發(fā)表的《談朗誦詩》一文中,談及冰心時曾寫道:
冰心女士是白話文學(xué)運動初期人所熟知的一個女詩人。在她寫短詩時,雖注明獻給母親,贈給弟弟,可不知這贈獻是寫還是讀。直到她擱筆那一年,寫了一篇長詩給另一個女人,告那人說,“惟有女人知道女人的心”?!霸娙说脑捠且惶斓幕ㄓ?,不可信。”那首詩寫成后,似因忌諱,業(yè)已撕碎。當那破碎原稿被另一個好事者,從紙簍中找出重抄,送給我這個好事編輯時,我曾聽她念過幾句。冷眼一瞥,那時桌上還放有一部石印的《詩韻集成》,可想見那種苦吟的情形。那首詩是這個女詩人送給另一個女詩人,用一種說教方式告給她不宜同另一男詩人繼續(xù)一種友誼。詩人的話既是一天的花雨,女詩人說的當然也不在例外,這勸告末了不免成為“好事”?,F(xiàn)在說來,己成文壇掌故了。(《沈從文全集》,第17卷,P243—244)
沈從文在這里引用的冰心有關(guān)詩句,與原詩在文字上略有出入。原詩為“只有女人知道女人的心/雖然我曉得/只有女人的話,你不愛聽”,“你莫相信詩人的話語;/他灑下漫天的花雨……”顯然因為他當時是憑記憶寫出的,未經(jīng)查對。值得注意的是,沈在這里明確地說,該詩是冰心送給另一位女詩人的,是“用一種說教方式告給她不宜同另一男詩人繼續(xù)一種友誼”,據(jù)黃文考證,這是在勸誡林徽音不要繼續(xù)與徐志摩交往。正因為這一點,沈從文后來在給徐志摩的信中才會說道:
我這里留到有一份禮物:“教婆”詩的原稿、丁玲對那詩的見解、你的一封信,以及我的一點點記錄。等你五十歲時,好好地印成一本書,作為你五十大壽的禮儀。(《沈從文全集》,第18卷,P150)
對于冰心的道德勸誡,沈從文其實并不認同。在他看來,女詩人的“勸告末了不免成為‘好事”’,當然也不可信。他以“教婆”一詞言稱冰心,顯然不無譏諷之意。但在此前給徐志摩的那封信中,沈卻認為冰心之詩用來勸誡方令孺倒是很合適。造成這種認知偏差,其中一個很重要因素,當是沈與徐志摩、林徽音兩人親密的友情。
沈從文是如何得到冰心詩原稿的呢?按照沈之說法,是“另一個好事者”從字簍中找出重抄后送給他的。那么,這“另一個好事者”指的又是誰呢?有人認為是丁玲在收到詩稿后抄錄之后,把詩原稿送給沈從文的。我覺得這種看法與沈所述相悖,根本講不通。因為據(jù)沈前文所言,送給他時,他曾聽過“她”念過幾句,而丁玲此時遠在上海,是不可能給沈念詩的;另外,沈說那時他還瞥見桌上放有一部《詩韻集成》,并想到當時詩人為寫此詩而苦吟的情形。我由此推斷,沈所描述的情形應(yīng)該是發(fā)生在冰心的家里。事實上,冰心在1989年10月與李輝的一次談話中也說過,當年是沈從文前來找她約稿,并留下丁玲的地址,后由她直接寄到上海的。(參見李輝的《沈從文與丁玲》一書)因此,這“另一個好事者”很可能是指冰心,因為此事發(fā)生在她家里,也只有她本人最清楚自己剛完成了一首詩作,并扔在了紙簍里。此外,在沈看來,他自己代丁玲約稿就是一個好事者,冰心爽快應(yīng)約幫丁玲的刊物寫稿,自然也算一個好事者;而且,冰心寫詩勸誡林徽音不要與徐志摩交往,也堪稱“好事者”,沈前文中的“這勸告末了不免成為‘好事”’之說便是一個強有力的佐證。因此,他文中稱冰心為“另一個好事者”也算是順理成章之事。
沈在接到丁玲1931年6月23日代為約稿的求助信后,應(yīng)該是很快就去找冰心了。該年的6月29日,沈在給好友王際真的信末寫道:“我的寶畫同一朵從冰心女士家里摘來的花附來玩玩?!?《沈從文全集》,第18卷,P145)我猜,沈從文很可能就是在這一天向冰心約的稿。沈去的時候,恰逢冰心剛完成了《我勸你》一詩,但她“似因忌諱”,撕碎扔進紙簍。聞知沈的來意,便順手從字簍中找出重抄了一份,并把破碎的原稿送給了沈。重抄的一份,后來由她本人修改后寄給了丁玲。沈當時曾聽冰心念過其中的幾句,還發(fā)現(xiàn)冰心的書桌上放有一部石印的《詩韻集成》,由此他認為,冰心為寫此詩一定是費過一番功夫的。沈從文有關(guān)《北斗》一刊的編輯方針,與丁玲有過多次書信往還(詳見沈從文《記丁玲續(xù)集》中相關(guān)引述)。沈在其中的一封信中很可能向丁玲說到冰心《我勸你》一詩的真實意旨,丁玲則在給沈的回信中自然也談到自己讀后的一些看法。因此,沈從文后來在給徐志摩的信中才會說道:“我這里留到有一份禮物:‘教婆’詩的原稿、丁玲對那詩的見解、你的一封信,以及我的一點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