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快把褲子穿上吧,看那樣多丑。
可不是咋的,咱女人就那地方金貴,全讓你給抖出來了。
就不!我要保護(hù)現(xiàn)場,讓110來拿證據(jù)!
三嫂挺硬了腰板,直戳戳站在人群里。五月的陽光正從頭頂直咣咣砸下來,把女人裸露在外的白光屁股和黑亮毛發(fā)照得光芒四射,輪廓分明,讓圍在一旁看熱鬧的一干男女伸直了脖子瞪花了眼,使勁流露出貪婪垂誕和驚異羞澀的眼神,活生生勾勒出夏日里各類人物表情熱烈而愛憎迥異的鄉(xiāng)村風(fēng)景。
只是,這個夏日里少有的風(fēng)景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就被隨后趕來的胡怪子破壞了。胡怪子撥開擠成一團(tuán)的人群,失急慌忙鉆進(jìn)去伸手就去拽三嫂的褲子想把它提上去,卻被三嫂一腳蹬了個趔趄。三嫂說死肉頭,你早點(diǎn)死哪去了?眼見老娘被欺負(fù)了你才冒出來,要你弄球哩。不行,我要保護(hù)現(xiàn)場,讓警察來看看,誰也別想攔,我要——胡怪子擦一把汗從地上爬起來,說那東西長在那里誰敢搞破壞啊,裝起來裝起來,快!一邊拼死從身后抱了,一邊喊著讓其他女人幫忙,一陣手忙腳亂,總算在男人們極不情愿的嚎叫中提上褲子草草收場。
三嫂這邊熱熱鬧鬧謝幕,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惹禍的角色其實(shí)早就在旁邊站著,撕破的上衣半遮半掩地蓋著一坨碩大無比的乳房。胡怪子轉(zhuǎn)過身去對了那女人上下左右地看著,說你怎么敢扒三嫂的褲子???你知道現(xiàn)在可是法制社會哦,人家三嫂歪好告一下你就受不了。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見胡怪子怪罪自己,不由狠狠啐一口,說啊呸!滾你奶奶的,你算老幾?也敢教訓(xùn)姑奶奶?姑奶奶就要扒她騷娘們的褲子,看看她那里面裝的啥牛B!胡怪子抹一把啐沫,捋直了袖管剛要發(fā)作,又見三嫂不依不饒地沖了過來,他惟恐再惹下什么亂子不好收場,就連忙扭身去攔,就在這個時候110到了。
110來的是鄉(xiāng)派出所一個正式民警和兩個治安員。三嫂一見大叫一聲我被侮辱了,又要去脫褲子,正式110見勢不妙,連忙上去制止,說干什么你?還想制造淫穢品污染環(huán)境不是?裝起來裝起來!三嫂說俺這是正宗的處女品,從沒有污染過誰,俺要讓你們查驗(yàn)現(xiàn)場,拿證據(jù)懲治兇手!旁邊那女人見狀也順勢拉開了半片衣衫,露出那一坨東西說,小靳哎,你可要給俺作主,俺這現(xiàn)場可是明擺著的。正式110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身細(xì)看這邊的女人,才發(fā)現(xiàn)竟是鄉(xiāng)伙房樊美氣的媳婦,不由就皺了眉頭,重又扭身去用警棍指著倆治安員說都帶回去,到派出所處理。又對著圍在一旁嬉笑的一干人喊道,沒看夠是不是?沒看夠回家看自家老婆去,看誰再起哄!哦,對,誰看得清些?一塊去所里作個證。三嫂見問就指著胡怪子。胡怪子就往靳警察跟前湊。靳警察說你都看見了?走,去派出所。樊美氣媳婦大叫,說他們是一伙的,經(jīng)常在一起睡!胡怪子的臉騰就紅了。
在派出所,靳警察費(fèi)了很大勁才鬧明白倆女人打架的原因。牛尾巴村的三嫂和老虎寨村的樊美氣媳婦地界搭地界,為爭著往地邊界中間那片壕溝打眼戳樹樁,互不相讓就撕扯起來,最終讓身體遭了罪。
要說那片壕溝也不太多,足頂足算起也就分把地,水草不長,常年荒蕪,從沒人管過??勺源蚪翊?,聽說國家高速公路要打那地方過,那些邊邊叉叉的地頭立馬就金貴起來。為了能夠多要些占地補(bǔ)償,倆女人不僅連夜雇人往那片地上打眼栽樹樁造果林,還爭著搶著去占中間那片壕溝,硬是鬧出這樣一潑事兒來。
靳警察又好氣又好笑,皺眉想了半天,隨即就從中找到了岔子。他說國家在咱這兒修路搞建設(shè)是典型的為人民服務(wù),你們倒好,不僅不領(lǐng)情還變著法子去揩國家的油,我看定你們個敲詐勒索罪,關(guān)幾天一點(diǎn)都不為過。你們可要搞清楚了,眼下正敏感著呢,前些天下洼村就為這事抓起來好幾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次念你們是初犯,又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就不追究了。至于打架扯褲子的事,我看先掛起來等候處理。來,葛大妞,在這簽個字。阮、阮什么來著,哦阮喜花,你也過來簽個字。嗯,就這。好了,都先回去吧。記住了,不興再鬧了,誰鬧銬誰!各打五十大板,暫時把這扯皮露腚的事給糊弄過去了。
胡怪子是和三嫂一起回牛尾巴村的。在派出所胡怪子也沒少挨靳警察的訓(xùn)。靳警察說咋?聽說你還是個小組長?胡怪子點(diǎn)著頭剛想亮身份就被靳警察攔住了。靳警察說,聽說你還跟人家阮喜花那個那個……啊,是不是老趁人家老公不在家搞偷襲?伙計,可別玩過火了。胡怪子心里罵著我日你祖先八輩,俺跟人家女人好關(guān)你們啥事?凈你奶奶的瞎操心。可嘴上卻沒敢吱聲,回來的路上也沒敢跟三嫂說,只是感到三嫂吃虧大了,當(dāng)著那么多人面被扯了褲子露了不該露的“責(zé)任田”,又沒有傷害對方半點(diǎn)皮毛實(shí)在沒有道理,就心里悶悶不樂。
阮喜花就是三嫂,三嫂就是阮喜花。阮喜花本來也窩著氣的,此時見胡怪子一路勾著頭不說話,心里那個氣就變成了難受,不由就上來主動摟住了胡怪子,說肉頭,今天你也算為三嫂長臉了,這事咱先忍了,回頭三嫂慰問你。胡怪子說不忍也不行,你看那靳警察和那狗日的熟著呢,說話評理總是木匠板斧一面砍,凈向那狗日的。唉,當(dāng)鄉(xiāng)里家屬就是好,啥事都沾光。你說咱倆好礙他們啥事了,狗日的處處曬擺咱。還有那靳警察,不是成心戳咱鼻孔嗎?三嫂說別管他狗日的,老娘就是愿意和你好!回頭咱倆打扮漂亮點(diǎn),專門去鄉(xiāng)里扭一圈氣氣他們。胡怪子望望阮喜花那滾圓的屁股,想想那被眾多男人盯過的地方,心里就撲騰撲騰一陣跳,忍不住就說吃大虧了,吃大虧了。
葛大妞從派出所出來就直接去了鄉(xiāng)里,自然想去找樊美氣加班。
她男人叫王得強(qiáng),過去是鄉(xiāng)里炊事員,現(xiàn)在管伙。年輕時做得一手好飯菜,在鄉(xiāng)里雖算不上十八宿數(shù),卻能夠變著法子日罵人,逗人樂,名氣很大。早些年,公社大集體時,民兵營長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他就變著法子嘈唧人,說為了逗女人玩,回家將自己那東西用皮筋綁了攀在后肩上。夜半女人要和他親熱,上來摸他沒摸著,問他,他說自己去喂鄉(xiāng)里那頭母豬時不小心,被餓極了的母豬拱翻在地,照著褲襠一咬咬掉了,多虧救得及時才保住了命。女人聽了大哭。他又哄,說雖然那東西掉了,可組織上認(rèn)為自己是工傷,就臨時給了一個民兵營長當(dāng)當(dāng),大小也算是個官了。女人卻哭得更加傷心,說那家伙沒有了,要那營長又不能頂球用,不行,離婚!鬧得沒完沒了,并立馬就要穿衣起床走人,燈一拉亮才發(fā)現(xiàn)是逗自己的,不由撲嗤一笑,上來抱住他又咬又啃。過后王得強(qiáng)就拿這無法證實(shí)的笑料日罵人,說營長再好也不如一個男人的雞巴管用,直罵得民兵營長脖子憋得比頭還粗,干氣沒有辦法。還有一次,他拿一把條子去鄉(xiāng)財務(wù)報賬,鄉(xiāng)財務(wù)見一張條子上面寫著“給母豬美氣一次50元”,不明白是咋回事,他照人家頭上一抹拉說小子,就興你跟女人睡覺,就不興母豬美氣?這是給豬配種花的。笑話一傳出來,人們就不再喊他王得強(qiáng)而直接叫他樊美氣了。
在鄉(xiāng)里那間小屋,聽了葛大妞的訴說,樊美氣把正抽著的煙一下子摁滅在地板上,扭身就給女人一耳光,說你個狗日的,晴天白日你扒人家褲子干啥?這是造孽知道不?
葛大妞被打愣了,也傻了,本想找男人擺功訴苦,讓男人為自己出氣,卻不料沒能得逞,就呆在那里直了眼看男人責(zé)罵發(fā)怒。
樊美氣說,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自己說說你做的事?lián)p不損。公家的事咱能沾光就沾,不能沾拉倒,但決不能欺負(fù)鄉(xiāng)親,你倒好,還有臉排場。你狗日的趕快回去給人家認(rèn)錯,要不我扒了你褲子撂街上,一邊不住地甩著胳膊在屋里來回走動。葛大妞見男人真的惱了,原打算趁空跟男人親熱的心思早沒了,迷瞪了半天才醒過勁來,直覺又憋氣又委屈,猛地干嚎一聲“俺不活”了,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樊美氣也不理他,他知道女人的秉性,大不了在家漚幾天氣,怎么逞強(qiáng)也飛不上天去,只是感到太沒有面子了。鄉(xiāng)下女人野不野沒有關(guān)系,只要別做過頭事,也別欺負(fù)弱戶人家,這是他樊美氣做人的原則。對那些仗勢欺人的硬茬貨,他寧可拼上老命也要往死里整,卻不會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拿捏鄉(xiāng)鄰,尤其是像阮喜花那種缺少男人保護(hù)的女人。這樣想著,樊美氣就扔掉已經(jīng)拿在手上的半截?zé)?,起身向派出所走去?br/>
剛一進(jìn)入立夏,日見成熟的麥子便勾起了頭,像懷有重重心事在暖陽下再也不愿仰起臉來,讓侍弄莊稼的鄉(xiāng)親們狗攆一樣心急火燎起來。
這些天,鄉(xiāng)里人一直下來到村里催征地的事,猴住武支書開了一茬又一茬會,目的就一個:凡是涉及到高速用地必須無條件讓出,該補(bǔ)的補(bǔ),該調(diào)整的調(diào)整,決不能因小失大,影響大局,這讓參加會議的胡怪子感到又荒唐又好笑,心說影響個球啊,誰不知道趕快把占著的地讓出來要些補(bǔ)償,還用得著動員嗎,要讓我干脆就不理,誰讓地我就給誰補(bǔ)償,讓那些急著用錢的村民上門來求我,也用不著出什么高價,這不弄反了嗎?
胡怪子的思維就是這樣,永遠(yuǎn)也跳不出小農(nóng)民的狹隘意識,永遠(yuǎn)也不知道修建高速公路的刻不容緩,更不知道高速路線規(guī)劃的科學(xué)性,你以為就像是在街上賣肉誰便宜就賣誰啊,再說了,國家會在乎咱農(nóng)民用的這點(diǎn)錢嗎?這點(diǎn)道理連普通百姓都想到了,他胡怪子就是想不到,也只配當(dāng)個組長了。
胡怪子他們組征地多些,涉及面也就廣,工作量相應(yīng)也大,胡怪子的身價也就跟著上了價,縣里鄉(xiāng)里還有村里的人找他的頻率也就高,還時不時能夠跟著武支書到村口酒館咂幾口暈乎暈乎,暈乎上頭的時候胡怪子就想,日他姐,咋不讓那靳警察上門來求求俺,他龜孫要來俺非找茬借勢熊熊他:咋啦?也為征地的事情著急啊?去去,把阮喜花請來,她不點(diǎn)頭我不好辦,你應(yīng)該知道阮喜花是個難纏的主,啥事都得她相好打通思想,誰和她阮喜花相好?我,就這!
且莫以為胡怪子這是犯賤,試想在他們胡家人老幾輩男人中也就他胡怪子對女人有些感覺。自打他爺那輩起對女人的興趣遠(yuǎn)沒有對大煙的興趣濃,胡怪子的奶奶大多時間都是在他爺爺?shù)娜_下生活過來的,屬典型的封建家庭犧牲品。正是因?yàn)橐婚T心思操在吸食大煙上,所以他爺爺對傳宗接代并不怎么負(fù)責(zé),純粹是為了完成任務(wù)而生下的一個孩子也是不諳世事,末了還是被老子逼著與自己的表妹成了親。他父母倒是勤快,接二連三地生了一個又一個,可都是智商缺陷,惟獨(dú)他還算正常,應(yīng)該是應(yīng)了那句平衡人生的老話,了卻了胡家一門心愿。至于和阮喜花相好,我們大可不必去追根尋源,只能夠統(tǒng)一思想提高認(rèn)識,把他們祖孫幾代對女人的漠不關(guān)心視若冷物歸結(jié)為讓他去盡力補(bǔ)償,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原諒他和阮喜花之間的瓜清梨白,而且胡怪子對待女人的癡情和執(zhí)著完全可以打破世俗人的眼光,幾年來他始終如一只戀著阮喜花一個人,讓他那并不算難看的老婆都嫉妒萬分,老嚷著他種了別家的地荒了自家的田,可見他身上流淌的血液有多復(fù)雜!這也是阮喜花看好胡怪子的原因之一。
近段時間阮喜花的男人放棄了打工從外鄉(xiāng)回來,專門為征地補(bǔ)償之事一天幾趟找鄉(xiāng)里村里打探消息,少不了也要找找胡怪子,紅旗渠煙抽癟了一盒又一盒。胡怪子也沒少破費(fèi),自是一支還著一支,嘴里吸溜著,心里卻在說這還用找嗎?該補(bǔ)償?shù)囊环植荒苌?,而且就憑三嫂那天遭受的羞辱就應(yīng)該多補(bǔ),多給!
胡怪子剛有這種想法,席驃子晚上就找上了門。
席驃子說怪啊,這段時間我看你們?yōu)檎囟寂墀偭耍晨砂殉笤捳f開了,俺那一大拉地你們可別想。胡怪子正歪靠在圈椅上抽煙,聽此話立馬就坐直了身子,問什么意思。席驃子說沒有意思,就是不讓占地。胡怪子使勁眨巴眨巴眼,說這是國家的大工程,誰也抗不了的,再說……席驃子說俺可不管是什么大工程,俺就知道農(nóng)民離了地咋也活不滋潤,所以你就是給俺金山銀山俺也不稀罕,俺就要能長莊稼的地!胡怪子有些發(fā)呆,愣在那里好半天不吭聲。他知道席驃子那片地有多金貴。當(dāng)年席驃子老伴去世,女兒出嫁,按規(guī)定本應(yīng)該扒去責(zé)任田,可席驃子就是不讓扒,還把鄰近在外打工不愿種地的幾家田地也攬了過去,硬生生占了近4 畝多地。而這次高速路恰恰就經(jīng)過那片地,不用說地價立馬就金貴起來。那幾戶轉(zhuǎn)嫁了田地的農(nóng)戶本想再高價贖回來,可都知道席驃子難纏,正在想辦法呢。
胡怪子坐直了身子,從桌上拿包煙遞過去,又欠身點(diǎn)著,完了才說那你說咋辦?叔。胡怪子平時根本就不會叫席驃子叔的,今天喊聲叔把自己都喊新鮮了。席驃子抽口煙說,拿地?fù)Q,一畝換兩畝,誰給好地我就給誰換!胡怪子說真的?席驃子說當(dāng)然真的。胡怪子說那好,你先別急,我給你找茬口。這事包在我身上,對外先不要張揚(yáng),啊叔。
樊美氣找到派出所時,正遇上牛尾巴村的武支書在那里說席驃子多占地的事。
武支書說,你們不知道為他的事鄉(xiāng)親們多有意見,近段時間老是鬧糾紛,不是動嘴就是掂刀子,要不是村里盡力撐著差不多就出人命了,搞得很不穩(wěn)定。你們再不出面非鬧亂子不可!派出所的人說會出什么亂子?武支書說那就很難說了,幾十口人鬧起來就是血案,到那時候……派出所的人說得得,你也不用蒙我,不就是多種了幾年撂荒的地嗎?當(dāng)初怎么沒有這么多事?說白了就是錢!好了,先說說你的意見。武支書笑笑,遞上一支煙,然后又幫人點(diǎn)了,這才慢吞吞地開了口,說這事很頭疼,我們村班子幾個人聚一起琢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席驃子把多占的地退出來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不交不行!可退出來再給那些撂荒的村民們也不合適,村班子商量的意見是交到村里處理最好,那樣雖然我們村里工作量大些,但是干工作就得有風(fēng)險嘛,誰讓咱是“三個代表”的主力軍呢!咱不解決困難誰解決?派出所的人哈哈一笑說老武啊老武,不愧是老油條,說話做事都誘著人往自己心里鉆。那我問你,要是那席驃子死活不退地怎么辦?武支書把剛點(diǎn)上的煙往地上一擰說,你問我怎么辦?抓!這才是顯示咱人民警察威嚴(yán)的時候?。?br/> 樊美氣早就聽不下去了,也把正吸著的煙摔在地上,說你以為人民警察就是為你們一個村、一個支書設(shè)的?。肯胝l就整誰?武支書扭過身來,盯著樊美氣好一陣,說怎么是整他呢?這叫維護(hù)治安,顧全大局。樊美氣說得了吧,什么顧全大局,不就是打著集體旗子謀取個人利益嗎?這事見多了。武支書臉上有些掛不住,呼地站起來想發(fā)火,可終又沒有。他知道樊美氣不是好惹的主,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只有忍住。武支書說老王頭,我在和派出所說工作,有你什么事?你看俺村還不夠亂嗎?人家阮喜花還沒有找你家的事呢,那可是我們牛尾巴村的村民!樊美氣說牛尾巴的村民受欺負(fù)的時候你怎么不去給人家做主?倒跑到這里說你自己關(guān)心的事,有你這樣的當(dāng)家人嗎?武支書白著臉說,我要一個一個反映解決,現(xiàn)在我就要求派出所解決我們牛尾巴村民被侮辱的惡性事件!樊美氣呵呵一笑說,不用你充好人了,我來就是要求對葛大妞進(jìn)行處理的。她犯了眾怒就要受懲罰,誰也跑不脫。如果阮喜花能夠解恨,她也可以把俺那女人的褲子扒下來示眾,俺二話沒有。民警說看你說的啥話?你想讓我們派出所也搞違法事???行了,那事正在處理,不要再糾纏了。樊美氣說那不行!按你們行規(guī)該咋著就咋著,否則我都不依,就這!說完話扭身就走。武支書見狀咂咂嘴,站在那里木了一會兒,末了撂下不疼不癢一句:“你們看著辦吧”,也扭身走了。
其實(shí),席驃子的麻煩事已經(jīng)夠多了。自從有消息傳出高速路要經(jīng)過他那片地,就不斷有人找上門來跟他商量,自然少不了那些當(dāng)初把地轉(zhuǎn)租給他的農(nóng)戶,有的甚至還提了禮去,都被他不軟不硬頂了回去,得罪的人很多。既然得罪的人多,他的日子也就不好過。地里正長著的莊稼不是被掐了頭就是被連根拔起,捎帶著還把一些死貓死狗撂在田里,這些他席驃子都還能夠接受,也理解那些人的心情,不就是眼紅嘛!可讓他生氣的是有人竟敢把糞便偷偷抹在他家門板上,也真算是欺負(fù)到家了,他當(dāng)然不依,也認(rèn)為該表明一下自己的態(tài)度了,心一橫就掂了破瓷盆邊敲邊罵開了,嚷著喊,是哪個龜孫這么缺德,這樣斷子絕孫地欺負(fù)俺一個老頭子,有種的你就出來,老子跟你叫幾板。日你奶奶,老子就把那些東西留在那里做個證據(jù),待明天去找俺外甥來把這事查查清楚,不把你龜孫弄進(jìn)去住幾天老子頭朝下走,不服就試試。這樣喊了半天還真管事,竟沒有一個人敢應(yīng)腔。特別是他提到他外甥,那些本來想出來跟他理論的幾個愣小子當(dāng)時就蔫了,都知道他有一個在縣公安局當(dāng)副局長的外甥,前些年還開著警車帶著一幫人來過他家,氣魄很大。后來席驃子也去過幾次,每次回來都要添幾件衣服,招惹得村里人眼熱心跳。你想有這樣一位親戚誰還敢跟他叫勁啊?自然也就不敢聲張了。
席驃子心里竊喜,第二天換身衣服一邊往女兒家走一邊在心里偷著樂。其實(shí)他根本就沒有什么當(dāng)公安局長的外甥,那是前些年他無意間在地里刨出幾個瓷罐罐,心想著是古玩,就私下跑到縣上讓人家到家來取,并撒謊說有好多人守在他家周圍惦記著那些寶貝,不去警察保護(hù)怕不保險,人家也就信了,派了一干人馬直通通進(jìn)了村。結(jié)果一看那些瓷罐罐還真是古玩,而且是些極有研究價值的珍貴文物。當(dāng)著眾多村民的面,幾個穿制服的人挨個跟他握手致意,說謝謝您救了寶貝,謝謝您救了寶貝!直把他叫得暈頭轉(zhuǎn)向又心花怒放!過后他就不斷向鄉(xiāng)親們吹牛,說看見沒有?你們聽到?jīng)]有?那個帶頭跟我握手的就是俺外甥,是公安局副局長,馬上就要提局長了。他一叫舅舅是寶貝,下面也就跟著叫開了,哎哎,其實(shí)俺吃虧了!隨后也就隔三差五往外跑,說是去縣上見外甥,事實(shí)上卻是拐到女兒家住幾天。反正也不會有人去調(diào)查,沒人調(diào)查就有人相信,在席驃子看來有這么一個外甥遠(yuǎn)比他無償獻(xiàn)出那些古玩而成為有功之人要強(qiáng)得多,起碼再沒有人敢欺負(fù)他一個老鰥夫了,實(shí)惠著呢!
席驃子感到很好笑。
好笑的還有另一碼事,都50好幾的人了至如今竟還有人給自己提親。前幾天鄰村有個40多歲的婦女居然自己跑上門來主動和他見面,說是受不了男人的折磨,非要離婚跟他不行!這不荒唐得離譜嗎?且不說他席驃子不敢去攪人家的渾水,就是真的是個寡婦他也不會。他席驃子知道這些女人的心思,還不都是沖著那片長元寶的地來的?就憑這都可以認(rèn)定不是好東西。說實(shí)在話,這些年他席驃子也不是沒有動過找女人的念頭,尤其是那年秋天,無意間在玉米林里撞見解手的阮喜花后,這種念頭就會貓抓老鼠樣時不時冒出來撓著他的心。有好多個夜晚睡不著覺,他都會一邊想象著阮喜花一邊做著齷齪事,直到把自己搞得死長蟲樣癱在床上不動為止。故此對阮喜花也就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總想著設(shè)法靠近人家??伤仓肋@有多么不現(xiàn)實(shí),人家不僅有男人,而且又年輕,和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檔上的人,更何況還有一個胡怪子守著呢。
這也是他要換地的原因。
要說換地,他席驃子也不是沒有想過,而且很仔細(xì)地想過了。就憑他眼下守著的那片地,別說外人眼紅,就是他自己也清楚肯定會有人出來壞事。地是集體的地,錢是國家的錢,怎么著也不會讓他獨(dú)吞了那些好處,更何況他一個孤苦伶仃的老頭子!與其讓別人明搶暗爭找麻煩還不如得些好處讓出去,讓別人斗去!思前想后這才決定換地,并首先想到了胡怪子。
這小子肯定會……呵呵。席驃子得意地笑了。
初夏的天說變就變。
晚飯后,伴著一陣突起的狂風(fēng),剛剛還灰蒙蒙的天空在陣陣?yán)坐Q中瞬間陷入一片黑暗里。緊隨其后的閃電此時則像一把把帶鉤的刀子,不時將烏云密布的夜空劃出一道道白森森的磷光,帶著撼人心弦的哨音滾落在遠(yuǎn)處的山頭炸響,讓整個村莊都心驚肉跳。
胡怪子懷揣一瓶白酒冒著狂風(fēng)雷鳴摸黑往村北頭走,單薄的身子在呼嘯的狂風(fēng)裹挾中顯得力不從心,搖搖欲倒,隨時都有飄上天的危險。可他仍然義無返顧迎風(fēng)而上,大有赴湯蹈海的氣概!
阮喜花家就住在村北頭。他當(dāng)然去她們家,而且就找阮喜花的男人,想和人家喝兩杯。
說實(shí)在話,對阮喜花的男人,胡怪子也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雖說家有女人,可自己卻跟扛長工一樣整天在外打工,根本顧不上老婆是否給自己戴綠帽子,更難以和他胡怪子計較家長里短。當(dāng)然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胡怪子跟自己女人的關(guān)系,只不過自知不是對手假裝什么也不知道罷了,這就讓胡怪子從心底感到不安,甚至是內(nèi)疚。這是其一。其二呢,也就沖著跟阮喜花的那層關(guān)系,他自然也就得對人家男人好些,何況確實(shí)也有事情和他們商量。
剛到門口,隨著一聲炸雷落地,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剎時,風(fēng)聲雨聲雷鳴聲膠合在一起,直把天地間攪得昏昏沉沉,顫栗不已,大有天翻地覆之勢。胡怪子顧不上敲門就踉踉蹌蹌去撞院門,不料院門竟是虛掩著,讓猝不及防的胡怪子一下子撲倒在雨地里!趔趔趄趄爬起來,一邊喊著阮喜花男人的名字,一邊去拍上屋房門。屋內(nèi)燈亮了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阮喜花光著上身下穿一件大褲頭出現(xiàn)在門口,一見是胡怪子猛吃了一驚,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吐出話來,說你個死鬼怎么這時候來?胡怪子亦感意外,一邊假意扭身躲避,一邊說俺來和兄弟喝兩杯,你快讓他起來,并示意讓阮喜花快穿衣服。阮喜花又是一愣,待明白過來后才壓低了聲說,喝什么喝,那芋頭飯后就出去了,還沒回來。你也快走吧,他一會就要回來了。胡怪子聽了心里不由就動了一下,并死命盯住女人胸前那對碩大的奶子,說走什么走?下這么大的雨你讓我上哪兒?快進(jìn)去!說著話就往屋子里進(jìn),一只手趁機(jī)就朝女人胸脯上捏了一把。阮喜花眼見攆他不走,也有心讓他進(jìn)來,就避開了身子,關(guān)了門后走進(jìn)屋旮旯,順手拉件衣服披在身上。
對這座院落這座瓦屋,胡怪子再熟悉不過了。阮喜花男人不在家時,這里幾乎都成了他的第二個窩,只要眼前這個女人在家,無論白天夜晚他都可以來。白天來時,他只需要觀察一下院落外面的情況就可以直挺挺走進(jìn)來,晚上則稍微麻煩一點(diǎn),必須先把院門弄出不大不小兩聲響,待女人開了上屋門迎出來,才可以無聲無息走進(jìn)去。這些主要還是提防阮喜花上初中的兒子,會不會晚上從鄉(xiāng)里學(xué)校跑回來住宿,如果那樣阮喜花就會把他先隱藏在柴房里,然后故意在院子里扭捏一圈制造些響聲,然后才把他帶到廂房里,把門從里面頂死了,兩人就可以光著身子滾到床上,在木板床吱吱嘎嘎的響聲和老鼠的唧唧叫聲中昏天昏地地瘋勢,一弄一個晚上誰也不會干擾。
你找他什么事?阮喜花胡亂穿上衣服坐在胡怪子跟前問道。
能有什么事啊,還不是想你了嘛。
撈了便宜的胡怪子因了剛才的感覺,早已是心猿意馬,欲火燃燒,將懷里揣著的酒拿出來放到桌上,伸手就去拽阮喜花身上的衣服,卻被阮喜花一巴掌打住了。阮喜花說你要死???難道不知道他在家嗎?胡怪子扭頭看一眼外面嘩嘩作響的雨聲,忍不住又往前靠了靠身子,說看他一時半會回不來,咱快點(diǎn)結(jié)束還不行嗎?阮喜花說那也不行!你看這樣的天他都顧不著歇息,一門心思跑著征地的事,俺再背著他在家偷漢子,良心上過得去嗎?胡怪子聽了低頭想了一會,說也是,不過你也別再讓他瞎跑了,這征地的事有我在你們就吃不了虧,俺只要歪歪嘴吹口仙氣,比他跑兩年都強(qiáng)!阮喜花瞥他一眼,說是不是嫌牛死完了?吹牛皮也不揀個地方!你說你連自己的相好都保護(hù)不好,還會吹啥仙氣?一對窩囊蛋!胡怪子臉立時漲紅了,說你這么小看我?實(shí)話告訴你吧,你家的事情我早就辦妥了。阮喜花一愣,說不明白。胡怪子就拿起桌上的酒瓶擰開美滋滋抿一口,這才慢吞吞地說,知道席驃子換地的事不?他來找俺,不,是求俺,讓找人把他那片地給調(diào)整過來,一畝換兩畝!你說這事不就成了嘛!阮喜花又是一愣,說真的?胡怪子喜咪咪看著她不言語。阮喜花看看不像在蒙她,心里就高興,奪過酒瓶也灌了一口,一口才下肚又想不對勁,那席驃子精能精能的,前些年為那幾畝沒人種的地都死不相讓,如今眼看著要換成白花花的鈔票了豈肯讓出來,絕對不可能!胡怪子聽了阮喜花的顧慮,嘿嘿一笑說不懂了吧?這也是那席驃子的能處!老家伙自知理虧,在眾鄉(xiāng)鄰面前也清楚胳膊扭不過大腿,就想來個金蟬脫殼從中撈好處,把換過去的地再倒手賤賣了自家享清閑去,狗日的不憨呢!阮喜花聽了半天終于有些明白,就又呷了口酒,但新的疑慮又上來了:真要那樣人們不都爭瘋了?咋能夠想到俺?恐怕不好辦!胡怪子拿過來酒瓶對一口,說不是他們想著你,而是俺在想著你!你想我這個組長不同意誰敢動他地?你不用瞎揣摸了,這事俺早就想過了,有俺從中說和,先把協(xié)議簽了,到時候最好讓老家伙把他那個當(dāng)公安的外甥喊來,再叫上司法做個公正,以后遇到麻煩就讓他外甥出來說話,俺這個組長再站出來作證,看誰還敢攪和?即便是誰想攪和,有俺這個組長為你撐腰誰也別想!就這,石板上釘釘,鐵案!
一番話直說得阮喜花心花怒放,疑云頓消,忍不住就伸手在胡怪子臉上捏了一把,掖著的上衣不經(jīng)意就敞開了。胡怪子見狀,放下酒瓶上去把阮喜花摟了,嘴也跟著靠了過去。嘴剛一粘上阮喜花的心思就上來了,一邊去拽床頭前的燈繩,一邊說你快點(diǎn),死鬼恐怕要回來了。胡怪子說知道,褪了褲子翻身就壓在了阮喜花的身上,也就在這個時候院門“咣當(dāng)”一聲被推開了。
葛大妞從娘家剛回到家,一干討債的就追上了門,是那些她雇來挖坑栽樹樁的村民向她討要工錢。葛大妞哪有錢給他們?她當(dāng)然沒有。那干人不依,說俺連夜幫你鉆眼搠撅子,總不能讓俺白忙活吧?葛大妞說誰說讓你們白忙活了?不是還沒有見效益嗎?等錢一到俺一定照數(shù)給你們。那幫人不相信,說當(dāng)初你可是說好現(xiàn)做現(xiàn)給錢的,現(xiàn)在可就變卦了?那人家啥時候不給你錢你是不是也就不給俺們???葛大妞說哪能夠呢?俺不是也在著急嗎?那么大一拉子地給了公家你說我不圖一分錢何苦呢?放心,俺不會昧賬的。再說了,咱那林苗栽植的合不合格,價值多少錢也得人家到現(xiàn)場做個評估吧?對方聽了感覺不大對味,說俺們一切可都是按你的要求干的啊,人家驗(yàn)收合不合格,值不值錢與我們可不相干。葛大妞說話可不能那樣說,人家真要驗(yàn)收不過關(guān)恐怕對咱們都不好,俺總不能把肉割下來給你們吃。對方一幫人就炸了窩,大聲嚷嚷說你這不是在日哄俺們咋的?公家給你多了與俺無關(guān),給少了就扣俺,哪有這道理?不行,得給錢!葛大妞眼見一會半會說不好,索性心腸一橫說那好,走,咱們到村頭去,那里有石窯,你們把俺搗碎了每人拿一塊頂賬怎么樣?噎得一干人大眼瞪小眼直喘粗氣。
葛大妞的刁賴是出了名的,一般人根本就惹不起。早些年大集體時在娘家為了多掙工分,她把生產(chǎn)隊(duì)的牛趕到深山爬樹盤放了幾天,回來對記工員說有頭母牛掉進(jìn)石窟坑里下犢子拽不出來,讓人家?guī)兔?。那位剛下學(xué)的記工員信以為真就跟了去,結(jié)果進(jìn)山十幾天,不但牛犢沒有見著,連母牛也沒了影。兩人回來只說是去晚了,兩頭牛被野狼撕吃了,大隊(duì)長派人去實(shí)地查看,光見成堆的牛毛和散開的骨架,明知其中有詐卻拿不出證據(jù),干急沒有辦法。后來記工員因?yàn)榻o葛大妞家多記工分被捋了下來,再去找她欲鞏固關(guān)系時,她卻借故翻臉,再不愿理人家,活生生把人家的前途給耽誤了。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那年,全鄉(xiāng)組織群眾到幾十里外的老虎溝墾荒壘堰造田,要求所有勞力集中會戰(zhàn)。老虎寨上的人不少,可就是不出活。鄉(xiāng)里派辦公室的王干事跟守在老虎溝,對落后家庭進(jìn)行監(jiān)工督戰(zhàn)。葛大妞家就屬于典型的落后家庭,每次分派的活他們總是磨蹭到最后才能勉強(qiáng)完工,搞得王干事天天都得跟在他家屁股后面陪罪。那天收工時月亮都已一竿子高了,四下里除了此起彼伏的青蛙和蛐蛐聲,就是夜貓子的叫春聲,叫得人心熱浮躁。葛大妞扛著镢頭前面走,王干事甩著兩手緊隨其后,忽明忽暗的月光把兩人的影子糅合得迷迷離離,朦朦朧朧。走到桃林洼時,前面的葛大妞忽然一聲驚叫趔趄著往后就倒,不知原由的王干事連忙張臂去扶,兩手剛好就插進(jìn)了葛大妞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敞開了的胸脯里,那剛剛發(fā)育成熟的乳房讓年輕的王干事如觸雷電,心顫腿軟,一個推,一個拉,半推半拉中不知怎么的兩人就滾倒在路邊的草窩里,從而衍生出一段難以相信的風(fēng)流韻事來,并一發(fā)難收。不難想象,在那個年代那種場合發(fā)生的男女情事會是什么影響,以致于當(dāng)后來王干事醒悟過來欲泥潭抽足金盆洗手時,葛大妞便以強(qiáng)奸良家婦女致人懷孕為由威脅王干事。王干事自然不敢較真。試想一個農(nóng)家孩子能夠混到鄉(xiāng)里做事該有多不容易,豈肯在玩女人身上翻船?更何況葛大妞也不會輕易錯過找一個吃商品糧的男人,王干事只好就范。
王干事就是王得強(qiáng),也就是后來的樊美氣。當(dāng)他結(jié)婚后發(fā)現(xiàn)葛大妞其實(shí)根本就沒有懷孕,隆起的肚皮只不過是做了些手腳而已時,自是沮喪不已,叫苦不迭,并試圖離婚。無奈葛大妞死纏不放,也有意把他們的故事說給鄉(xiāng)里領(lǐng)導(dǎo)聽。聽說他們的風(fēng)流韻事居然發(fā)生在學(xué)大寨鬧革命的特殊時期,鄉(xiāng)里領(lǐng)導(dǎo)好不驚詫,雖說是結(jié)了婚,可思前想后總又感覺不太舒服,索性將王得強(qiáng)從辦公室貶到伙房里做廚師,一干就是20多年,再沒有挪過窩。這讓躊躇滿志的王得強(qiáng),自此后再也沒有了爭強(qiáng)好勝的心,并甘愿墮落。而葛大妞眼見男人沒了當(dāng)官的希望,也自知理短,時時處處忍讓有加,也難怪王得強(qiáng)敢對女人發(fā)狠使兇了。
這就是葛大妞,既然能夠不擇手段使盡心勁,把一個吃商品糧的鄉(xiāng)干部弄到手,還擔(dān)心糊弄不了眾村民嗎?
剛一推開門,胡怪子就感覺不大對頭,不大的小屋內(nèi)不僅坐著席驃子,而且還有另一位面熟的男子,當(dāng)即就感到今天這場酒不好喝。
武支書家的酒不好喝是出了名的。當(dāng)年老支書在任時,被剛剛從部隊(duì)轉(zhuǎn)業(yè)的武中天請到家喝酒,沒過幾天老支書就因?yàn)樯⒉挤磩友哉摚瑦阂夤粑幕蟾锩痪径酚涡?,并很快被撤了職,而檢舉舉報有功并積極做證的武中天則被委以重任接替了支書。學(xué)大寨時,一位和他有過節(jié)的駐村干部頭天夜晚在他家喝酒,第二天就因?yàn)榫坪笳{(diào)戲婦女受到黨紀(jì)處分!八十年代后期,村里一位剛下學(xué)的大學(xué)生因看不慣支書的專橫,屢次上書縣鄉(xiāng)有關(guān)部門,又被他以商量村務(wù)為名請到家里,馬上就因蒙冤受辱而含羞外出打工至今未歸!還有……多了,所以說武支書家的酒宴除了鄉(xiāng)里下來的干部敢喝外,別人進(jìn)去都需要多個心眼。
即便如此,胡怪子卻必須得來,他也不怕遭武支書陷害。一來胡家在村里家族大,不好惹,他胡怪子本人也不是個善茬,量他武支書也不敢怎樣;二來胡怪子好壞也算是組里干部,村里大小事情也得給他商量,更何況是有關(guān)征地的事呢。不過,席驃子能夠出現(xiàn)在支書家里,胡怪子卻是沒有想到的,心里不由就犯起嘀咕。
武支書見胡怪子進(jìn)了屋,立馬起身走出去把院門掩了,這才轉(zhuǎn)身把那面熟的男子介紹給他。原來是縣里土管上的人,武支書管他叫蘇股長。武支書端起桌上的酒杯說,怪啊,這次征地大家伙都挺辛苦,今晌哥幾個就自家招待自己,順便說點(diǎn)事情。來,先喝了這杯酒!說完自己先就飲了。胡怪子看看席驃子,見席驃子居然一副笑瞇瞇的無所謂狀,越發(fā)心里沒譜,只能跟著飲,腦子里緊繃著的弦卻不敢有半點(diǎn)松馳。
好在,武支書也沒讓他太費(fèi)腦筋,飲過幾杯酒后就把話撂開了。武支書說,怪啊,你是知道的,這次征地是當(dāng)前的大事,鄉(xiāng)里縣里都動起來了,誰也抗不住的??稍鄞逡簿瓦@屁股大一片子口糧地,平時連吃飯都成問題,如果這次咱能夠抓住機(jī)會搞他一把,以后的日子就會好過一點(diǎn)。胡怪子說這個咱知道,你說怎么個搞法吧。武支書說,驃子哥能夠舍己為人,顧全大局,主動把那片地讓出來,也算為咱村里解了燃眉之急。胡怪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兩眼緊盯著席驃子說,那是他們自家的事情,咱又何必要去攬這破瓷器呢,以我看還是讓他們自家解決最好,省得人們說三道四。席驃子嘿嘿笑著不吭聲。武支書把酒抿一口接著說,話可不能這樣說,咱是村里當(dāng)家的,這事不管還真不行。再說了,既然人家有難處找上門來,咱也不能把人家推出去是吧?胡怪子說咱可沒有推,而且按要求已經(jīng)給他解決了,就把阮喜花家在牛樹爬那6畝耕地?fù)Q給他家,那6畝地地頭厚實(shí),土壤肥沃,保墑保旱,是絕對的好糧倉。樊家應(yīng)該是很同意的。你說是吧?席驃子嘿嘿笑著還是不吭聲。武支書看一眼席驃子,又看一眼縣上的蘇股長,再端起酒杯抿一口,這才說我看這事還得再商量。且不說土地是屬于集體的不允許轉(zhuǎn)讓,就是允許轉(zhuǎn)讓也得經(jīng)群眾表決同意,在這上面落馬挨處分的干部已經(jīng)不少了,我可不想在咱村里出這事。胡怪子一聽有些毛躁,說這事是人家自己協(xié)商同意的,與咱村里組里何干?再說了,這地上面能征我們自己為什么就不能夠調(diào)整?俺看這事就這樣定了,有什么事情俺一人頂著,與村里無關(guān)!
蘇股長看胡怪子說起了暈話,忍不住開了口,說你頂著?你有能耐頂起來嗎?這可是違法的事,在這上面誰敢胡來誰倒霉!不信可以試試。胡怪子聽此言呼地站起了身,剛想發(fā)話就被蘇股長拉住了。蘇股長說我看兄弟也是個明白人,什么法理都懂,只不過有些心氣不順,對吧?這一說還真戳到了胡怪子的心窩里,不由就直楞楞地盯著蘇股長看。蘇股長笑笑,說其實(shí)大家心里都很亮堂,說來說去還不都想在這上面得點(diǎn)好處?但得有名有道,不能亂來,兄弟心氣不順就說出來,老哥給你調(diào)理。我的意見是既要把各方面工作做好做實(shí),讓上面滿意,又能都分一杯羹。胡怪子疑惑,說分羹?分什么羹?武支書笑一下,說就是得好處,分錢!傻兄弟。胡怪子就更加疑惑。蘇股長接著說,大家聽我一句勸,在這事上都不要爭,不要鬧,一切按政策來,我保證都有飯吃,包括那個什么什么,哦,阮喜花吧,都好說。胡怪子見提到了三嫂,立馬就冷靜下來。武支書見胡怪子坐下了身子,不由就咧咧嘴,說兄弟,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你聽你哥的沒有錯!胡怪子抓起桌上的酒杯喝一口,說你說。蘇股長說你們就按武支書的想法來,那塊地只準(zhǔn)村里調(diào)整,別人誰也別想,更不準(zhǔn)在后面搗亂,等地調(diào)整過來后剩下的事情你們就不要管了。胡怪子越發(fā)迷糊,說,地一到村里哪還有俺們的份?到那時再分錢群眾還不撕吃了俺?俺看不行!武支書見胡怪子還不清醒,不由就搗他一指頭,說你傻呀?到那時由人家蘇股長他們土地上出面算面積說價錢,多撥拉一粒算盤子還不夠咱吃的?蘇股長臉一沉,連忙制止,說你瞎扯什么!這是政策,誰敢胡來?好了,不說了。喝酒!
席驃子不吭聲。
席驃子肯定不吭聲。
這次征地讓他的身價徒增,無論是胡怪子還是武支書對他都刮目相看,尤其是武支書能夠把他請到家里喝酒商量事情,而且還說要給他找女人續(xù)房過日子,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盡管他還有個當(dāng)公安局局長的外甥。這是其一。其二是他的計劃基本上得到了實(shí)現(xiàn)。試想,如果把那片租賃地通過這次征地順利調(diào)整過來,也就等于給自己弄了個名正言順的戶口,不管給誰他都占盡了便宜,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找事了。更何況是由武支書出面讓給村里就更沒什么可說的了,更更何況……他就不相信到時武支書們“分羹”時敢甩了自己?絕對不敢!那樣他自然就可以兩頭沾光了,到那時他就完全有能力再續(xù)一房女人了,呵呵。一想到此,他就有些得意,忍不住就要撇腔撇調(diào)哼上幾句。
你還別說,席驃子雖說人不咋樣,可拿腔子唱戲還有兩下子。當(dāng)年,村里組織一干人玩社火唱戲,他扮演鄉(xiāng)下老太婆,于鑼鼓銅镲聲中抖塊花布頭巾,扭著大屁股粗腰哼哼唧唧滿臺子撇唱,惹得臺上臺下笑聲連天,不經(jīng)意間就把一位女子撩撓得心思紊亂,失魂落魄,并迷迷糊糊跟著戲班子跑了好幾個村子。有一天晚上在鄰鄉(xiāng)一個邊遠(yuǎn)村子演出,席驃子半夜起來跑到一麥秸垛旁拉肚子,剛蹲下身,冷不防就被緊跟著跑過來的一個人影從后面抱住了,嚇得席驃子提起褲子想跑,可褲帶卻被影子緊緊拽住,揉揉眼細(xì)看時竟見對方也褪了褲子,黑暗中顯著白晃晃兩條腿。席驃子好不驚疑,張大了嘴問是人是鬼,影子嘿嘿一笑說你可以摸摸看。席驃子不敢摸,只是掙著往外扯。影子說你再動我就喊人了,讓人們看看你是不是強(qiáng)奸。席驃子更加害怕,說你想咋樣?影子說也不咋樣,就想嫁你。席驃子說,你要真是活人俺巴不得。影子說那你試試不就知道啦。席驃子說嘛樣試?影子就把手伸過來摸他的下身。席驃子早就嚇軟了,哪還有那心思?影子說你不干我就不興讓走,反正今夜黑你已經(jīng)把俺身子看過了。當(dāng)時的席驃子腦子全亂了,根本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辦法,只好稀里糊涂和影子做了一場。完事后影子說你已經(jīng)是俺的相公了,可不興甩了俺。席驃子說俺還不知道你是誰,長得嘛樣,咋就成了相公?影子順手把席驃子褲帶扯下一截,說明天俺就站在臺下前面,手里拿著這截帶子,到時俺會讓你看到的。又驚又疑的席驃子第二天上臺演出時,果然就看見了站在臺下最前面那位手拿一截褲帶的年輕女子,見那女子除了膚色有些黑有些胖外,模樣還算周正,當(dāng)下就很歡喜,唱腔也立馬高了八度。幾年后,當(dāng)席驃子準(zhǔn)備了一幫響器吹吹打打,把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娶過來圓房時,席驃子還按不住驚喜和好奇,問女人咋就看中了自己,為何要那樣襲擊自己。女人說就是看中了你臺上那個鱉樣嘛,只是怕別人搶跑了。席驃子說那你也不能嚇俺啊?真要把俺這玩意嚇縮回去了,看你肚子怎么大起來。女人說鱉樣,你后來沒有弄???實(shí)話對你說,那夜黑你根本就沒有做出來,這肚子里的種是你后來弄的。席驃子說俺知道俺知道,可就是不明白……女人說不明白啥子?難道不是你的種?要不等生下來你看看像不像你那鱉樣!
不過那孩子他終也沒要成。孩子剛落地沒幾天,就被鰥夫老丈人死磨活纏抱回去續(xù)香火了。再過幾年等他揣摩出些問題打算細(xì)究根源時,女人卻因嚴(yán)重婦科病,撇下他和一個女兒去世了。
日他奶奶,這事讓我家倒了血霉了!每每一想到此,席驃子就感到特別憋氣,特別窩囊。想他席驃子也是精能精能的主,咋就不明不白給涮了?而且還是——席驃子說不出口,也不可能說出口,最多也就是偷偷跑到女人墳前罵兩句,每罵一次也就下一次狠心,要找個續(xù)房報復(fù)女人??膳畠憾家呀?jīng)出嫁好些年了,這個報復(fù)計劃卻一直不能實(shí)現(xiàn),當(dāng)然不是不想實(shí)現(xiàn),是條件不允許,身上沒有票子。如今好了,馬上就要有錢了,他席驃子當(dāng)然要找女人了,何況還是武支書主動找到自己提出來的呢。
席驃子再次感到好笑,又感到應(yīng)該笑。
那天晌午,席驃子正蹲在灶前扒煙灰,只感覺屋門口一暗,武支書進(jìn)來了。武支書主動造訪可是稀客。雖說住在一個村里,人家平時可是很少進(jìn)他家門的,在他印象中也就有那么兩三次,一次是女兒出嫁他請村里干部喝酒,一次好像是收統(tǒng)籌款,再一次就是當(dāng)公安局長的外甥進(jìn)村走后,其他再沒有了,所以也就感到意外,就眨巴著眼立在灶前。武支書吸了煙,先走進(jìn)屋旮旯瞅瞅屋子里的擺設(shè),然后再走回來揭開土灶上的鍋蓋看了看,這才說,老哥啊,過得不容易啊。
這一說倒把席驃子的怨氣撩起來了,也就顯得有些潑皮。席驃子說俺感覺怪好,只是比起你差點(diǎn)。武支書看看他嘿嘿一笑,說這咋能比呢?我是干部啊,你沒有聽說干部干部,必先致富嘛!哎,這可是鄧小平他老人家提倡的?。∠娮诱f,鄧小平提倡讓你們干部先富,可也沒讓你們多吃多占?。课渲犃税颜臒熎?,說,哎老兄,你這話說得可走樣了,我們這些干部啥時候多吃多占了?說話可得有憑據(jù)啊。席驃子說還沒有???公家的酒你們喝著,集體的錢你們花著,連別人家的女人都讒著,誰不知道???
武支書一愣神,臉唰地就紅了,當(dāng)下想起來去年秋天在地邊跟婦女主任那檔子事,心里就有些發(fā)毛,連忙改了口氣,說老兄,咱哥倆也別扯那沒勁的事了,我今天來就跟你商量那片子地。本來我也不想管這陳芝麻爛谷子的煩瑣事,可你也知道鄉(xiāng)親們對這都很有意見,成天找得我脫不開身,拿捏人啊。席驃子說那好啊,俺也不讓你受拿捏了,你說咋樣辦?武支書看一眼席驃子,說你總得先讓我坐下來說話吧?
席驃子就走進(jìn)屋旮旯,找出一個小板凳直挺挺放到灶臺后。武支書笑笑坐下了。武支書說,老兄啊,我看你也是個明白人,講道理,要不也不可能在咱牛尾巴村,有些名聲。俗話說有借有還,那片子地呢,本來就是人家的,你老兄也種了這些年了,也該還給人家了,你說是吧?席驃子說,那是俺借的嗎?那是他們自個找上門來求俺用的!咋?如今看俺種出黃金來了就眼饞了,當(dāng)時都干啥去了?沒門!武支書說,你老兄說得也有點(diǎn)道理,但這畢竟是土地,不是啥家具想還還,不想還就不還,何況還是集體的呢!席驃子說這話少扯,俺不想聽,俺就認(rèn)一條,換地!誰給俺地俺給誰!武支書聽了盯著席驃子好看一陣,說要說你這話也不框外,可鄉(xiāng)親們都不依怎么辦?我總不能把人家的嘴堵住不讓說吧?你看我這支書當(dāng)?shù)淖麟y不作難?席驃子說你作難不作難俺管不著,也不管外人咋樣子嚼舌頭,俺就抱一條弦彈,誰給俺地俺讓誰。武支書看著席驃子,沉默好大一會說,當(dāng)真?席驃子說,俺啥時候說過假話?就這!武支書就往前靠靠身子,聲音立馬低了十八度,說那好,你這事我給你辦咋樣?席驃子說你給俺辦?俺都應(yīng)承人家怪子了,咋好再反悔?武支書說是嗎?你怎么……不過也不要緊,這事由咱村里出面解決名正言順。再說他怪子不也是村里一員嘛。席驃子嘿嘿一笑說那俺不管了,武支書說你不用管了,一切都由村里解決,不過……到時候你可得配合好。席驃子說咋樣配合好?武支書說村里把你那片子地給換過來,對內(nèi)有多少算多少,對他們高速工程上你就翻倍說,懂嗎?
席驃子盯著武支書眨著眼睛直直地看,看得武支書直犯寒磣,說你看什么?還不明白嗎?席驃子說俺挺明白的,不就是拿俺當(dāng)擋箭牌,你們使好處嗎?高招啊!武支書臉上肌肉跳了跳,說你胡喊什么?不就是想幫你把事情辦利索嗎!席驃子說剛才還說沒有多吃多占,這不就露了嗎?哈哈,放心,俺配合你!聽這一說,武支書稍一深沉,忒地一笑照著席驃子就是一拳,說那咱可說好了,到時候也有你好處。然后站起身來放開了嗓音繼續(xù)說,老兄啊,到時有錢了再娶一房,你這屋里沒有女人不行??!閑時我也幫你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席驃子聽了忍不住調(diào)侃,說那感情好,就是別把你們干部玩剩下的撇給俺就算積德了。嘿嘿。
嘿嘿嘿——
想至此席驃子就想笑,一想笑也就想唱,剛一從武支書家喝酒散場出來就憋不住哼起來:四更里來月照西,小親哥你來了莫著急。小奴屋里有一個叫雞雞,你只管陪妹到天亮,到了天亮奴叫你——啊,誰?
我!
樊美氣摸黑剛一走到門口,老婆就在屋子里驚乍乍叫起來,只好把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等著老婆起來開門。
樊美氣平時很少回家,尤其是做上伙夫后,他寧肯呆在鄉(xiāng)里跟那些年齡大的女人說諢話調(diào)侃,也不愿回家跟老婆親熱。即便是生理需要,十天半月回來一次也是倉促應(yīng)戰(zhàn),特別是兒子考上大學(xué)走后,他大多都是頭天夜里摸黑到家脫衣上炕,完事后睡到天亮起身就走,全沒有夫妻間那種應(yīng)有的溫存和熱和,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老婆葛大妞到鄉(xiāng)里來找他,晚上從沒有給他留門的習(xí)慣。
樊美氣站在門口等了一會沒見動靜,只當(dāng)是老婆在跟他斗氣不給自己開門,只好半高不底地再喊。葛大妞在屋內(nèi)沒好氣地說,狼叫個啥?沒看門栓沒插,你自個不會開?。糠罋庵坏米约簞邮滞崎_門,拉亮燈,看見葛大妞臉朝里躺在床上也不看自己,心里就有些氣,說這么早就挺上了,養(yǎng)膘?。「鸫箧ぢ犃撕舻貜拇采献饋?,撇著哭腔說,那你能讓俺咋樣?一個女人家獨(dú)守這么大一所院落,不養(yǎng)膘咋樣?總不能老讓人欺負(fù)吧?!
樊美氣只當(dāng)是葛大妞在怪罪自己動手打她發(fā)怨氣,卻不知道自從老婆和鄉(xiāng)鄰鬧下糾紛后,晚上在家就再沒有安生過,院子里不是被人隔墻撂磚頭,門鎖上就是掛死貓死狗的,嚇得老婆總是緊緊張張,神經(jīng)兮兮。開始葛大妞還敢走出門去罵一陣街發(fā)泄發(fā)泄,后來看不濟(jì)事只好自認(rèn)倒霉晚上早早插門睡覺。這些情況男人當(dāng)然不知道,她也不敢讓樊美氣知道。
樊美氣見女人哭癟癟一副可憐像,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但臉上的威嚴(yán)表情卻不愿抹開去。他從旁邊拉個凳子坐下來,從兜里摸出一只煙點(diǎn)著慢慢吸兩口,然后脫了鞋子用手摳一陣腳丫,才說你起來我有話對你說。葛大妞就披著被子坐起來,沒好氣地說,俺聽著,你說吧。
樊美氣扭過身來說,明天你緊趁去河那邊跟人家那女人賠個禮,快把豁子給我堵上。葛大妞聽了把眼瞪得老大,說讓俺去給她賠禮?沒門!俺還沒讓誰戳迷呢!
樊美氣聽了把吸著的煙掐了狠狠摔在地上,說你個戳禍精,光天化日下扒人家褲子,你知道那是什么性質(zhì)?那是糟唧人,是犯罪!曉得嗎?葛大妞一聽也起了高腔,說你狼叫個啥?俺犯罪俺自個攬,不要你瞎操心,扒她褲子是那臭娘們自個找的,咋了?臭娘們把俺的衣服撕扯爛了你咋不說?樊美氣說,你衣服爛了可沒有露那玩意,人家可是露著光屁股的。葛大妞說咋?你是不是看俺屁股沒露出來你心里不舒服?實(shí)話跟你說,俺還沒有那么賤!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去跟人家睡好了,俺不攔你。樊美氣聽了這話站起身來就往床前湊,說,我看你這臭女人是欠揍了!自個做了傷天害理的事,還胡扯八道埋汰人。你就等著吧,等人家把你告上法院關(guān)幾天看你還嘴硬。
葛大妞一見男人兇巴巴地往前湊心里就有些怕,又聽說阮喜花把自己告進(jìn)了法院,心虛不止一截,當(dāng)下就不吭聲了。樊美氣見狀也就沒再往前走,只拿手指著葛大妞說,你也是女人,拍心窩想想扒人家褲子對不對?別說還有那么多男人女人看大戲樣盯著那片子看,放在你身上就是夜里光著屁股,讓誰家貓啊狗啊舔舔你都不依!你以為那是踹男人打小孩鬧著玩啊?那是典型的犯罪,是陰曹地府都難以容忍的缺德事!日你奶奶的,俺就不信你會為那仨核桃倆棗的做那見不得人的丑事。
葛大妞只顧低著頭不吱聲。
樊美氣繼續(xù)罵,說我平時咋跟你說的?咱是單門獨(dú)戶人家,我又在外面,村子里有些事不好惹,只要不是有意欺負(fù)咱能讓就讓,實(shí)在讓不了才可以硬著干!奶奶的你倒好,不論誰都吵都鬧,搞得俺王家在村子里成了孤家寡人,誰也不想攪和事。那年為了澆地種煙苗,你半夜三更把萬瘸子家魚塘水放了一多半,讓人家大人小孩圍著門扯嗓子罵了好幾天;前年為幾根蔥說不下,你就把糞便潑到吳老婆子身上害譏人,要不是我回來得緊給人家陪好話,看人家那幾個娃子不撕吃了你!還有去年為菜園的事,啊——你說說自個都做了啥子?
葛大妞披著被子聳聳肩,還是不吱聲。
樊美氣又說,大事爭小處讓,這是咱做人的原則。你倒好,處處跟人計較。你說說就那拉子毛毛地連個雞巴都蓋不住,擱得著你去上頭上臉地去爭去搶嗎?再說了那又不是咱的東西你去爭個啥球?顯你?。客脒呑语埑圆伙?,水深的地方淹死人。老思謀占便宜吃香贏早晚要撐死!不相信你就試試,等人家法院把你給判個十年八年的,坐進(jìn)黑屋去吃那不掏錢的飯,做那沒工錢的活,再有幾個不怕刀槍的臭娘們?nèi)靸深^揍著你,你就知道馬王爺長有幾只眼了。
葛大妞抬起頭瞥了男人一眼,說,那片地溝俺也不去爭了,白讓給她就是??梢尠成祥T去賠罪恐怕……
樊美氣說恐怕個啥?那片地溝壓根兒就不是咱的爭個啥?實(shí)話跟你說了吧,高速路已經(jīng)改線了,不從咱這里過了。
啥?改線了?葛大妞吃驚地抬起了臉,身上的被子褪下了半截,露著肥墩墩一陀子肉,問誰說的?
是高速上的人跟書記說的,我聽到了。樊美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著一高興就胡扯起來了,說書記不讓廣播,怕下面亂。
葛大妞盯著男人狠勁眨巴眨巴眼,又瞅著男人手上的煙審視好一陣,末了才說,不會又再跟書記合著演雙簧吧?俺可不是水磨溝的閻別子。
這一說把樊美氣說得忒地笑起來,臉上立刻就橫七豎八開滿了岔兒。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水磨溝閻別子的兩個成年孩子在村里炸炮修路時雙雙炸傷了腿,村里雖然出了藥費(fèi)給了補(bǔ)助,可閻別子卻認(rèn)為鄉(xiāng)里應(yīng)該按工傷對待,把兩個孩子養(yǎng)起來,就三天兩頭往鄉(xiāng)里和縣上跑著上訪??h上鄉(xiāng)里接訪的人了解情況后都先先后后跟他講政策,說道理,并前前后后給了些錢予以慰問??砷悇e子就是不滿足,每次錢一花完就柱著拐棍鄉(xiāng)里縣里來回跑,搞得上上下下都不勝其煩躲之不及。本來這事擱平時也就算了,可偏偏那幾天省里要下來檢查驗(yàn)收“無信訪鄉(xiāng)鎮(zhèn)先進(jìn)單位”,閻別子這么隔三差五地往上跑免不了會讓上面看見,情急之下鄉(xiāng)書記放出話來,說誰能想辦法在省里下來檢查期間,不讓閻別子到縣鄉(xiāng)上訪獎?wù)l半年獎金!
乖乖,半年獎金啊,一千好幾呢,誰能不心動?可又都知道閻別子那倔老頭不好惹,眼看是錢拿不到手。這一來也就給了樊美氣一次機(jī)會。樊美氣找到鄉(xiāng)書記說我去!鄉(xiāng)書記說你去?這可是硬茬活,可不比掂鏟子炒飯咸了甜了有個擔(dān)待,弄不好就會砸鍋!樊美氣說這個我知道,你只管放心,我保證近期內(nèi)不讓那老鱉孫上訪就是。書記想一會兒咬咬牙說也好,如果你要能把他拿下,我獎你一年獎金。樊美氣說獎金我一分不要,只要能把我的工作調(diào)整一下就行。鄉(xiāng)書記奇怪,說怎么調(diào)整?樊美氣說把我從伙房調(diào)整到后勤管伙。鄉(xiāng)書記說我滿足你,不過——你去了可不興亂來啊?!樊美氣狡黠一笑說,書記你放心,我保證不讓出事。
那天,閻別子正杵著拐棍坐在屋里想心事,只覺門口一暗,就見顫巍巍走進(jìn)來一位佝僂著身子,同樣搗著拐棍的白發(fā)老頭。白發(fā)老頭說自己打陜北過來,走兩天山路了,累得很,想歇歇腳討口水喝。閻別子聽說是可憐人,二話沒說,立馬動手給來人燒水倒茶,準(zhǔn)備吃食??砂装l(fā)老頭沒讓他繼續(xù)忙活下去,就驚乍乍地把他攔住了。
白發(fā)老頭說,俺看您也是善心人,可命運(yùn)咋恁不好呢?閻別子好不驚疑,說你咋曉得俺命不好???老頭說這不在您面相上帶著的嗎?屋里人是不是去世還不到兩年???閻別子停下手上的活說是。老頭又說,兩個兒子是不是也有了災(zāi)?閻別子瞪大了眼回答說對。老頭說還不止這些呢,家里的畜生近年是不是也老死???閻別子張大了嘴說不出話。老頭見狀慢慢喝口茶,迷糊了一會眼,猛吃驚道,你們是不是砍了祖墳邊一棵楸樹?。块悇e子說是,前年春上大兒子要做案板,是砍了他爺墳前那棵老樹。老頭說,耶!那是祖脈,怎么可以亂動呢?再迷糊一陣又睜開眼說,嘿吆,怎么又動了屋后面的跟基石???閻別子聽了猛然想起去年冬天找人修水管時,搬過房后屋檐下一塊石板。老頭說,俗話說樹遮陰石蓋陽,你這一砍一破還不犯了黑砂?耶!耶!耶!這后面災(zāi)禍還不少呢!閻別子一聽哪還有心想別的,就忙問什么災(zāi)禍。老頭直直盯著閻別子說,從你面相上看今明兩年恐怕還會有兇事哩!閻別子聞聽此言,一顆心當(dāng)即就提到了嗓門眼,忙問有啥兇事?老頭說,看你這話問得多忌諱,我咋好跟你明說啊!閻別子抖著拐棍問有沒有破法?老頭閉了眼拿手掐算一會,然后站起身來走到院里悠一圈,這才轉(zhuǎn)回來走進(jìn)屋里說,破法也有,就怕你們做不到,反而招上血光之災(zāi),不敢說啊!閻別子說,有啥好破法麻煩您多指點(diǎn),俺一定一定照辦!老頭嘆口氣,顯出萬般無奈,說逢兇遇難,點(diǎn)到為止,不可道破,這是八卦行的規(guī)矩。我本不能道破此法,可眼看你家血光臨頭,兇事不斷,老朽實(shí)在不忍,更何況你老人家又是這般心地善良之人,我更得舍身相救了!罷罷罷!寧可丟了我老朽之身,也要保你一家平安!說著便閉緊雙眼,面璧而坐,口中念念有詞。少頃,從懷里摸出一個紙符交到閻別子手里,說從現(xiàn)在起你就把它貼身揣到懷里好好暖著。記住,一不能出門亂跑,二不能胡言亂語,待到明年清明上墳時拿出來在祖墳前燒了,便可逢兇化吉,平安一生。切記!切記!那閻別子早已是魂魄丟了多半,哪有不應(yīng)之理?自此后小半年內(nèi),真的再沒有出門上訪過一次。
想必大家也曉得那算命老頭是誰了。不過當(dāng)時可是保密的,直到后來鄉(xiāng)書記調(diào)到縣里后,把它當(dāng)成笑話談?wù)摃r才傳開了。那時候閻別子已死,兩個兒子也得到了安置,盡管如此,樊美氣一般情況下也是不去水磨溝的,他也心虛。如今見老婆把那樁子事給揭了出來,自然也感到可笑,一笑也就沒有了威嚴(yán)。老婆還要往下深究,樊美氣一把把電燈拉滅了,說睡覺!就喜哼哼地上了床。
過了小滿,布谷鳥就跟著一陣緊一陣地叫,直叫得田里的麥子一點(diǎn)點(diǎn)變了顏色,幾天時間就現(xiàn)出金黃一片。
阮喜花站在牛樹爬前那片麥田地埂邊的一匝樹蔭下,任陣陣暖風(fēng)迎面吹來,一張胖臉在日頭下顯得油光發(fā)亮,襯著碎花襯衫里溝峰明朗的奶房,顯得格外性感。
她在等席驃子。
打前天席驃子托人捎信要她到地頭說事,她就感到特別奇怪,私下里問胡怪子,胡怪子說,他讓你去你就去唄,看他鬼孫能咋著。阮喜花說,那鬼孫不是個貨,俺怕……胡怪子說怕啥?阮喜花說那鬼孫心術(shù)不正,俺看著就惡心。你不曉得,就上次吧,俺在地里尿尿,他偷偷縮在后面把個龜頭伸得尖尖的,恨不能鉆進(jìn)去。胡怪子說那不還沒有鉆嗎?再說了,他要真能把地調(diào)給咱讓他鉆一次能咋的,又少不了一塊。阮喜花說放你大的狗屁!那你老婆整天閑著,咋就不讓那鬼孫鉆?日你奶,你就會占俺便宜。胡怪子陪著笑說哪能呢?不是玩話嗎?快說正事吧,俺看他是真有事了,要不也不會主動找咱,你去看他咋說。阮喜花說,你不說武支書已經(jīng)答應(yīng)就要俺地跟他換了嗎,還理這老不死的做啥!胡怪子說武支書那人你能不曉得?鬼點(diǎn)子多著呢,咱也得防一手。如果咱私下里真要跟這老鬼孫協(xié)議好了,不就更保險了嘛!
阮喜花聽聽有道理就來了。
獨(dú)自站在蒸籠樣的地頭樹陰下,阮喜花免不了有些煩躁,心里也就七上八下的。她在揣摩席驃子到底會跟自己咋樣,是說事呢還是有別的想法,要是有壞想法那好辦,一個耳瓜子打過去利馬解決問題。要是說事就得防著了,那鬼孫子心眼稠,點(diǎn)子多,說話做事老思謀著算計人。不過她阮喜花不會怕他,有人保著自己怕個啥?
阮喜花正思謀著,就見席驃子背著手一搖一晃地過來了。席驃子先朝四下里望了望,又看了看頭頂上的樹蔭,這才脫了一只鞋子墊到屁股下坐下來,說,讓你久候啦,大妹子。
阮喜花說,可不是咋的,頭發(fā)都快急白了。席驃子說也不一定就是候俺吧?俺可就讓大妹子候這一會???可不像……阮喜花說快別扯閑漿了,有啥事你就說吧,俺還等著回家去喂豬呢,你也曉得俺家那頭豬嘴巴騷閑不住,讒勁上來了總磨唧人!日他媽,只要一逮住俺就想收拾他!席驃子急了,說哎,大妹子,你這是日罵誰呢,平白無辜日罵人就不怕爛嘴???阮喜花說你這就多心了,俺這不是在日罵那個畜生嗎?好啦,不說了,你有啥事就說吧。
席驃子掏出煙點(diǎn)著吸一口,說,大妹子,看你這個樣子俺還咋說?本來俺就是來跟你合計換地那檔子事的,既然你不領(lǐng)情俺就不說了。說完話起身就要走,阮喜花急忙叫住了,說,俺看大哥你當(dāng)真是誤會了,平白無故你說俺日罵你干啥?好啦,也怪俺心勁不清,把這兩檔子事攪和到一塊來了。大哥你也別見怪,?。肯娮右姞钪缓猛O聛?,說大妹子,實(shí)話說吧,俺這地扎根就是要換給你的,可攪和的人多了才搞成這樣。大哥的意思呢,就是要你多長個心眼,別讓武支書那幫人給黑了。阮喜花眨巴眨巴眼說,他們能黑俺個啥?席驃子說,看看,這你就不曉得了吧,村里沒有地,只能從下面找。到哪找呢?俺想有怪子兄弟從中調(diào)和,十有八九會拿你這塊換。是吧?阮喜花點(diǎn)點(diǎn)頭,嗯一聲。席驃子接著說,但是也不一定。為啥?大家伙眼睜睜盯著呢,眼見是一塊肥肉送到嘴邊誰不想啃吶?再說了,怪子兄弟一個小組長算啥?大家伙和著一拱勁準(zhǔn)掉!到那時不僅地你得不到手,怪子兄弟也會倒霉。你說是吧?阮喜花低頭想想有些道理,忙放輕了聲音問咋辦?席驃子嘿嘿一笑說,急了吧,所以說有些事也別做得太絕了。看你剛才那個B樣,好像大哥要奸了你似的。阮喜花臉一熱,說大哥你咋還跟妹子計較呢?有啥好法子就快說吧!席驃子說好法子是有,就是咱倆家合伙。阮喜花一激靈,說咋個合伙法?席驃子笑笑說,看把你給嚇的,能有啥法?。柯牥痴f,咱兩家先簽個換地協(xié)議,地頭換一半送一半。等村里找俺時俺就把它拿出來。當(dāng)然了,村里肯定不會同意,指定廢了它。到時你就鬧騰,然后再讓怪子兄弟從后面使勁,反正那地給誰都是給,給了你,武支書既不得罪人,又把眾人的口給封了,樂得輕松。這不就成了嘛!阮喜花一想也是,就長出一口氣。席驃子見了笑笑說,大妹子是不是覺得這就真成了???還不成吶!你想啊,這地賣給高速能值多少錢?又會給你付多少錢?就很難說了,而且實(shí)際面積咱也不清楚。搞不清楚咱就得不了多少錢,你說是吧?阮喜花說是。席驃子說其實(shí)這也好辦,無非是搭些功夫。到時候咱再把那廢了的協(xié)議拿出來找他們提價錢。他們要不跟咱解決咱就往上面找,準(zhǔn)成!阮喜花說,到那時生米都做成了熟飯,能成嗎?席驃子說你放心吧大妹子。那協(xié)議雖說廢了,可實(shí)際面積在那上面寫著呢!有些黑事他們做得心虛,怕著呢,指定成!
一番話聽得阮喜花又是心情高興,又是稀里糊涂,止不住就流露出服氣的表情來。
席驃子見了心里也樂,就掏出一只煙來燃了,接著說,不過大妹子,咱丑話可得撂前面,到時候那好處也是有俺一份的,要不……
阮喜花早已是心花怒放,一邊哼哼啊啊應(yīng)承著,一邊拿自己的襯衫下擺撲閃,一拉子衣扣就松開了一多半,露出肥實(shí)實(shí)一陀子?xùn)|西來。席驃子見了,裝著不經(jīng)意上前順勢捏一把,狡黠一笑說,大妹子是不是有些癢???俺看怪子兄弟就在那邊等候著,去找他吧。說完話轉(zhuǎn)過身哼哼唧唧走了。
胡怪子從牛樹爬那片麥地背處走出來,遠(yuǎn)遠(yuǎn)就見有兩三個人站在一處土坎上。湊前一看,居然是武支書和縣上那位蘇股長,還有鄉(xiāng)里一個干部,手里拿著一根皮繩,一邊在那里比劃,一邊在麥地里穿梭,他當(dāng)即就感到眼暈。
武支書對突然間從后面冒出來的胡怪子也感到意外,滿眼原是金黃一片的麥子里硬生生蹦炸著驚疑。武支書說,怪、怪啊,你怎么怎么就來了?胡怪子說俺是路過的,只看見有人在這地頭,怕又是哪個不懂事理的狗日毛孩子鉆在地里拉屎糟唧,就過來看看。武支書說,哦,還是老弟上心啊,其實(shí)也沒什么,就是來現(xiàn)場隨便看看。好啦,就這,咱走吧?站在麥田里的干部有些愣怔,說怎么才開始就要走啊?蘇股長嘿嘿笑著不吭聲,只拿眼乜斜武支書。武支書說什么才開始???不就閑轉(zhuǎn)轉(zhuǎn)嗎?我也是突然想起家里有個事沒辦完,得緊趁回去,走吧走吧!說罷抬腳就走。蘇股長兩人見了也不再說什么,跟著就走。到胡怪子身邊時,蘇股長意味深長地在胡怪子肩上拍了拍,就像隨便拍一個惹禍的小孩那樣有疼愛又有責(zé)怪,讓胡怪子胡思亂想了好半天。
胡怪子之所以會胡思亂想,當(dāng)然是源于對事物的判斷不明晰。何止是不明晰,簡直是一塌糊涂。想想吧,這個蘇股長原本就是通過武支書介紹認(rèn)識的,自然應(yīng)該算是武支書的人了,既然他武支書做事背著他,肯定也與這個蘇股長脫不了干系。至少他胡怪子這樣認(rèn)為。既然如此,他胡怪子也就很愿意把他對武支書的不滿毫不保留地發(fā)泄給跟武支書一起的所有的人。這種好惡情感和敵視情緒是極樸素、極實(shí)在的,不需要攙雜哪怕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粉飾和掩蓋,所以對方完全可以感覺得到,事實(shí)上也確實(shí)感覺到了??墒且呀?jīng)明顯感覺到了敵視的蘇股長,為什么就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相應(yīng)的情緒呢?相反所表現(xiàn)出的是那樣的寬容,那樣的曖味,乃至是一種友好,這就不能不讓他胡怪子思路紊亂了。
同樣紊亂了思路的還有武支書。
原以為蘇股長當(dāng)初能夠主動找上門來跟自己商量事情,就一定會和自己同甘共苦同船共渡,遇到難處更會風(fēng)雨同舟患難與共。可沒料到事情才剛剛有點(diǎn)眉目,蘇股長就已開始暴露出了要獨(dú)吞肥肉的陰謀嘴臉,尤其是在算計那即將多出的土地款項(xiàng)時,更是厚顏無恥地提出要三七分成的分配方案!他武支書當(dāng)然不會同意,也不可能同意!地是俺村的地,錢是國家的錢,你只不過從中過一下手做點(diǎn)手腳,多丈量出一些,憑啥就要得好處,而且還要撈大頭,是不是顯得太貪了?日你姥姥,俺武中天這次就當(dāng)一次黑老包,就是不讓占地,也不會讓你小子陰謀得逞!
話可不能這樣說。
年輕的蘇股長可不像武支書那樣說話不掂輕重,面對武支書近乎幼稚的想法,蘇股長不急不躁,娓娓道來,顯現(xiàn)出鄉(xiāng)村干部無可比擬的沉穩(wěn)老道和成熟。他說,首先這地讓占不讓占,不是你說了算的,這是上面決定的事情誰也推不翻,事實(shí)上也不可能推翻。何況這土地原本就是國家的,國家要用地基層就得出讓,即使你支書不同意還有群眾可以決定,大不了你這個支書不當(dāng)。其次呢,這土地出讓就得我們這些部門參與,這既是我們的職能也是我們的責(zé)任。既然是職能呢,那我們就有權(quán)處理在出讓土地過程中所發(fā)生的一切正當(dāng)?shù)暮筒徽?dāng)?shù)氖虑?。具體到丈量土地面積來說吧,我可以給你多算,也可以少算。多算一些,你們就可以多得點(diǎn),但是我要少算呢,你們就什么也得不到,尤其是你們這些村干部。至于我們呢,大不了不在你們這一片攪和,自然還有其他村其他人請我們?nèi)ィ恍趴梢栽囋嚳?。也許你會覺得這不公平,甚至?xí)袆e的想法,這不要緊,我們既然敢做就自然有辦法把它做嚴(yán)實(shí),要不相信還可以試試。
蘇股長一番話情理中夾雜有野蠻,軟綿中挾帶著強(qiáng)硬,直聽得武支書心驚肉跳,瞠目結(jié)舌,很有點(diǎn)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實(shí)上他確實(shí)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實(shí)在想象不到這些痞氣十足的話,會從一個國家工作人員嘴里說出來,而且還是縣里干部!在他已基本定型的思維里,好像只有一些社會混混和地痞無賴才能赤裸裸暴露自己的丑惡思想,才會厚著臉皮炫耀自以為能量的兇險本質(zhì),這不僅是威脅,簡直是明火執(zhí)杖的搶劫,所以他才感到吃驚,感到心跳,繼而是無限的慚愧,慚愧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在這個蘇股長面前真的只不過算是些雕蟲小技,是拿不出手?jǐn)[不上桌說不出口最多只能逗孩兒樂的小把戲!慚愧啊慚愧!
見武支書活生生地愣在那里不出聲,蘇股長輕蔑地笑笑,說老兄,還是好好想想吧!我也不為難你,想好了給我回個話。說完站起身就要走。武支書見狀突然就冒出了一種想法,一個讓他完全可以冷靜下來的想法,他甚至為這個突然的想法感到無比激動,手腳哆嗦。他強(qiáng)壓著幾乎快要失控了的情緒,上前拉住正要走出門去的蘇股長說,不用再想了,我同意你的決定。走,現(xiàn)在咱就到地頭去。
蘇股長轉(zhuǎn)過身來盯著武支書因?yàn)榧佣行q紅的臉看一會,然后伸出手拍拍武支書的肩膀說,這不就成了嘛!老哥呀,其實(shí)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絕的。這樣吧,事成以后給你五成怎么樣?好了,就這樣定了!
一邊跟著蘇股長往麥地里走,武支書一邊在心里恨恨地罵,日你姥姥,看你能夠得意幾時,等老子把一切證據(jù)拿到手,就有你小子吃一壺了!不相信咱就等著瞧!
熱燥燥的麥田里,阮喜花正貓著腰套種玉米,冷不丁屁股就被狠戳了一下。驚乍乍地扭頭一看,見是席驃子嬉皮笑臉站在身后,不由得惱羞成怒,起身掄起鏟把就打了過去。席驃子一邊閃身躲開,一邊急急叫嚷,俺是給你報信來的,你不領(lǐng)情咋還打人?阮喜花停住手,罵道,千刀萬剮的絕戶頭,有啥臭屁早早放,別憋在肚里撐死豬。席驃子低頭笑笑,說大妹子這張嘴永遠(yuǎn)都不饒人啊?大哥俺服了,以后再不摻和你的事了??蛇@次只怕你還得找俺。阮喜花睜大了眼直直地看。席驃子說你快回吧,派出所110在家等你呢。阮喜花一愣,說你說啥?110來找俺做甚?席驃子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說自己有啥事自個不清楚?反正俺看來勢不小,除了俺,對誰都是惡狠狠的。只怕……阮喜花心里一撲騰,說只怕啥?席驃子神秘地一笑,說那俺就不知道了,反正是有事。阮喜花把鐵鏟狠很往地上一摔,說見就見!老娘沒做虧心事俺怕個啥?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席驃子見狀有些驚異,待轉(zhuǎn)過神來見阮喜花已走得遠(yuǎn)了,不由咂著嘴沖著遠(yuǎn)去的阮喜花喊,大妹子,有啥事掰不開你就找俺,俺讓俺局長外甥給你擺平,啊?
風(fēng)風(fēng)火火從麥田里走出來,阮喜花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后坡官邸廟找胡怪子。她心里沒底,想讓胡怪子陪著去家見那些警察。胡怪子正蹲在油菜地里拔草,聽說警察上門來找阮喜花也感到意外,呆在那里悶聲嘀咕好半天不吭聲。他實(shí)在想不通那些警察到底是來調(diào)查啥,該不會是……心里不由猛跳了一通。
默想了一陣,胡怪子說,現(xiàn)在俺還不能去見他們。阮喜花聽了一愣,說咋了,難道你也怕他們不成?胡怪子說,俺怕他們個球毛,主要還是為你著想。你想啊,自那次在派出所鬧翻后,俺一提起他們都惡心,還說見?這見了還不動起手來?依俺看他們也不敢對你咋樣,你只管回去,俺跟在后面觀動靜。阮喜花說,得,死肉頭,不愿去就直說,你也別跟俺找理由,俺就不相信一人回去他們能把俺撕吃了。胡怪子見阮喜花惱了,連忙上來哄勸說,俺真不是找理由,真的是不想見那些鬼孫。再說了咱倆一起回去也不合適。阮喜花眼睛睜得老大,說咋不合適?你睡俺的時候咋就不說這話,現(xiàn)在遇事了才感覺不合適了?日你媽,俺看你鬼孫也是個孬種貨。說著扭過身自個走了,走出去老遠(yuǎn)了才撩起衣襟搽拭了一下眼睛。
胡怪子遠(yuǎn)遠(yuǎn)看著心里直發(fā)酸。
派出所來的還是那天出警的靳警察和兩個治安員,此時正坐在110車上被一群小孩圍著瞅稀罕。阮喜花就感覺臉皮發(fā)臊,但只裝沒看見,徑直開了院門走進(jìn)家去。車上的三人見了,一邊喊著阮喜花,一邊也跟著走進(jìn)來。阮喜花就直戳戳站在屋中間看著他們,既不讓坐也不說話。
院子里那棵歪脖丑柳上,有只知了爬在上面不住地叫,叫得阮喜花心里一陣發(fā)惱。阮喜花就彎腰揀起半截掃竹頭撂過去,一邊狠狠地罵,說報喪鬼,老娘看見你們就倒霉!
那位靳警察并沒有介意,先讓兩個治安員把腳跟腳跟進(jìn)來的一群小孩攆出去,并順手把院門掩了。這才說,是這樣,那天你跟老虎寨村的葛大妞那檔事,已經(jīng)構(gòu)成了刑事案件,我們準(zhǔn)備往上面呈報,想再詳細(xì)調(diào)查一下,順便聽聽你的意見。阮喜花冷著臉說,那天不都跟你們說了嗎?還調(diào)查個啥?都是那不要臉的先動手。靳警察連忙制止,說現(xiàn)在你也要注意了,那個葛大妞的行為已經(jīng)構(gòu)成犯罪,正準(zhǔn)備拘留她,如果你說話也帶黃,同樣要處罰。阮喜花猛一驚,說,啥?你們要法辦那個破、破女人?靳警察說不是法辦,是拘留。今天就是來聽聽你還有什么意見。阮喜花說俺沒有啥意見,只是,只是……靳警察說只是什么?阮喜花說法辦她是不是有點(diǎn)太那個了?靳警察說什么那個?阮喜花猛地嗨一聲,說照俺看也不要再法辦她了,只要是改了就好,其實(shí)其實(shí),那女人也不容易的。靳警察就歪著臉,說這是你真心話?阮喜花聲音立馬小了八度,說是。靳警察扭過身去跟兩位治安員嘀咕一陣,然后轉(zhuǎn)過身拿出一張紙來說,要是這樣你就在這上面簽個字,證明你主動放棄了責(zé)任追究。阮喜花抖著手,小心翼翼接過來屏著聲息看,卻什么也看不懂。末了,還是靳警察拿過去念給她聽,然后又讓她按要求簽了姓名。
把那份簽名裝起來后,靳警察又說,難得你這么寬容葛大妞,隨后讓她專程過來認(rèn)錯道歉,也好讓她吸取教訓(xùn)。你還有什么意見嗎?阮喜花誠惶誠恐地說沒有了。靳警察說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們就走了。走到門口了又想起來一件事,就又扭過頭對著身邊一干人說,哦,你們村是不是有個叫席驃子的?你們可以轉(zhuǎn)告他,如果他以后再打著我們局長的名譽(yù)謀取個人利益,我們就要按詐騙罪追究他責(zé)任。好了,我們走了。
靳警察他們坐上車走出去老遠(yuǎn)了,阮喜花還直愣愣呆在屋里半天沒有挪步。
麥子開鐮時,從上面正式傳來消息:高速公路因?yàn)楦木€,不再征用牛尾巴村等附近的所有土地了。
那時,葛大妞正走在去牛尾巴村的路上,聽說這消息后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扭頭就折了回去。而樊美氣則從鄉(xiāng)里匆匆趕回來,把葛大妞賒欠鄉(xiāng)親們的工錢逐一給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