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史鐵生是中國當(dāng)代文壇上一位命途多舛的作家，他全然接受了命運賦予他的不幸，積聚全身的力量與命運抗?fàn)帯Ｔ谇逍淹敢暳怂劳?、殘疾與苦難之后，他借助“宿命的寫作”和“過程哲學(xué)”，從而找到了超越死亡的自我救贖之路。
　　關(guān)鍵詞：自我救贖； 宿命的寫作； 過程哲學(xué)
　　
　　史鐵生一生命運多舛，他雙腿癱瘓卻沒有自暴自棄，能夠正視苦難，勇敢接受命運的挑戰(zhàn)。他以個體獨特的思考視角和生存方式來關(guān)注死亡，沉思生命，尋找救贖之路。在透視了死亡、殘疾與苦難之后，史鐵生借助自己視為宿命的寫作和深刻思考后所總結(jié)出的“過程哲學(xué)”，從而找到了超越死亡的自我救贖永恒之路。
　　一、“宿命的寫作”實現(xiàn)行動上的超越
　　史鐵生認為，“上帝給你一條艱難的路，是因為覺得你行。如果注定有人倒運，那么還是讓我來吧，沒有誰能比我應(yīng)付得更好了?！痹诮?jīng)歷了種種思考之后，他為自己在苦難中煎熬的心魂找到了救贖之路，那就是信心和精神。史鐵生依靠它揚起了生命的風(fēng)帆，從而選擇用寫作來撐起了自己沉淪無助的生命。
　　在史鐵生看來，“也許寫作從來就只是一種機會？上帝給我們的一個機會，使我們能夠從真實的苦役中解脫出來，重返夢境?！?“寫作是為了不至于自殺?！痹谄D難的思考與寫作中，史鐵生完成了對生命困境的突圍與殘缺人生的自我救贖，獲得了更高層面上接受和體驗絕望與虛無死亡的力量。史鐵生在《宿命的寫作》一文中曾這樣寫著“為什么寫作，先是為了謀生，其次是為價值實現(xiàn)，然后方有了更多的為什么。現(xiàn)在我想，一是為了不要僵死在現(xiàn)實里，因此要維護和壯大人的夢想，尤其是夢想的能力?！笨梢哉f創(chuàng)作過程就是史鐵生不斷尋找自身價值，不斷實現(xiàn)夢想的過程。當(dāng)史鐵生選擇寫作作為自身生存下去的支柱，并借此來擺脫死亡的陰影時，他意識到：雖然死亡不需要急于求成，但是文學(xué)卻是一片自由想象的天地，可以任由作者擬出種種人生，那么與其等待死亡以最后一個偶然的形式在未知的時刻與之遭遇，還不如坦然淡然欣然的選擇用自己的方式主動去死，顯現(xiàn)個體的清澄自我、率性誠真和至善至美，擺脫生的焦慮，抹煞死的恐懼，在這種被動不幸的人生里感受主動的生命體驗，不論各自原因是什么，都是維持了生命最后一刻的莊重?！叭嗽谒劳雒媲耙换I莫展又覺得有許多話要說；而傾說這些話語的最為方便的去處，則莫過于文學(xué)?！睆倪@層意義看， 死亡成了史鐵生寫作的一個理由，寫作成了他對待死亡的策略。于是在歷經(jīng)苦難折磨之后，史鐵生用筆代替腿來行走，為自己撞開了一條路，他用一種拷問的方式來面對自己的心靈，從而在絕望中找到了存在的理由與存在的可貴，進入到了一個明朗的境界。
　　史鐵生堅信，“生命的意義本不在向外的尋找，而在內(nèi)在的建立。那意義由精神所提出也由精神去實現(xiàn)，那便是神性對人性的要求。這要求之下，曾消散于宇宙之無邊的生命意義重又聚攏起來……”寫作便是這種生命意義的擔(dān)當(dāng)，并且也為史鐵生提供了一個寧靜的療治內(nèi)心創(chuàng)傷的場所。正如列維．斯特勞斯在從事人類學(xué)研究時曾得出的一條結(jié)論：藝術(shù)是人們在現(xiàn)實中無法滿足的愿望的滿足。史鐵生認識到：“對于一個藝術(shù)家來說，藝術(shù)將不再僅僅是一種自我安慰之道而是一種尋找生命意義的方法?！眲?chuàng)作對他來講不僅意味著通過對生命意象的關(guān)注來淡化身心殘疾而帶來的巨大創(chuàng)痛，更是以此來求得靈魂安息的重要手段．史鐵生曾多次表白過自己不是文學(xué)家而只是一位寫作者，他1998年11月1日寫給李健鳴的一封信中，寫道：“我經(jīng)常覺得，我與文學(xué)并不相干，我只是寫作(有時甚至不能寫，只能想)，寫作就像自語，就像冥思、夢想、祈禱、懺悔，是人的現(xiàn)實之外的一份自由和期盼，是面對根本性苦難的必要的練習(xí)?！薄叭コN種表面上的原因，寫作就是要為生存找一個至一萬個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個生物過程，更是一個充實、旺盛、快樂和鎮(zhèn)靜的精神過程?！?br/>　　史鐵生深深地體會到：寫作如果作為一種生存的目的，作為一種具體而功利的目標(biāo)，那么人就會被寫作囚禁起來，就會有“人質(zhì)”的恐慌，就會失去生存的意義。對生存意義的不斷拷問，讓他明白了活著和寫作的關(guān)系：“活著不是為了寫作，而寫作是為了活著?！比吮仨氝x擇一種東西作為生存意義的證明。現(xiàn)實作為客觀存在是無法改變的，可以改變的是人的主體認識，不一味的局限于目的，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向過程，那么一切就會豁然開朗．即使“壞運也無法阻擋你去創(chuàng)造一個精彩的過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變成一個精彩的過程”。對于能夠?qū)懽鳎疯F生滿懷感恩之情，他這樣描述自己的創(chuàng)作：“寫作救了史鐵生和我，要不這輩子干什么去呢?”從活著為了寫作到寫作為了活著，這看似簡單的轉(zhuǎn)變標(biāo)志著史鐵生實現(xiàn)了精神的自我超越。即把寫作作為一種生存方式，并借此來審視自己的靈魂，從而超越人生困境并最終構(gòu)筑自己的精神家園。他把他的寫作稱為“寫作之夜”，借“黑夜”喻指這種精神世界，“當(dāng)白晝的一切明智與迷障都消散了以后，黑夜要我用另一種眼睛看這世界。”于是在無邊的黑暗中，在“寫作之夜”里，史鐵生放開韁繩任由思想的野馬奔騰，用“第五只眼”從一個完全嶄新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從而為自身的存在和人類生存尋找真正的價值與意義?？梢哉f，是寫作拯救了史鐵生，完善了史鐵生，成就了史鐵生。
　　二、“過程哲學(xué)”實現(xiàn)精神上的突圍
　　法國哲學(xué)家阿爾貝·加繆曾經(jīng)說過：“我們不應(yīng)受到世界不可理解性和缺乏希望的打擊，而應(yīng)義無反顧的通過拒絕失望和肯定生命來確定我們的獨立?！泵鎸Χ噔兜娜松退劳龅耐{，平靜而又睿智的史鐵生認為：“人的苦難，很多都是與生俱來的，無緣無故的受苦，才是人的根本處境……求救助?！币簿褪钦f，我們應(yīng)該帶著悲壯和信心積極地接受無常的命運、承認鮮明的差別，忍受巨大的痛苦，把壞運氣看作是自我鍛煉的機會，從而激發(fā)意志力去創(chuàng)造一個精彩的奮斗過程，并在在這過程中找到真正的完整的自我。
　　面對死神的頻頻召喚，史鐵生認為：“徹底擺脫死神的誘惑，可能只有兩個辦法，一是設(shè)法白自己變成傻瓜，一是在明白了過程就是目的之后?！彼x擇了后者，即“過程哲學(xué)”——過程就是目的。史鐵生的“過程哲學(xué)”為自己也為無數(shù)絕望中的靈魂找到了獨特的視角來叩問個體生存的意義，從而尋求到了靈魂的超越之路，實現(xiàn)了精神上的真正突圍?！澳康慕允翘摽?，人生只有一個實在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唯有實現(xiàn)精神的步步升華才是意義之所在……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遭遇痛苦，超越局限，從而感到幸?！?。這話與尼采所呼喊的：“人生的意義全在于生命力的最高限度的發(fā)揚，痛苦和刺激提高了生命力，加強了力感和生命感，因而也化作了快樂”不謀而合。
　　事實上，人類始終存在著種種局限，而真正的局限卻只不過是希望和現(xiàn)實之間始終存在著距離。怎么看待這一問題呢?史鐵生認為：人生的價值和意義不在“目的”而在“過程”之中。人是必然要死的，因為死亡是人最大的宿命，一切最終的目的都是空的．無論什么光榮、天才、偉大、壯烈、博學(xué)等這些被世人認為是極其崇高的“目的”類的東西，必將隨著人的死亡而不復(fù)存在，都將被時光所剝奪，從而轉(zhuǎn)化為虛無。生命的目的不在物界而在于人的心界，在于‘乘物以游心’，在于人的精神的步步解放，升華?！俺ヅc苦難抗?fàn)帲目範(fàn)幹械男g樂，活著還有什么別的事嗎?人最終能得到什么呢?只是得到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誰只專門會唉聲嘆氣，誰的痛苦就更多些；誰最賣力氣，誰就最自由、最驕傲、最多快樂。”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生命過程就是不斷超于自身局限的過程，這就是命運。
　　
　　即便是擺脫了局限和欲望困境的困擾，但當(dāng)人們面對不確定的目的時，還是會產(chǎn)生一種忐忑和焦慮的心理。為了幫人們擺脫這種焦慮，史鐵生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對“目的”的過分執(zhí)著與專著中轉(zhuǎn)向?qū)ι^程的追求與探索。史鐵生認為，“目的和理想的設(shè)置，我想原就是為了引導(dǎo)出一個過程，我想一個最美好的理想或目的不如就讓它處在那個望眼欲穿的位置上吧，這樣才永遠都有個奔頭，創(chuàng)造著，欣賞著，樂此不疲?！彼郧蛸悶槔阂粓鲎闱蛸?0分鐘往往只進一兩個球或以零比零結(jié)束，那么意義是什么呢?為什么還要踢呢?答案就是“過程”。沒有了過程就沒有了趣味和歡樂。在真正的球迷看來，過程比目的要緊。90分鐘的過程球員展現(xiàn)了生命的矯健、智慧和優(yōu)美。其實生活也和比賽一樣，命運給人們設(shè)置障礙和困境，讓你去奮斗去拼搏去超越，在這一過程中你充滿了渴望、激情和悲歡，才有了趣味和快樂。也就是說，奮斗過程中的渴望、激情、悲歡本身就是趣味和快樂，就是最大的精神享受。這就是生活的價值和意義。相反，你如果老是把眼光盯住具體的功利目的(名利物等)，那么目的沒有達到時的漫長過程是難熬的痛苦；即使達到了，短暫高興之后又是漫長的痛苦過程(因為又要追逐新目的)；而且，即使你一切目的都達到，隨著死亡一切將不復(fù)存在，又是一個大絕望?？傊?，怎么也擺脫不了痛苦、焦慮和絕望，逃不脫絕境。誠如史鐵生筆下的人物，他們大都是普通平凡如塵芥的殘疾人(包括生理與心理的殘疾)，但正因為這些入對自己的既定結(jié)局——死的毫無畏懼、達觀坦然和他們對現(xiàn)實困境的不懈抗?fàn)?，從而使得這些普通的人物形象變得不再普通，而是顯得異常的悲壯和震撼人心，人類的偉大和崇高才會得到彰顯。
　　總之，史鐵生以全部的生存境遇為背景，經(jīng)過漫長的精神跋涉，最終實現(xiàn)了行動上和精神上對死亡和困境的真正超越：“宿命的寫作”是他對待死亡的策略；過程哲學(xué)令他領(lǐng)悟到生命的意義就在于奮斗過程中的渴望和激情，悲歡本身就是趣味和快樂，就是最大的精神享受，就是美，這就是生活最終極的目的。
　　
　　參考文獻：
　　[1]胡清河.靈地的緬想[M].上海：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1994。
　　[2]阿爾貝·加繆著、杜小真譯.西西弗斯的神話[M].陜西：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3。
　　[3]史鐵生.史鐵生作品集第一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5。
　　[4]史鐵生.宿命的寫作[M].山東：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
　　[5]史鐵生.原罪[M].沈陽：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2002年。
　　[6]史鐵生.史鐵生散文[M]. 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7。
　　[7]史鐵生.寫作之夜[M]. 沈陽：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2002。
　　[8]史鐵生.史鐵生作品集第三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5。
　　[9]張專.一個作家的生命體驗——史鐵生訪談錄[J].北京廣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