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一次在網(wǎng)上看到關(guān)于紀錄片概念的討論,問什么是紀錄片,很多人答像Discovery那樣的。仔細想想是那樣嗎?回答是否定的,它只是紀錄片的一部分。可在現(xiàn)實生活中,Discovery的娛樂化紀錄片在國內(nèi)大行其道。面對這種現(xiàn)象,我們不妨假設:娛樂化也許可以成為困頓中的中國紀錄片實現(xiàn)自我突破和超越的可選路徑。那么,當紀錄片脫下其“貴族”的外衣,換上娛樂化的新包裝時,它的“血統(tǒng)”是否依然純正,它的“出身”是否依然高貴?當“戲說”、“再現(xiàn)”等元素充斥紀錄片時,是否有損素描般“文獻性”的權(quán)威?這并非是紀錄片遺老遺少們頓足捶胸般的顧影自憐,而是紀錄片能否成為“歷史影像”所要面對的一個嚴肅話題。
個體和群體
娛樂化紀錄片是指在非虛構(gòu)的前提下,運用劇情片的結(jié)構(gòu)方式,有意識地設計娛樂元素,塑造人物,使事件發(fā)展具有一定的戲劇效果。因此,Discovery要求導演的第一條就是:講述的故事對觀眾富有娛樂性——具有個性鮮明的人物,正在尋求出路的沖突。這就注定娛樂化紀錄片的主體是以個體人物的塑造為主。
意大利著名紀錄片大師安東尼奧尼曾經(jīng)說過:“紀錄片必須貼近時代和社會?!?972年安東尼奧尼拍攝的紀錄片《中國》正是這一思想和實踐的結(jié)合體。我們拋開過去的爭論不說,40年后再次來看這部紀錄片仍然讓人感到震撼。觸及我們心靈深處的是上世紀70年代中國的群像,是群體而不是個體,只有群像才使這部紀錄片回歸了“文獻、檔案”的本義。綜觀當下娛樂化紀錄片,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紀錄片在選擇群體和個體上的偏差。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領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這種巨變的歷史背景中,紀錄片的主要關(guān)注對象由“群體的人”轉(zhuǎn)向“個體的人”,以平視的視角講述百姓故事。雖然這種流水賬式的記錄可以構(gòu)成一部小人物的歷史,而且個體的鮮活比群體的概念具有更強的娛樂性,但是紀錄片對重大社會變革和具有普遍意義的重大事件卻顯得關(guān)注太少,選題面過窄,挖掘深度太淺,過多的娛樂元素減少了對社會生活的深入程度,失去了記錄的力度和反思的深度。
虛構(gòu)和真實
與個體相關(guān)聯(lián)的是娛樂紀錄片中事件和場景的表演化傾向。紀錄片的一大難點是歷史場景的不可再現(xiàn)。為解決這一弊端,人們不約而同地邁進了“虛構(gòu)”這一紀錄片禁區(qū)。以紀錄片《外灘》為例,據(jù)粗略統(tǒng)計,全片由演員扮演的部分恐怕超過三分之一的時長。我相信,《外灘》公映時如果不強調(diào)“紀錄片”三個字,觀眾不會懷疑自己看到的是故事片。那么,觀眾就會聯(lián)想《外灘》是不是導演想象出來的,人物的細節(jié)是不是編造出來的,一座城市的生命是不是一個攝制組創(chuàng)造的。
在一些紀錄片中,一般是采用“虛擬鏡頭+個體敘述”的方式。傳統(tǒng)觀點認為,虛構(gòu)有悖于紀錄片的真實性。無論是按圖索驥式的搬演,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局部再現(xiàn),都因形害意,損害紀錄片的純正。對應的觀點則認為,紀錄片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可以是豐富多彩的,只要內(nèi)容“真實”,紀錄片完全可以拍得像“故事片”一樣引人入勝。事實上,“虛構(gòu)”和“真實”這一紀錄片表現(xiàn)形式的爭議至今還未停息,這從另一個側(cè)面恰恰說明了紀錄片本身的魅力,有點兒類似那些被認為是永恒的人類主題,究竟是急需界定,還是更需要不斷探索呢?
真實是紀錄片的生命,也是紀錄片的本質(zhì)屬性,這是毫無疑問的,我們不妨換個角度來思考“虛構(gòu)”和“真實”的價值和生命力。2006年上映的《行星地球》是BBC紀錄片的一部奠基之作,“虛構(gòu)”的畫面太過完美、太過離奇,以至于讓人無法相信這是利用電腦制作出來的。繼《行星地球》之后,BBC又推出了新紀錄片《生命》。隱藏的攝像機拍下了讓人前所未見的真實畫面,例如巨大的科摩多龍撲倒同樣體形碩大的水牛的場景,某些特殊的蛙類會把身體團成一個有彈性的球滾下山崖以逃避危險??吹酱朔婢?,你大概只有喘氣的份。
當然,如果你已經(jīng)看過《行星地球》的話,再看到《生命》時你也許會有一絲熟悉的感覺,雖然這二者的題材有些相似,但《生命》觸及了《行星地球》沒有探尋到的深度,如果說《生命》沒有胡亂堆砌動物題材的話,那唯一的原因就是這些畫面是真實的,而不是用電腦虛構(gòu)出來的。
功利和責任
在商業(yè)化的電視機制下,紀錄片面臨著艱難的困境。要想制作出符合良心、有責任感的紀錄片是需要時間和勇氣的。然而在娛樂化的大潮中,有多少人還愿意沉下心花費那么多精力去做紀錄片呢?為了追求娛樂性,紀錄片的千軍萬馬都在“講故事”,講悲情故事,為了賺取觀眾的眼淚,傷殘不幸個體的遭遇成為眾多紀錄片爭相拍攝的熱點。這種紀錄片構(gòu)成了大眾傳媒的專制邏輯,它排斥掉多層性和復雜性,只留下線性的因果模式,如今,紀錄片雖然擁有好看的外衣,卻丟掉了人文記錄的責任。
拍紀錄片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拍得好就更難,一部成功的紀錄片問世,它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里都滴著汗和誘人的東西。以美國紀錄片《海豚灣》為例,它的毛孔里不光是累出來的臭汗,還有嚇出來的冷汗,更重要的是它自始至終都貫穿著一種責任。當日本人用貪婪殺死了海豚,海豚甜美和光明的微笑萬劫不復之時,所有的人都會為此而難過。雖然我們通過隱蔽攝像機看到了“真相”,在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偷窺,但是在觀看時卻并沒有感到猥瑣,因為我們可以因為這部片子的立意而宣稱這種偷窺是充滿正義感和責任感的。
寫到這兒,我又想起了那句話:“一部成功的紀錄片問世,它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里都滴著汗和誘人的東西?!辈还苁浅艉惯€是冷汗,我們都見教了,而那些誘人的東西又是什么呢?這其中有很多有價值很誘人的東西,最誘人的還應是紀錄片人的責任感足以打動每一個被虛構(gòu)遮蔽的心靈,這才是紀錄片人的幸福。
當《海豚灣》的導演路易·西霍尤斯拿著奧斯卡獎杯時,心中所想的還是那些海豚:“直到這些海豚不再被屠殺,我才算真正獲得了奧斯卡獎?!?br/> ?。ㄗ髡邌挝唬汉幽想娨暸_)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