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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痕

2011-12-29 00:00:00王開林
安徽文學(xué) 2011年1期


  
  一
  
  趙媛媛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膽子大得嚇人,雖說成績不算差,卻不討老師的喜歡,入少先隊她是最后一批,班干部連小組長她都沒干過,“三好學(xué)生”哪有她的份?讀高二那年,趙媛媛已情竇初開。有一次,上語文課,瞅準(zhǔn)老師背轉(zhuǎn)身寫黑板的空當(dāng),她跟班上一位靚仔飛紙條,被鄰座吃醋的女同學(xué)揭發(fā)了。班主任齊老師是特級教師,教數(shù)學(xué),心細(xì)如發(fā),特有經(jīng)驗,她把趙媛媛與那位男生隔離審查,說是只要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問題,他們就沒有問題了。趙媛媛不愿上當(dāng),堅決否認(rèn)自己飛過紙條,齊老師連一個話把兒都沒有抓到,心里著實惱火。也不知齊老師轉(zhuǎn)背采取了什么瓦解的絕招,或是灌了什么迷魂湯,那位男生沒有按照趙媛媛和他事先訂好的攻守同盟辦事,他老老實實交出了趙媛媛的紙條,還當(dāng)眾宣布自己決定洗心革面,好好讀書,決不早戀,跟趙媛媛絕交。這件事讓趙媛媛又丟臉、又窩氣、又傷心。齊老師要給趙媛媛一個狠狠的教訓(xùn),就將這件事的性質(zhì)上升為“在課堂上公開談戀愛”,捅到了教務(wù)處,校方正要整頓學(xué)風(fēng),于是借題發(fā)揮,殺一儆百,隨即對趙媛媛作出校內(nèi)公開警告處分,還通知家長要配合教育自己的孩子。結(jié)果真是糟透了,趙媛媛回到家,粗暴的父親給她飽飽地吃了一頓“竹筍炒肉”(用竹條抽人),她母親連續(xù)幾天在外面打麻將,手風(fēng)不順,輸了好幾百元錢,正愁無名火沒處發(fā),這下可找到了撒氣的對象,她罵女兒是“不要臉的臭婊子”,另有一大堆更難聽的話。趙媛媛哪里受得了方方面面齊頭并進(jìn)的精神打擊?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臨行前她偷拿了家里的三百元錢。趙媛媛的本意是要去株洲外婆家避一避,后來一想,外婆雖然疼她,還不是跟老爸老媽一個鼻孔出氣?一個電話撥回家,她還得吃苦頭。趙媛媛就打消了這個主意,干脆一車坐到省城長沙。
  頭一回進(jìn)省城,趙媛媛出了車站,舉目無親,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花一元錢買了張市區(qū)交通地圖,就去岳麓山和橘子洲頭游玩。上了岳麓山,愛晚亭不可不看,這個季節(jié)還談不上“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山中鳥鳴之后的加倍幽靜使她心里好一陣怔忡不安。越往山上走,看到的墓地越多,什么陳天華墓、蔣翊武墓、禹之謨墓、蔡鍔墓、黃興墓,這些墓廬都修得很漂亮,但再漂亮的墓也還是墓?。≮w媛媛不喜歡歷史課,對中華民國那段歷史滿頭霧水,眼下也沒心情去細(xì)看。岳麓書院的門票要四十元,貴得有點離譜,她就沒進(jìn)去了。橘子洲頭,她倒是逛了一圈,盡管沒有看到千帆競發(fā),百舸爭流,但面對寬闊的湘江,心情放松了許多。直到現(xiàn)在,她仍不明白那位男生怎么那么膽怯,那么懦弱,咬緊牙關(guān)不承認(rèn)飛紙條就會死人嗎?初戀就是這么回事?真倒霉!幸虧只跟他拉過手,要是接過吻,豈不是惡心死了?趙媛媛越想越生氣。
  天快黑了,該去哪兒?趙媛媛匆匆離家,忘了帶身份證,口袋里也只有三百元錢,這下她真有點慌張了。她去就近的攤點上買了一個面包和一瓶酸奶,對付著算是晚餐,填飽肚子就萬事大吉。
  五月份,白天蠻暖和,可晚上趙媛媛站在大橋邊,江風(fēng)一刮,身上涼颼颼的,心里更冷。她反反復(fù)復(fù)想了好多遍,是連夜搭車回婁底呢?還是留在長沙?一想起齊老師和父母的嘴臉,她心頭就有消解不盡的怨氣。不是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嗎?趙媛媛就不信,她大活人一個,會餓死。她拿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去找地方打工,這想法讓她很興奮。前些年,她看過電視連續(xù)劇《打工妹》,里面的主角豆兒是鄉(xiāng)下女孩,憑自己的努力,后來當(dāng)上了總經(jīng)理,辦廠發(fā)了大財。趙媛媛心想,論文化論長相論闖勁,她都不比人家豆兒遜色多少,她就不相信自己沒有出頭之日。
  也不知在大橋上站立了多久,趙媛媛突然被兩個流里流氣的男人一左一右鉗住了手臂。他們還把锃亮的三角刮刀拿出來給她看個分明并威脅她,要是敢呼救,就當(dāng)場放血,將她扔到湘江里去喂魚。趙媛媛向來性子野,自以為膽子大,突然遇上了又兇又惡的流氓,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來。他們脅迫著她往前走,走了一程,她發(fā)現(xiàn)前面有一個拄鋼拐的男人,濃眉大眼,身坯也高大結(jié)實,趙媛媛就向他發(fā)出了求救的眼神。那拄鋼拐的男人果然身殘心不殘,路見不平,揮拐相助,大聲喝問那兩個流氓在干什么,結(jié)果三句話不對茬,他們打了起來,拄拐的人身大力不虧,雖然轉(zhuǎn)動不很靈活,以一敵二,仍占據(jù)上風(fēng),那兩個流氓腿上和背上各挨了他重重幾拐,痛叫著落荒而逃,老遠(yuǎn)還聽得見他們的惡罵聲。拄拐的男人手臂上也被劃破了口子,流了不少血。他顯得很鎮(zhèn)定,用十分關(guān)切的語氣跟趙媛媛說話:
  “怎么這樣晚了,還一個人在橋上發(fā)呆?你一個女孩子,很危險??!”
  “我賭氣從家里跑出來,不想回去了?!壁w媛媛感謝鋼拐男人剛才出手相救,對他有了信任感,就不打算像防賊似的隱瞞什么。
  “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家在婁底。”
  “長沙有親戚嗎?”
  “沒有。”
  “都這么晚了,你要是信得過我,我?guī)湍阏覀€住處,別的事明天再說。”
  經(jīng)過白天的勞累和剛才的驚嚇,趙媛媛已疲倦得連挪動腳步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她像是一塊生鐵,而那個拄鋼拐的男人像是一塊磁石,吸引著她朝前走。過了半個小時,趙媛媛才問明白第一個問題,拄鋼拐的男人叫李天成。
  
  二
  
  天哥(趙媛媛這么稱呼李天成)沒占趙媛媛的便宜,兩人各睡一間房。李天成住在一個破舊的老廠區(qū)宿舍,這家廠子早就倒閉了,一些下崗職工搬往別處,不少“五不爛”(社會上的混混)就租住在這兒。你千萬別以為賊牯子住的地方就沒有賊偷,這里樓梯上的鐵欄桿都被偷光了,大白天也有人撬開鐵門,舊電視機也不嫌棄,脫在門外的破皮鞋都有人偷拿。李天成住的這套房子年深月久了,里面亂七八糟,酒瓶、煙蒂、魚刺、肉骨頭、臭襪子、臟衣服扔得到處都是,散發(fā)出一股令人惡心反胃的霉氣和臭氣。趙媛媛在家干活,多少有點不情不愿,眼下她心存感激,幫天哥打掃衛(wèi)生,搓洗衣物,整理內(nèi)務(wù),完全樂在其中。趙媛媛覺得天哥是真正的好男人,跟著他,準(zhǔn)沒錯。天哥帶她吃館子,點的都是好菜,衣服也揀貴的給她買了幾件。趙媛媛感到很舒心,在痛苦的時候,在落難的時候,天哥就是她的救命菩薩。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在外面要是沒混出個模樣來,絕不返回昔日的傷心之地,哪能再去看別人的白眼,受別人的奚落?
  李天成絲毫也沒有強迫趙媛媛,甚至都沒有挑逗她,勾引她,她心甘情愿將自己少女的初夜交給了他,就像一位儲戶將家底子存入了中國工商銀行,從此高枕無憂。事后,李天成也不打算再隱瞞自己的身份,他告訴趙媛媛,他是扒竊高手,他的錢來得容易,揮霍起來自然也是擰開水龍頭放水,沒個節(jié)制。那時,趙媛媛在感情上已經(jīng)陷得很深,就算想自拔,別說她心里沒這個勁,就是有這個勁,她所有的退路也早被自己封死了堵絕了,兩個月后,她就去省婦幼保健院流了一次產(chǎn),李天成給她買了一大堆補品,還破例在家陪了她幾天,那幫狐朋狗友來蹭飯,都說嫂子好福氣,天哥泡妞,這么上心,我們以前可沒見過呢。趙媛媛對幸福生活原本抱有奢望,這樣過日子如何?雖然今天不知道明天會咋樣,但心里還是覺得挺刺激挺快樂的。什么是愛情?天哥是瘸子,但他知冷知熱會疼人,比那個四肢健全、出賣女友的靚仔不是強多了嗎?
  當(dāng)然,趙媛媛也不是傻瓜,她很清楚,跟著李天成這樣混陽壽,不會有什么遠(yuǎn)大光明的前途,但她仍心存幻想,攢夠一筆錢,就洗底上岸,做正經(jīng)生意。趙媛媛鼓足勇氣,把這想法說出口來,多少有點忐忑不安,沒料想李天成毫不留難,竟然點頭同意了。別人二進(jìn)宮三進(jìn)宮的,李天成進(jìn)局子可是比進(jìn)大商場還勤,他深知吃扒竊這碗飯風(fēng)險大,不是長久之計。兩人認(rèn)真合計出一個數(shù)目,趙媛媛出言謹(jǐn)慎,說十萬元就夠了,李天成說十萬元還不夠塞牙縫的,至少也要五十萬元才勉強保底。
  
  有的人在一行學(xué)一行,在一行精一行,在一行愛一行。趙媛媛很快就知道了一些扒竊的行話,比如說“吃平面”,就是在商場中扒錢;“吃滾子”就是在公共汽車上扒錢;“吃房子”就是溜門撬鎖,入室行竊。這年月,“吃滾子”吧,公共汽車上坐的多半是下崗職工,勞苦大眾,有權(quán)有錢的人都牛屎樣地坐小車,開小車,至少也能打的或是騎電動車。勞苦大眾口袋里錢不多,警惕性卻極高,所以“吃滾子”很可能連牙齒都會崩掉,下崗職工火氣尤其大,要是被他們逮住了,變成了他們的出氣筒,不被他們打殘就算幸運的了?!俺苑孔印比绾??現(xiàn)在門禁森嚴(yán),鐵門加防盜網(wǎng),夠礙事的。有時梁上君子也會做美夢,要能偷到一個大貪官大污吏的錢柜就好了,一輩子都享用不完。報紙上說,貪官喜歡把錢塞在席夢思里,把錢藏在煤氣罐里,把錢放在冰箱里,那全是胡編瞎掰的。貪官的門禁更嚴(yán),他們把錢放在保險柜里,就算小偷看得到也拿不出,說不定門窗上還安裝了電子報警裝置,小偷別想沾邊,所以房子同樣不好吃。剩下平面,所幸還有不少手腳可做。
  李天成的腳是小時候得小兒麻痹癥瘸的。家里有三個孩子,他是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他父母都是工人,生活負(fù)擔(dān)重,感情也不和,特嫌棄他,不是打就是罵,時不時還要餓飯,甚至將他轟出家門。八歲那年,李天成在社會上混,扒到了第一個錢包。這十多年,他記不清自己多少次挨打,多少次進(jìn)局子。所幸他是殘疾人,吃的苦頭沒別人大。在江湖久了,見的風(fēng)浪多了,李天成認(rèn)識到技術(shù)好不如頭腦靈光,眼下他就設(shè)計了一個掙錢的巧妙法門,他跟趙媛媛合作,專選大商場作案,瞅準(zhǔn)那些帶了大把票子購物的暴發(fā)戶下手。具體行動是這樣的:首先,兩人要裝做互不相識,這是關(guān)鍵;然后由李天成上去選位,暴發(fā)戶對殘疾人普遍抱有優(yōu)越感而無太多的反感,抱有同情心而無太多的疑心,對方戒備松懈,才好下手;李天成裝做一不留神,用鐵拐跺痛暴發(fā)戶的腳面,劇痛之下,那位冤大頭哪里還記得自己的錢包,趙媛媛過來趁機下手,一拿一個準(zhǔn),十拿十個穩(wěn)。那位受害者通常至少要過五分鐘,才能緩過勁來,轉(zhuǎn)過神來,這就給趙媛媛足夠的時間撤離現(xiàn)場。從邏輯上說,傷腳與丟錢雖是同時同期發(fā)生,但錢包是別人偷走的,與李天成無關(guān),他相當(dāng)有耐心,會留在原地,不停地賠禮道歉,引得旁觀者都為他說話,那位倒霉蛋既傷了腳背,又丟了錢包,也只得自認(rèn)晦氣。
  不足半年時間,李天成和趙媛媛就“籌”到了二十多萬元現(xiàn)金,還有三十多部手機。銀行卡如同名片,大額存單如同廢紙,他們就把存單折成紙飛機,飛過幾次短途航班,就扔進(jìn)焚化爐,他們不傻,絕不會冒險去銀行提款,讓警察捉死雞子。有時,李天成和趙媛媛各居一室,分床睡覺,他們躺在床上,一人手上拿一部手機,打電話聊天取樂,直聊到話費用完或電信局停機銷號為止。
  
  三
  
  在湘中一帶的黑道上,李天成和趙媛媛這種專玩花腳烏龜?shù)牧喟诖步凶觥皻⒇i”。擺明了,殺豬就要殺肥豬,這與受害者的體形胖瘦沒有多大關(guān)系,以黑道上“職業(yè)殺豬佬”的眼光看來,那些滿臉橫肉,渾身名牌,拎著個高級皮包,恨不得要用白鶴亮翅或孔雀開屏的姿勢顯擺闊氣的男女,十有八九是送貨上門的“肥豬”,不殺白不殺,殺了還白殺,不殺太可惜,殺他沒商量。
  李天成與趙媛媛作案時,絕對只用遞一兩個眼色,不用多費言語,那種默契通常只有配對苦練了五年左右的乒乓球或羽毛球的混合雙打選手才具備。有一次,李天成大發(fā)感慨:
  “嗨,媛媛,我要是早認(rèn)識你幾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享福了!”
  李天成這句話出自肺腑,說的全是相見恨晚的意思。趙媛媛很領(lǐng)情,但她大笑著,繼續(xù)點數(shù)手中的鈔票,一遍又一遍,她樂此不疲。趙媛媛喜歡數(shù)錢的感覺,她覺得手指與鈔票頻繁接觸的快感甚至超過做愛時的性高潮,因為它可以更持久,反復(fù)不停地再來。她把那些新鈔票細(xì)心挑揀出來,放在一起,有的新鈔票是連號,五連號十連號的,她左看右看,正面看背面看,更加歡喜,視為寶貝,舍不得拿出去買東西,也舍不得拿出去存銀行,她不愿將這些連號鈔票拆散,一拆散就再也聚不攏了。李天成對趙媛媛的這個怪想法大惑不解,趙媛媛說,我和你就是連號的,像兩張連號的鈔票,明白了吧?聽了趙媛媛的話,李天成似懂非懂,更不明白了。
  李天成一副殘敗相,天陰天冷下雨下雪的時候,風(fēng)濕病準(zhǔn)定發(fā)作,全身上下關(guān)節(jié)會痛,骨頭會痛,他待在家里會咒天咒地,喝酒喝醉了,還會罵人耍酒瘋。一次,趙媛媛講了幾句難聽的話,結(jié)果被李天成一個耳光甩過來,打得她臉腫得像新出爐的面包。就是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混混兒,居然令趙媛媛日久生情,她除了感激李天成曾經(jīng)出手相救之外,還有更關(guān)鍵的一點,那就是李天成不摳錢不吝錢。開始兩人還拆賬,后來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床,不論銀錢進(jìn)少進(jìn)多,李天成都放一百個心讓趙媛媛一手統(tǒng)管。閑靜下來,趙媛媛忍不住好奇心,就問李天成:
  “天哥,這么多錢,你全交給我管,也不怕我裹著錢跑路?”
  李天成猛吸口煙,然后吐出十三個煙圈,那些裊裊的煙圈像鬼魂似的飄然而散。似乎生怕牙齒咬著舌頭,他不緊不忙地回答:
  “你要是一條專門害人的美女蛇,我膽子再大,也早不敢跟你睡在一張床了,你的心性我還是拿得準(zhǔn)的。再說吧,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在外面混了這么多年,窮的時候口袋布捱布,闊的時候,拿大票票折油角板。有錢也好,沒錢也好,我的‘鉗子’隨身帶,還怕餓死在馬路邊?”
  李天成所講的“鉗子”就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他用這兩根手指扒錢,是他隨身攜帶的作案工具,黑道上叫做“鉗子”。趙媛媛就喜歡聽李天成講這句話,這說明他信任她,也有男子漢氣魄,不是那種小心眼,也不是雞腸鴨肚。
  有了錢,趙媛媛也樂得享受,尤其是錢來得容易時,她就會覺得遠(yuǎn)景目標(biāo)和及時行樂都應(yīng)該兼顧。李天成打扮得光光鮮鮮,趙媛媛打扮得妖妖冶冶,兩人去五星級賓館華天、通程那樣的地方,吃鮑翅,吃龍蝦,吃大閘蟹,住豪華單間,讓眾人側(cè)目而視,有時也是一種快樂和滿足。這年月,不少人是用公家的錢住酒店,住得趾高氣揚,他們用別人的錢住賓館,也沒必要住得低聲下氣??!
  那段時間,省城“殺豬”成風(fēng),公安局針對這種情況,在大商場部署了一些便衣警察。李天成的鼻子比獵狗還靈,氣味不對,他自然嗅到了??墒钱?dāng)他在阿波羅商業(yè)廣場盯上一位外省口音、滿嘴大蒜味的肥佬后,忍不住心沖技癢,也有藝高人膽大的自信,頓時將危險拋之腦后,決定做他娘一票大的。
  李天成故伎重演,當(dāng)外省人發(fā)出一聲殺豬宰羊般的嚎叫時,便衣警察迅疾圍攏過來,趙媛媛見勢不妙,按預(yù)先的約定,先就溜之大吉了,不敢在現(xiàn)場多停留一秒鐘。
  公安局根據(jù)以往報案的線索綜合分析出這種作案的情形,只可惜操之過急,讓趙媛媛成了漏網(wǎng)之魚,逃之夭夭。李天成的口風(fēng)很緊,什么都不肯承認(rèn),只說自己在逛商場,鋼拐傷了人,純屬意外,有時候弄不好,也傷過自己的腳面,他意猶未盡,還作勢要脫鞋脫襪給警察看。然后他一個勁地道歉,開口閉口“我們殘疾人”這的,“我們殘疾人”那的,只差沒請動市殘聯(lián)出面了。李天成甚至不合時宜地貧了一句嘴,說是殘疾人福利基金那么多錢,應(yīng)該分點利息給他,好買輛輪椅車,省去好多事,既可以專門利己,又可以專門利人。
  公安憑證據(jù)辦案,證據(jù)不足只能放人。既然李天成無意間傷及外省人腳背并不構(gòu)成犯罪,也與“殺豬”無關(guān),就沒理由拘留他。
  趙媛媛已按預(yù)定的計劃逃往岳陽避風(fēng),三天后,兩人通了消息,李天成隨即坐了一輛四人拼車的長途的士,直奔洞庭湖邊的古城。經(jīng)過這趟風(fēng)險,趙媛媛和李天成都知道該歇歇手了,索性定下一個云游祖國的方案,去蘇州、杭州、南京、上海玩一圈,再從上海到北京,然后飛往云南,到麗江去玩,那里酒吧多,游人多,隨興干幾票,旅費就出來了,去不去香格里拉?到時再說。反正怎么好玩就怎么玩,他們早就想通了,這世界上,今天知道明天的太陽從哪兒出,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福氣再看到它。
  
  
  四
  
  他們就近先去君山游玩。趙媛媛聽說島上湘妃祠的簽很靈,她想去問問吉兇禍福,還想問問愛情婚姻。君山著名,劉禹錫的功勞不小,“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這樣的描寫令人印象深刻。但功勞最大的是兩姐妹,一個叫娥皇,一個叫女英,是堯帝的女兒,舜帝的妃子。舜帝出巡,死在九嶷山,當(dāng)時可能叫蒼梧山吧。娥皇、女英在君山得悉噩耗,淚水落在竹子上,留下刮削不去的斑痕,斑竹一支千滴淚,這樣的愛情就有了永恒的物證,讓后人吟詠不絕。秦始皇是暴君,眾所周知,他巡游東南時,龍船在洞庭湖的君山附近遇到大風(fēng)大浪。他詢問隨行的臣子,這里是什么神祇的管區(qū)。侍臣說是湘夫人,即娥皇、女英,在島上設(shè)有祠堂。秦始皇聽說是兩位女神興風(fēng)作浪,他臉色一沉,勃然大怒,下令將島上的祠堂拆毀,將山上的樹木砍光,把君山涂成赭色。但暴君管不住春風(fēng)化雨,第二年,島上又恢復(fù)了一派生機,那些斑竹頂出了新筍,香客照舊上島來祭拜。這里的香火一直很旺盛,晚清的兵部尚書彭玉麟曾重修娥皇、女英墓,親撰碑文。這位叫“雪帥”的漢子一生鐵骨錚錚,不愛錢,不怕死,卻也向娥皇、女英獻(xiàn)上一瓣心香,可見這座四面環(huán)水的小島有多牛。
  趙媛媛并不知道那些與君山息息相關(guān)的歷史掌故和詩詞歌賦,她只聽說湘妃祠的簽靈,就半哄半逼李天成帶她坐船去玩。李天成對旅游沒有多少興趣,對求簽拜神也沒有多少熱情,他只喜歡琢磨如何用最快捷最安全的方法將別人的錢包變成自己的錢包。趙媛媛要去君山,那就去吧,那里游人多,香客的警惕性低,錢多得直往口袋外面蹦,他預(yù)感到自己將不虛此行。趙媛媛見李天成點了頭,而且臉上流露出幾絲不易覺察的壞笑,頓時把他的心肝腸肺都猜透了。她是去求簽的,心要誠,要不然神會降災(zāi)降禍,她不愿李天成選在湘妃祠里下手,把她的誠意全攪沒了。她說:
  “天哥,你答應(yīng)我,到了湘妃祠,歇一回手。我們以后會怎么樣?我要問問神。你千萬莫掏別人的錢包,好不好?那會招惹神靈,闖禍遭殃的?!?br/>  “呵呵,你還真的王八敬神,作古正經(jīng)?好,我就一心一意陪你去求簽,求支上上簽看?!?br/>  李天成樂了,只聽說過做官的求保佑,做賊的也來求保佑,神會答應(yīng)嗎?要是不答應(yīng),就說明他們心胸狹隘,要是答應(yīng)呢?就說明他們善惡不分,是非不明。真是兩難選擇?。∩褚埠?,佛也好,每天面臨的都是兩難選擇,他們最精明的做法就是裝成聾啞,扮作盲瞎,什么都甭管,坐享香火供奉才是實惠。
  上了島,趙媛媛并不急于去湘妃祠求簽,她從手包里拿出照相機,要李天成給她照相,斑竹前要照,柳毅井前要照,湘妃墓前也要照。李天成是從不照像的,當(dāng)攝影師也沒興趣,趙媛媛很會擺pose,他卻覺得她快活溜溜的樣子很滑稽。他催了幾次,趙媛媛這才回歸主題,去湘妃祠求簽。祠堂里香火很旺,少說也有四百多人,娥皇、女英的塑像不僅高大莊嚴(yán),也很美麗,裙帶飄飄,仙氣十足。許多人都在跪拜,跪拜之后,去老道士那兒抽簽,最低消費五十元,上不封頂。求簽的人多,排在趙媛媛前面的就有二十多位,有一位婦女求到了上上簽,一個男人立刻遞上一沓紅票子,少說也有一千元吧,湘妃祠真不差錢?。∷吹鄹蓡嵋涎?,死在那片瘴癘之地?就在這兒與娥皇、女英做神仙眷侶,豈不是好極了?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舜帝到底是為什么客死異鄉(xiāng)呢?
  前面求簽的人幾家歡喜幾家愁,趙媛媛離老道士的距離越近,心跳就越快,怦怦的,說是鹿兒撞、兔兒蹦都不太準(zhǔn)確,簡直就像鑼槌敲。終于到了趙媛媛,老道士約摸五十多歲,聲音很柔和,看樣子脾氣不錯,他微笑著說,你要問什么?趙媛媛說,吉兇禍福愛情婚姻可以做一塊兒問嗎?老道士把鼻子上松塌塌的眼鏡推了推,然后點了一下頭。老道士讓趙媛媛捧好簽筒,用力搖,搖了七八下,掉出一支簽來。是25號,簽文要到另一處去取,交錢也在那兒。趙媛媛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取簽文時,那位中年道士狠狠地瞅了她一眼,趙媛媛以為是要她先付錢,就拿出兩百元給他,那道士動作麻利,已把簽文遞在她手中。原來是支中下簽。簽文是:“風(fēng)雨深山抱衾眠,莫貪便宜莫貪錢。若是貪心難饜足,有人買藥無人煎?!壁w媛媛對簽文似懂非懂,便去找另外一位專門負(fù)責(zé)解簽的老道士,這位老道士留一把雪白的胡須,時不時用手捋一捋,眼睛很亮很有神,確實仙風(fēng)道骨。老道士把簽看仔細(xì)了,然后慢條斯理地說:“這簽文的意思是,你在滾滾紅塵里討生活,就當(dāng)是在深山遇著風(fēng)雨,隨遇而安就好,別貪錢財,別貪便宜,要是收管不住自己的貪心,恐怕后悔都來不及。這支簽沒有直接告訴你的前途是兇是吉,只是向你發(fā)出警示。要知道,‘有心無相,相隨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是非善惡都是人心所主,一個念頭,就有可能升天堂或者下地獄??!你別看這是一支中下簽,只要心思擺正了,你的命運至少也能到中上?!甭犂系朗拷馔旰?,趙媛媛心里還是沒譜,后面有人排隊等候著,她不好意思多問,就拿著簽文,怔怔地打望,卻沒看見李天成的身影。
  這時,突然有一位衣著光鮮華麗的年輕女子大聲叫道:“我的錢包呢?我的錢包被偷了!”另外一男一女趕緊去捂摸自己的口袋,也都變了臉色,大叫錢包被扒手扒走了,祠堂里頓時亂成一鍋粥。第一時間,趙媛媛就想到了這是誰干的好事,百分之百是李天成,他說話不算數(shù),趁人不備,還是在這個趙媛媛視為神圣的祠堂里下了賊手。
  趙媛媛沒猜錯,李天成一會兒打來電話,說他先坐游艇回城,讓她坐下一班船。他要去岳陽的大商場給她買件生日禮物。沒錯,一個星期后,就該是趙媛媛的生日了。
  “我不要你的什么狗屁生日禮物!”趙媛媛氣得大罵,身旁的游人望著她,莫名其妙。
  
  五
  
  趙媛媛的十八歲生日是在杭州度過的。李天成沒有食言,花兩萬多元為她買了一個鉆石戒指和一條白金項鏈,這些錢正是那天他在湘妃祠扒竊到手的,其中有兩千美金、二千六百元港幣,他都按市價兌換了,還有三千多元人民幣。沒想到,去一趟君山能有這樣豐厚的收益,他對環(huán)游全國名勝風(fēng)景地,另辟財路,抱有很高的期望值。
  在湘妃祠,趙媛媛接到李天成那個電話,確實惱火極了,罵了他幾句,可回到賓館后不久,她就收到漂亮的鉆戒和項鏈,滿肚子的怨氣和怒氣瞬間消解干凈了。趙媛媛很會自寬自解,李天成有心為自己的生日準(zhǔn)備貴重禮物,這不是愛情又是什么?做賊的在哪兒下手不是下手?只要不失手就好。再說,趙媛媛求得的是一支中下簽,心里越想越不服氣,對老道士的解簽,她也將信將疑,都說迷信是騙人不打草稿的,就當(dāng)它是騙人的吧,反正只騙去二百元錢,小意思,小魚餌。
  到了十八歲生日那天,趙媛媛要弄得浪漫一點,她是晚間出生的,星夜游西湖是個令她心花怒放的節(jié)目。他們租了一條畫舫,在飄搖恍惚的燭光下,兩人相偎相依,打情罵俏,比那些歡度蜜月的新婚夫婦還要開心。船過許仙與白娘子初次相逢的斷橋,趙媛媛記起葉童扮演的許仙,那個女里女氣的男人懦懦怯怯,是個窩囊廢,修練了千年道行的白娘子怎么就看不出這個男人沒膽沒料呢?真是怪事。七仙女嫁董永,織女嫁牛郎,仙女的眼光一個比一個差勁。許仙、董永和牛郎,他們哪里比得上天哥?天哥除了腿腳有點毛病,論長相,他英??;論腦袋,他靈光;論手法,他敏捷,哪方面不比他們強??!趙媛媛想得出神,眼睛癡癡地望著夜幕下的西湖,好一陣沒有說話,李天成以為她不開心,便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問道:
  “好好的,你怎么就生悶氣了?”
  “我哪里生悶氣啦?我在想,你要是許仙,我要是白娘子,你會不會聽從法海和尚的擺布?任由他把我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趙媛媛抬起頭,仍側(cè)著身子望著斷橋的方向。
  
  “我怎么會聽臭和尚的話,你要是有白娘子的法力,我們在江湖上就能呼風(fēng)喚雨,吃香喝辣,誰敢討我們的嫌?日子好過得不得了。臭和尚法力高,我們?nèi)遣黄鸲愕闷?!?br/>  李天成的回答,見解并不高明,仍是賊爺?shù)乃悸罚谒哪X袋里,吃喝玩樂樣樣好就是千好萬好。趙媛媛卻想到更深一層,她想有個安穩(wěn)的家,做樁正當(dāng)?shù)纳?,哪怕只是弄個賣水果的門面也好啊,過安安生生的日子,不再擔(dān)驚受怕。
  “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攢足五十萬塊錢?我真想你能早一點告別江湖,金盆洗手?!?br/>  女人的想法跟男人的想法永遠(yuǎn)不同。李天成樂得撈世界,“鉗子”一日不動,手指就癢。做什么正經(jīng)生意?他可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沒那份耐心和長性。然而這一層想法他捂得緊,腦袋里開了戶,嘴巴上也不會說出密碼來。李天成像是一位游方郎中,隨隨便便切兩下脈,就能對癥下藥。
  “嗨,生意遲做早做都要做,心急吃不成熱豆腐,現(xiàn)在,趁著年輕,我們到處玩玩,不是很快活?你的心思我懂,想做生意,想成家,好??!我舉雙手雙腳贊成。你跟我在一起,比那些同床異夢的夫妻要強上幾千幾萬倍,對不對?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媛媛,你憑良心說,我什么時候虧待過你嗎?”
  “天哥,你對我好,我又不是睜眼瞎,我又不是失心瘋,怎么不知道?我只是不愿意一輩子都過這種沒根沒土的日子,真要是哪天我們有了崽伢子,讓他既攤上個做賊的爹,還攤上個做賊的媽……”
  趙媛媛將另外半截話尾子強行咽了回去。李天成聽她這樣一說,也不吱聲了,用手指將煙蒂彈入西湖,惹來船家一個白眼。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說:
  “那我們就改行試試,丑話講在前頭,我不會做生意,也耐不得那個煩,要做你去做,另外再請個幫老倌?!?br/>  這正是趙媛媛的想法,頓時,她的情緒又像血壓計,直往上沖,摟著李天成,一陣騷動,船都搖擺了,船家對這樣的情景倒是見慣不驚,還露出黃板牙笑了笑。能免票看戲——除掙錢的動機之外——這肯定是他愿意夜間駕船游湖的另一個美滋滋的想頭。
  那一趟,趙媛媛與李天成玩得十分盡興,算作蜜月旅行,也不為過。之所以那么開心,一是趙媛媛頭一回出遠(yuǎn)門,就玩了這么多好地方;二是手面寬,一路上順手牽到了幾只肥羊,玩哪兒都不必為吃、住傷腦筋,不管是怎樣的旅游旺季,還從沒聽說哪座城市的大賓館人滿為患,看著許多窮旅游的人在火車站附近逡巡,趙媛媛就慶幸自己不必受那份憋屈;三是回家做正經(jīng)生意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有吸引力。
  趙媛媛跟李天成在路途上已商量好了,要做就做時尚女裝,肯定有得賺。今后她要讓李天成享享清福。當(dāng)天夜里,她夢見天上落錢雨,別人門前落硬幣,都不敢出來撿,唯獨她門前落百元大票,撿都撿不完,硬是累醒了。她把李天成從酣睡中搖醒,把這個夢絮絮叨叨地講給他聽,還問他這算不算一個好兆頭,李天成說:
  “姑奶奶,你想做生意都想得走火入魔了,錢能飛來,就能飛走,這不能算是一個好兆頭。你趁早省省心吧。”
  李天成表面上贊成趙媛媛做生意,骨子里卻不以為然,生意就那么好做?街上經(jīng)常看得見“店面轉(zhuǎn)讓”的字樣,多半都是做虧了本錢的。他轉(zhuǎn)過背去,又呼呼大睡,撇下清醒的趙媛媛,猛然挨了一瓢冷水,睜大眼睛飽嘗失眠的滋味。
  趙媛媛最終還是在步行街租了一個門面,把服裝生意做了起來。憑她的聰明能干,生意居然做得相當(dāng)紅火。如果不出毀容的禍?zhǔn)拢f不定他們真就改邪歸正了。那件禍?zhǔn)掳l(fā)生在八月的某個晚上,事前毫無征兆。
  
  六
  
  外界都評說北京是首都,長沙是腳都。其實,長沙又何止洗腳城多,麻將房、洗浴房、按摩房、歌舞廳、餐館、酒店都很多,論享受生活,從上三路到下三路,內(nèi)陸城市里很少有比得過長沙的。上海、北京、深圳、廣州、香港的闊佬,都喜歡打飛的到長沙來度周末,這其中的緣由不言而喻。長沙的房價在省會城市中一直都算偏低的,但享樂的花樣卻層出不窮,湘菜好吃,湘妹子也多情。
  八月的一個晚上,趙媛媛和李天成去天圓歌廳聽歌,一腳踏進(jìn)去,他們的人生就會大變樣,就像失足墜樓的人,一腳踏空的代價就是萬劫不復(fù)。天圓歌廳的客源本來很充足,可是琴島歌廳后來居上,所以老板只好打黃色牌攬客,票價也縮了水,有錢有身份的人感覺面子上掛不住,就不再來了,倒是一些爛仔太妹樂得逍遙,喜歡往這里鉆。天圓除了歌廳,二樓還開了麻將室,三樓還開了鹽浴按摩房,四樓還開了洗腳城,吃飯、喝酒都有人侍候,隨喊隨到。環(huán)境是嘈雜一點,但人氣很足。天圓的老板是禿哥,四十多歲,早早地禿了頂,人很胖,油光白面,見人就發(fā)煙,很和氣的樣子。禿哥的叔叔是附近派出所的所長,把他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誰也不敢去踢他的場子,誰也不敢在天圓惹是生非,出入這里的人都深知這一點。禿哥的生意做得紅火,他并不摳門,天圓的飯菜做得好,大家玩牌賭錢,要是萬一被公安抓了,他承諾罰一賠一。有的熟客打牌輸了個精光,臨時找禿哥借錢,他也放債,前面四小時只要還本不算息,后面的時間按每天五厘的高利貸計算。光是借高利貸,禿哥一年也能賺上幾十百來萬,而且基本上沒人敢吞他的錢跑路,別看禿哥平日嘻嘻哈哈,和和氣氣,要是他跟誰翻臉,那人保準(zhǔn)會吃不了兜著走。
  李天成帶趙媛媛去天圓打過幾回麻將,有一次趙媛媛手風(fēng)順,一次就贏了五千多元,去平和堂買了一件高檔毛衣,沒過幾天就輸了一回狠的,等于那件毛衣又被別人從身上剝走了。在天圓,一晚上輸贏過十萬元的老板不乏其人,大家玩的就是心跳。李天成喜歡泡澡,不喜歡打牌,他的屁股坐不住。
  今天到天圓,李天成和趙媛媛不是來聽歌打牌洗澡,而是要見一個綽號“扁腦殼”的歪仔,商量銷贓的事。李天成聽從趙媛媛的勸告,決心放下鋼拐,洗手不再“殺豬”,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從此袖手吃閑飯吃軟飯。他想了個主意,替“扁腦殼”銷贓,把偷來的手機低價賣出去,弄了錢,四六分成,他得四,讓“扁腦殼”得六。今天就是要談這件事。
  快開場了,“扁腦殼”還沒來。李天成倒是意外地遇見了從前的劃胡子(即情人),諢名“野山椒”的楊妹子,她嚼著口香糖,通身短衣短裙,濃妝艷抹,三分人氣,七分妖氣。幾年前,“野山椒”跟李天成有過一腿,后來攀上了另一位大哥的高枝,前些日子那家伙在金帆小區(qū)溜門撬鎖,入室行竊,被買菜回家的老人發(fā)現(xiàn),他為了脫身,將老人打成重傷,結(jié)果被及時趕到的小區(qū)保安抓獲?!耙吧浇贰甭淞藛?,成了孤魂野鬼。今天,她看見李天成穿著法國名牌皮夾克,理了個黎明的發(fā)型,滿面春風(fēng),人很帥氣,一點也不是先前那副寒磣相了,他手臂上掛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妞,神情里有掩飾不掉的得意和快活。“野山椒”的醋勁和騷勁立刻鬼上身,于是兩只藤條似的手搭過來,放肆地勾著李天成的脖子,眼睛脧著趙媛媛,浪聲浪氣地說:
  “哎喲,死瘸子,看你這樣,混得不錯??!老牛吃嫩草,天天打飽嗝吧!”
  李天成不搭腔不回嘴,將“野山椒”的手掰開,把她推到就近的一張沙發(fā)上,可“野山椒”意猶未盡,還要糾纏,又像餓狼一樣撲了上來。趙媛媛看在眼里,早已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迎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野山椒”的粉臉?biāo)κ志褪莾捎浂?,那聲音異常清脆響亮,嘈雜的大廳頓時鴉雀無聲?!耙吧浇贰笨蹿w媛媛纖纖秀秀的樣子,沒料到她會出手這么快,這么狠,等她醒過神,只見粉屑飛揚,所有的人都望著這邊,有幾個爛仔還在叫好?!耙吧浇贰蹦樕细械铰槔被馃?,兩個紅紅的手掌印都能想象得出來。她“野山椒”十五歲出道,行走江湖七八年了,只有她坑人、害人、整人的份,什么時候反串過黃蓋,吃人修理,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吃過這么大的虧?她慪脹不過,就跟趙媛媛扭成一團,又是摳,又是抓,拳打腳踢,她個子比趙媛媛小,在廝拼的過程中,又挨了不少拳腳,鼻子都被打破了,鼻血流了一攤。天圓歌廳的保衛(wèi)人員見此情形,趕緊將他們轟出大廳。娘們打架,李天成袖手旁觀,誰贏誰輸,他都不插手,這是江湖規(guī)矩?!耙吧浇贰毖劭凑疾坏桨朦c便宜,便在歌廳門口攔住一部的士,狠狠地撂下一句話來:
  
  “臭婊子,你等噠,看老娘改天修理你!”
  回了家,趙媛媛大哭大鬧,李天成任由她摔盆砸碗扔?xùn)|西,寒著臉不吱一聲,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來,吞云吐霧。過了好一晌,他語氣冷冷地說:
  “你去招惹她?你不曉得,你今天闖了大禍!‘野山椒’心狠手辣,連她的大哥都懼怕她三分,你招惹她,這不是找死!”
  “你還好意思怪我?她又騷又賤又爛,明明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害人精,以前,她還做過你的劃胡子,你胃口真的好得嚇人!”
  “比她更騷更賤更爛的女人我也睡過,有個賣淫的吸毒婆,老子懷疑她傳染了艾滋病給我,你就不生氣?在江湖上混,少發(fā)無名火,什么都要看得順眼才好!”
  李天成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兩人大吵一通,吵累了,歇了嘴,都感到有些后怕和后悔。李天成讓趙媛媛在家里老實待著,這段日子最好別在外拋頭露面。他去把步行街的那個門面便宜打掉了。已經(jīng)習(xí)慣在城里飛來飛去的人,在家里一天兩天還憋得住,可時間一長,趙媛媛整天看電視,都快憋悶出毛病來了。她就跟李天成軟磨硬泡,總算說動了他,一起去鳳凰城吃夜宵。
  
  七
  
  也許是“野山椒”布下的眼線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趙媛媛和李天成的行蹤,待他們在鳳凰城吃完夜宵,出門才兩三百米遠(yuǎn),突然從路邊的大排檔沖出來五個戴墨鏡的年輕伢妹子,這些人李天成和趙媛媛全不認(rèn)識,但里面肯定沒有“野山椒”。其中兩男一女撂倒李天成,另外一男一女鉗住趙媛媛,用單面刀片在趙媛媛的左右臉頰上猛劃兩刀,下手可不輕。然后也不知誰打了一聲唿哨,轉(zhuǎn)眼間,這五個人已跑得不見鬼影子。
  趙媛媛的臉上血流如注,她雙手捂著臉頰,痛得大哭大叫,在地上打滾,李天成也擦破了皮肉,身上挨了幾拳幾腳,胸口隱隱作痛。好在附近有個醫(yī)療站,醫(yī)生給趙媛媛及時止了血,催促他們立刻報案,趕緊去附一醫(yī)院整形外科,做進(jìn)一步的治療。李天成拿起電話,又放下了。這種事叫黑社會尋仇,哪能報案呢?黑社會有自己的游戲規(guī)則,進(jìn)了局子,警察手上有他的案底,七盤問八盤問,他那些事兒豈不會一嘟嚕全給醒出來?李天成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還能不懂這個常識?“野山椒”當(dāng)然也掐準(zhǔn)了這一點,才如此囂張,如此肆無忌憚。李天成只想早一點離開那個是非之地,到附一醫(yī)院去。有人替他攔了一部的YMdIkf7Ve1oXyPO02zoSayra3F7FgdCXCqdbq82xWNQ=士,他一臉血痕,扶著滿臉纏著紗布的趙媛媛,上了車。身后難免有人指指戳戳,議論紛紛:
  “肯定是黑社會尋仇,要不然,就是這瘸子拐跑了別個的女朋友?!?br/>  “瘸子沒好貨,他以為河里翻噠板栗船,有撮呵……”在長沙方言里,“有撮”就是有便宜可占、有好處可得的意思。
  要問什么叫丟人現(xiàn)眼,李天成知道,這就叫丟人現(xiàn)眼;要問什么叫雪上加霜,這就是雪上加霜。他帶趙媛媛去了醫(yī)院,整形外科的醫(yī)生為趙媛媛做了緊急處置。醫(yī)生說像趙媛媛這樣深的刀口,經(jīng)過整容,想恢復(fù)到原來皮膚光滑的模樣已絕對不可能,他們所能補救的,就是讓傷口盡快愈合,然后再多整幾次容,使傷痕變得很細(xì)微,不過這種手術(shù)費用昂貴。李天成一拍胸脯,牛氣沖天地說:“錢再多,我也出得起!”
  醫(yī)生都是見過世面的,當(dāng)然不會以貌取人,反正患者必須先交費,然后醫(yī)院才辦住院手續(xù),不怕誰賴賬不給錢。
  此后,一年時間內(nèi),趙媛媛做了四次整容手術(shù),總共用去了二十萬塊錢。他們的積蓄還有個六七萬吧,但門面沒有了,進(jìn)項斷絕了。更不妙的是,趙媛媛的精神失去了平衡和穩(wěn)定,變得時而低落,時而狂躁。也就在這一年,趙媛媛染上了毒癮。
  趙媛媛沒心思做生意了,再去“殺豬”吧,仍然有些后怕。自從被“野山椒”的狐朋狗黨劃花了臉,只要有任何一點風(fēng)吹草動,她就會心驚膽戰(zhàn)。李天成是洞庭湖的老麻雀,倒是遇變不驚,他對趙媛媛說:
  “養(yǎng)活老婆,本是男人的事,你省點心過日子也好,我出去搞錢回來又不難,最近‘扁腦殼’那里手機不好脫手,他想換一換口味,替別人了難,了個大事主,一趟水就能賺好幾十萬?!痹陂L沙方言中,“了難”的意思很多,主要意思是把難辦的事情了結(jié)掉。李天成這里所說的幫人了難,就是幫人去收爛賬,把原本收不到手的債款收回來。比如一百萬元債款,他要是收回了,就能分到三四十萬,多的時候能分到五十萬,到底是三七分成,四六分成,還是五五分成,這要視收賬的難度而定。賭債居多,賭球的,賭碼的,賭牌的,各式各樣,也有的不是賭債,是生意上的欠款,往往通過法院都難以執(zhí)行,且曠費時日,用黑道解決要快捷得多,這就需要有人出面去了難。李天成是老江湖,心狠手辣,能夠叫得動爛仔,他去幫人收爛賬,方方面面的條件都具備,所以“扁腦殼”相中了他。
  趙媛媛不放心,認(rèn)為幫人了難的風(fēng)險大,你動黑的,對方也可能動黑的,黑吃黑,鬼打鬼,那可是刀刀見血的,弄不好,就會橫尸街頭,暴死在家門口。這種事,電視上,網(wǎng)絡(luò)上,經(jīng)常有,她親耳聽說的也不少,最好還是躲遠(yuǎn)些。李天成認(rèn)為趙媛媛是被上次刀片破相嚇破了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眼下,就是單純?yōu)榱藫棋X,他也要鋌而走險。
  “都說‘富貴險中求’,我們這些道上混的人,莫講什么富貴,吃好點穿好點,不搏命也不行。欠債還錢,天公地道,我們收的都是爛賬死賬,最多有百分之五十的提成,風(fēng)險高,回報大。再說的話,收賬又不犯法。”
  “扁腦殼”和李天成他們接的第一單買賣就像是練練眼法和手法。有個洗車行的龍老板在天圓麻將房輸了十七萬多塊錢,欠了禿哥八萬塊高利貸,跑路十天了,本利相加已經(jīng)是十幾萬。那家洗車行已關(guān)門大吉,龍老板的手機和家里電話都停了機。李天成心生一計,去龍老板家送一千元錢,說是以前打牌欠他的,實在不好意思,最近手頭才活泛。龍老板的妻子果然信以為真,被李天成的誠意感動了,就說龍老板遇到了大麻煩,已躲到鄉(xiāng)下老家去了,還透露了具體地點。
  只用一千塊錢就買到這條重要線索,太值得了。當(dāng)龍老板在老家的床上被“扁腦殼”和李天成幾個人拎起來重重地?fù)サ降厣蠒r,他懷疑這世界上真有天兵天將。龍老板知道黑社會的厲害,挑斷手筋腳筋是輕的,欠債不還錢沉尸湘江,也非不可能。他不愿吃苦頭,乖乖地把洗車行打掉,找親戚朋友籌足了款子還上高利貸。就這一票,“扁腦殼”和李天成就輕輕松松各賺了一萬塊,有禿哥罩著他們,這種小單簡直就是舉手之勞。過了一段時間,他們期待的大單就出現(xiàn)了。
  李天成和“扁腦殼”他們接的大單,是“鴻發(fā)”家具廠的傅老板積欠“泰安”木材加工廠的秦老板九十五萬塊錢貨款,已經(jīng)拖欠了五年多,傅老板總是耍賴不還,真拿他腦殼痛。木材加工廠的秦老板心里慪極了,打官司,他嫌麻煩,而且傅老板有背景,只怕扳不動他,反而要吃虧。他想來想去,只有請“扁腦殼”和李天成這些兇神惡煞的黑道人物出手,看能不能嚇出傅老板一褲襠屎尿來,說不定還能嚇出幾十萬塊錢,也算出一口鳥氣。秦老板答應(yīng)事成之后,跟李天成他們五五分賬。但他預(yù)先聲明,對方本債加利息,應(yīng)該償還一百三十萬元。這是怎么個算法呢?李天成他們不管,現(xiàn)在他們早已形成自己的套路,秦老板說要一百三十萬,他們找傅老板討要的可就是一百四十萬元,多出的十萬元,是他們額外攤派的手續(xù)費,不怕對方不肯出。誰要是落在他們手上,生豬也能變成香腸,鳳尾魚也能變成罐頭。
  
  八
  
  趙媛媛愛美的表現(xiàn)是有空就照鏡子,出去玩,時不時會到洗手間去補妝,在她這個年齡,不愛美的女孩子有幾個?自從上次“野山椒”找人劃花了她的臉,幾次整容手術(shù)讓她破費二十多萬塊錢,這等于是糟蹋了她想脫離黑社會、過安生日子的夢想,還讓她從此不敢照鏡子,害怕看到那張被毀損的臉龐。整張臉上一邊一道疤痕又長又細(xì),紅紅的肉線破開雪白的皮膚,就像裁開一大截的白紙,十分醒目,也十分刺眼。趙媛媛怕照鏡子,但奇怪的是,她越怕就越想照,每照一次,心里就隱隱地痛一次,深深地恨一次。有一天,她當(dāng)著李天成的面,把鏡子扔在地上,哐啷一聲,摔成了碎片,淚水也像斷線的珍珠,紛紛墜落。李天成問她發(fā)什么神經(jīng),發(fā)什么無名火?其實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發(fā)神經(jīng)?你‘瘸老爺’的女人被劃成這副模樣,你能忍得下這口惡氣?”趙媛媛大不忿,近乎歇斯底里。
  “我又沒嫌棄你!”李天成也起了高腔。
  “好,我該領(lǐng)你這份情,是不是?你真要在乎我,就去把‘野山椒’的臉也劃花了,我要親眼看到她跪地求饒!”趙媛媛動起肝火來,消防隊來也撲不滅。
  “這事,你以為我會忘掉?我一直記在心上。過幾天,我讓‘扁腦殼’去給‘野山椒’下鉤子,十拿九穩(wěn),那賤貨,我早就想修理她了,只不過這段時間騰不出手腳。”
  李天成打了包票,趙媛媛破涕為笑,撲上去,抱住他,就像一個在洪流中快要淹死的人,抱到了一根粗粗的漂木,謝天謝地,自以為獲救了。李天成要收拾“野山椒”,除了她劃花了趙媛媛的臉這個仇要報,還有以前那樁積怨,她趁他進(jìn)局子的間空,跟了另一個“吃地面”的頭目,等他出來了,她竟然當(dāng)著許多人的面嘲笑他“三條腿瘸了兩條,只能找個女人去跳房子”,這是奇恥大辱。在外面混,雖說不必那么在乎自尊心受點輕傷,但這不是輕傷,也不是誤傷,“野山椒”這是在李天成的胸口插一把尖刀。出來混,遲早要還,也該“野山椒”還賬了。李天成心想,他做了難這一行,別人的賬要收,莫非自己的賬倒放著不收不成?
  “扁腦殼”剛出道時,做錯了事,差點被大哥清理門戶,是李天成說情,才留了下來。這就是說,“扁腦殼”欠李天成一個人情。對付“野山椒”這件事說難不難,說容易也并不容易,要知道,“野山椒”不僅辣手,心眼也多,要逮到她落單就得耐心周旋。也是活該她倒霉。“扁腦殼”摸準(zhǔn)了“野山椒”的作息規(guī)律,她在錢柜KTV做媽咪,有一班姐妹跟隨她,還有幾個馬仔隨喊隨到,很少獨自在外面跑。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她去跟一個叫“響尾蛇”的飆車仔約會時,總是單飄?!绊懳采摺笔且晃唤ú纳痰莫毶?,別的不靈,飆車是高手,開一部法拉利的改裝車,經(jīng)常選在深夜,用布遮掉車牌,去高速路上狂飆,圖刺激,經(jīng)常與人比賽,保持七成勝率,老爸有錢,他自己也能掙錢,弄到“野山椒”,這個女人夠火辣,他覺得她在床上比他在車上還要瘋狂,是一把好手。
  “野山椒”做夢也沒想到“扁腦殼”一直在釣她的尾線。有一天,“響尾蛇”出去會車友,“野山椒”正好來了例假,每次“狼外婆”來了,她都痛經(jīng),身子困倦,沒去陪男友,在家睡覺。她正睡得朦朦朧朧,忽然被兩個戴面罩的男人拎下床來,屋里還有一個戴著面罩的女人,身形苗條,兩只眼睛似乎能噴出火來,只見她做了個手勢,其中一個男人就將她摁在地上,另一個男人將床頭未開封的衛(wèi)生墊塞進(jìn)“野山椒”嘴里,然后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鋒利的剃須刀,在她的臉頰和脖子上探來探去,專心欣賞他制造出來的恐怖效果。站在幾步開外的那個女人做了個手勢,那個男的便甕聲甕氣地說:
  “‘野山椒’,你不用怕,老哥不奸你,不殺你,只用這把剃刀在你額頭上刻一個字,你猜是一個什么字?猜出來重重有獎,老哥給你打麻藥,哈哈……”
  他笑聲剛落,站在幾步開外的女人就走過來,拿出幾張紙片給“野山椒”看。第一張是個“淫”字,“野山椒”搖了搖頭。第二張是個“賤”字,“野山椒”搖了搖頭。第三張是個“娼”字,“野山椒”搖了搖頭。第四張是個“妓”字,“野山椒”仍舊搖了搖頭。最后一張是個“雞”字,“野山椒”還是搖了搖頭,她那張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臉已變得慘白。
  戴面罩的女人似乎笑了一下,她開始洗牌,洗了幾下抽出一張來,遞給那個拿剃刀的男人,原來是個“雞”字。一刻鐘后,“野山椒”的額頭上就多了一個字,由于“野山椒”苦苦掙扎,這個字刻得不太成功,但擦去血跡,大致可看得出,傷口愈合后自然會更加清晰。
  做完這件事后,那個女人才如同揭開一個謎底一樣揭掉她的面罩,原來她就是趙媛媛?!耙吧浇贰痹缰抢钐斐傻呐耍樕系膬傻纻?,就像兩條細(xì)長的蚯蚓,此時特別醒目。
  “你也有今天?。≠v貨,騷貨,蠢貨,我倒要看看,你額頭上頂著這個‘雞’字,以后還怎么出門!‘個個大,個個大’,你要天天叫!”趙媛媛模仿母雞下蛋的叫聲,兩個戴面罩的男人都一齊笑了。
  趙媛媛說完這番話,又是冷笑,又是狂笑,那張臉扭曲了,因為刀疤的緣故,顯得異常猙獰。那兩個男的面面相覷,打著冷戰(zhàn),露出害怕的神情?!耙吧浇贰庇煮@又恨又痛,想叫叫不出聲,趙媛媛從抽屜里找出寬寬的膠帶紙,讓那兩個男的將“野山椒”綁在椅子上,然后一起欣賞他們的杰作,盡管那個“雞”字模糊不清。
  
  九
  
  趙媛媛總算出盡了心頭那口郁積的惡氣,回到家,她對李天成說,那個騷貨再也莫想害人了,她一出門,別人就知道她是“雞”。李天成早就料到趙媛媛治“野山椒”會有新名堂,但沒想到她會往對方的額頭上刻字,刻一個“雞”字,真夠侮辱人的。都說“野山椒”辣,這回卻沒能辣過趙媛媛。李天成突然記起“天下最毒蜈蚣口,世間最毒婦人心”那句話來,他向趙媛媛豎起了大拇指。
  “扁腦殼”還掉了李天成的人情賬,也是一身輕松,他們最近了難的成績相當(dāng)不錯,但都是小單,賺頭并不可觀。他們合計好了,幾個弟兄釣傅老板的尾線,沒費多少工夫就摸清楚了狀況,傅老板好色,喜歡到一家休閑屋買春,有回數(shù)了。他們就叫了一部車,一陣風(fēng)卷進(jìn)那家休閑屋,先給傅老板一頓七葷八素的飽打,用他的三角褲堵住他的嘴巴,給他穿好衣服,架出去,塞進(jìn)車?yán)?,然后飆到郊區(qū)的江灣賓館。他們已經(jīng)威脅了休閑屋的老板,不準(zhǔn)報案,要是報了,以后總有一天會一把火燒了他的房子,亂刀砍死他。休閑屋的老板深知黑惡勢力的厲害,哪敢把事情鬧大?真要鬧起來,豈止影響他的生意,營業(yè)執(zhí)照也很可能被吊銷,就算是“扁腦殼”給他吃一百只不銹鋼秤砣,任誰央求他撥打110,他都不會干這種惹火燒身的傻事。
   “扁腦殼”預(yù)先在江灣賓館用假身份證開好了房子,他們進(jìn)了房間,鎖好門,“扁腦殼”把兩截?zé)煹僮硬逶诟道习宓谋强桌铮眴艿酶道习迤ㄑ劾锩昂跓?。過了好一陣子,折騰夠了,李天成這才從傅老板嘴里扯出那條三角褲,傅老板已憋成滿臉豬肝色?!氨饽X殼”陰著臉不說話,讓手下的伙計拿出一個紙盒子給傅老板看,里面是毒蝎子和蜈蚣,直嚇得傅老板三魂丟了兩魂,六魄喪了五魄,一身冷汗洗澡,那樣子面如死灰,僵尸都比他強。最可笑的是,他還不知道自己今天闖的是哪門子邪煞。
  李天成手上把玩著傅老板的Vertu18K白金外殼的手機,他是行家里手,一眼就看得出這樣的手機少說也要十萬元以上,網(wǎng)上能查到式樣和價格,傅老板烏龜打刨湫——現(xiàn)殼(闊),卻不肯還欠賬,這號人,擺明了,不是什么好東西。傅老板是個老滑頭,一看李天成的眼神,就知道他腦袋里在琢磨什么,趕緊聲明這個手機是山寨版的,買它只花了三千元,只想裝潢門面,騙騙外行外道。這是山寨貨?李天成把手中沉甸甸的Vertu手機反復(fù)看了好幾遍,還測試了三百萬像素的照相功能,確實難辨真假。雁過拔毛,“扁腦殼”做這種事相當(dāng)在行,他從傅老板手腕上捋下一塊梅花鉆石表,少說也要一萬多元,傅老板這回不再吭聲,總不能說這塊手表也是山寨版吧?“扁腦殼”還搜出他的皮夾子,里面有兩千多塊現(xiàn)金,三張金卡。
  “扁腦殼”的腦殼確實很扁,肯定是他娘的錯,究竟是小時候沒讓他有個好睡姿,還是在出產(chǎn)門時就將他擠扁了?誰知道呢?他是個笑面虎,心狠手辣,在黑道上有些名頭。“扁腦殼”示意李天成將手機遞給傅老板,逼他打電話給自己的老婆,要她到江灣賓館來,說是為一位外地的朋友接風(fēng)。他老婆問了一句,為什么選江灣?那么遠(yuǎn),檔次又不高。傅老板為了討好“扁腦殼”他們,急中生智地說,江灣的甲魚席有特色。傅老板的老婆沒再質(zhì)疑,答應(yīng)就趕過來。“扁腦殼”見傅老板立功贖罪,表現(xiàn)不錯,笑道:
  
  “算你識相,要是你敢醒門子,我就要你身上少一樣零件!聽說你欠秦老板一百四十萬,有沒有這回事?”
  “大哥,秦老板扯白,我只欠他六十五萬?!?br/>  “這五年的利息就不算了?嗯!”
  李天成聽了傅老板的回答,心里一格登,看樣子秦老板在撒謊,欠賬的本金根本不是九十五萬,而是六十五萬,這老狐貍,沒講實話,利用他們?nèi)コ愿道习宓暮冢诎渡鲜栈乇窘?,不費什么工夫,想得真美。
  傅老板聽到“扁腦殼”的呵斥,不吭聲了,他曉得這回落在黑道的混混手中,肯定要倒血霉,只怪自己的小弟弟不識好歹深淺,家里擺著白白嫩嫩的豆花不吃,偏要出去偷吃魔芋豆腐。老二閃失了,連累了老大。
  約摸過了四十分鐘,有人輕輕敲門,李天成讓傅老板詢問來人是誰,原來是傅老板的老婆來得風(fēng)快,“扁腦殼”去開門,迎進(jìn)來的竟是一位妖嬈娉婷的少婦,年紀(jì)約摸二十五六歲。她肯嫁給傅老板這種五十開外的人,肯定不是沖著他的英俊瀟灑,而是沖著金錢去的。那女人見到傅老板一副椒鹽蝦的樣子,立刻明白自己上了賊船,情形大為不妙,可她嚇得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了。
  “扁腦殼”是好色之徒,見了鮮桃,要他忍饞不下口,怎么可能?他的性趣一旦啟動,就按捺不住,他讓兩個伙計摁住女人,當(dāng)著傅老板的面,他要演練霸王硬開弓。李天成有點看不下去了,勸“扁腦殼”別圖一時快活,耽誤了正事,一百多萬的大買賣仍懸而未決,賺到了大票票,什么樣的女人玩不到手?“扁腦殼”一邊解褲子一邊說:
  “瘸老爺,你家里有嫩草吃,我家里連干草都沒一根,有人送貨上門,我不吃白不吃,你要是下不了腿,看我給你表演金槍不倒!”
  傅老板口里重又堵著臊味兒十足的三角褲,被綁在床當(dāng)頭,動彈不得,眼見這一幕獸性發(fā)作的丑劇,只能咿咿唔唔地亂蹬亂叫,做些無濟于事的掙扎,手腳上都勒出了道道血痕。
  “扁腦殼”泄欲之后,兩個伙計也輪奸了傅老板的老婆。那女人受不了這樣的惡補,早昏厥了過去?!氨饽X殼”意猶未盡,還要嘲弄傅老板:
  “我這一餐飯抵得上你那十天稀,你看,你老婆吃飽了就睡,豬婆樣的,心滿意足。”
  
  十
  
  在這支“了難分隊”里,“扁腦殼”是正頭目,李天成是副頭目?!氨饽X殼”吩咐李天成與另一個伙計守候在江灣賓館,看緊傅老板細(xì)皮嫩肉的老婆,他與另外一個伙計押著傅老板去銀行取錢,隨時電話聯(lián)系,要是傅老板不聽招呼,不老實,就宰了他老婆,讓他只能收尸。這些話當(dāng)然是用來恐嚇傅老板的,他們放點血是常有的事,真要殺人,還沒有那么大的膽子,也沒有那么愚蠢。人命關(guān)天,隨便開得玩笑?但傅老板已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婆被輪奸,黑社會的混混跟亡命之徒又有什么區(qū)別?他不敢心存一絲幻想。
  “扁腦殼”押著傅老板回了市區(qū),傅老板求饒說,他真的沒有那么多現(xiàn)金,先交四十萬如何?“扁腦殼”是行家里手,立刻提醒傅老板,他還有股票可以拋掉,有轎車可以賣掉,有房子可以抵押貸款,籌錢的渠道多著呢。傅老板說,今年股票行情差,大盤都跌了百分之七十,他買的三支股票全都深度套牢,就算割肉,賬戶上也沒有多少錢了,股票全拋了也不足二十萬塊。他還說,賣車和抵押房屋貸款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妥的,可不可以先放了他老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扁腦殼”皮笑肉不笑地說:
  “你會算盤,老子也會盤算,少來這一套。老家伙你慢慢湊錢,我一點都不急,你慢一天,我就多享受一天你老婆,算作利息?!?br/>  “大哥,你不曉得,我的公司只是個空殼殼,全靠玩別人的錢過日子?!鼻榧敝拢道习逅闶峭侣读艘痪湔嫜?。
  “我只認(rèn)得現(xiàn)票票,你少啰嗦,快去找錢!”這聲怒吼出自“扁腦殼”粗大的喉嚨,震痛了傅老板的耳膜。
  “扁腦殼”像影子一樣貼緊傅老板,藏在口袋里的那把鋒利的三角刮刀寒光逼人。然而神經(jīng)繃緊的時間長了也會松弛,警覺性再高也會松懈。不知傅老板在哪兒吃了豹子膽,他趁“扁腦殼”稍不留神,拔腳就跑,但他奔出沒多遠(yuǎn),背上就挨了“扁腦殼”一腳猛踹,身子斜斜地飛出去,太陽穴撞在欄桿的角鐵上,流血如注,沒多久就兩腿一蹬,斷了氣。“扁腦殼”闖了這樣大的禍,一時間沒了主張,另一個阿飛仔見勢不妙,立刻撇下他,自顧逃匿。他們哪里還記得打電話給李天成要他趕緊離開江灣賓館?
  第二天,“扁腦殼”和李天成,還有那兩個阿飛仔,悉數(shù)落網(wǎng),“扁腦殼”因綁架罪、敲詐罪、強奸罪和過失殺人罪被判處無期徒刑,李天成的情節(jié)較輕,因綁架罪、敲詐罪被判處十五年徒刑。
  李天成的預(yù)感確實很靈,“扁腦殼”在江灣賓館強奸傅老板的老婆時,他就直覺這樁大買賣會砸鍋,等“扁腦殼”走后不久,他就通知趙媛媛及時取出銀行里的錢,趕快轉(zhuǎn)移地方,先不要管他,如果沒出事,他會跟她聯(lián)系的。一天后,事實就證明李天成的預(yù)感太靈驗了。他進(jìn)了局子,始終守口如瓶,咬緊牙關(guān),沒有供出趙媛媛,盡最后的能力保護(hù)好自己的女人,他心里感到了自豪。
  趙媛媛的日子就像是一只打碎的瓷瓶,已經(jīng)無法復(fù)原了。自從上次她找“野山椒”的晦氣,用剃刀在后者的額頭刻下那個“雞”字,就一直躲在家中,不敢出門,害怕“野山椒”報復(fù)?!耙吧浇贰蹦敲戳倚裕谒~頭上留下恥辱的標(biāo)志,這口惡氣她能咽得下?她要是逮住趙媛媛了,很可能將她的眼珠子都會挖出來。真是雪上加霜,李天成去為別人收爛賬,又不幸出了人命案,洗脫不了干系,十五年徒刑,少說也要十年才能出監(jiān),趙媛媛怎么打熬得?。克桓以僮≡陂L沙了,回婁底嗎?帶著臉上兩道刀疤回家?這個想法立刻被她否決了。趙媛媛從銀行取回存款,總共二十四萬六千七百五十三元,她反復(fù)點數(shù)了五遍,應(yīng)該沒錯。要是“野山椒”不劃花她的臉,加上整容花去的二十多萬元,就正好是當(dāng)初她與李天成約定的金盆洗手的數(shù)目——五十萬元。趙媛媛心想,命運之神太嘲弄人太挖苦人了。
  心痛的時候,趙媛媛會把她從湘妃祠求得的簽文拿出來看上一兩遍,那四句話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帮L(fēng)雨深山抱衾眠,莫貪便宜莫貪錢。若是貪心難饜足,有人買藥無人煎。”趙媛媛琢磨簽文,越琢磨就越覺得這四句話是金玉良言。先前,她沒在意那個“藥”字,“有人買藥無人煎”究竟說的什么藥?現(xiàn)在她悟出來了,是后悔藥?。《颊f世上沒有后悔藥,但真要是早知早覺,早些醒悟,一切都有補救和挽回的可能。當(dāng)初,她抽到這支簽,要是洗手上岸,又何至于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別說命運之神沒有預(yù)先警示,她預(yù)先警示了,可是他們熟視無睹,充耳不聞,寧肯做睜眼瞎,做豁耳聾。趙媛媛悔得心里滴血??!但現(xiàn)在無論怎樣后悔都為時已晚。
  趙媛媛口中念叨著那首簽文,終于拿定主意,不能一錯再錯,自己剛滿二十歲,后面的人生路還很漫長,哪能就這樣自暴自棄?她痛恨過班主任齊老師,痛恨過那位出賣她的男生,痛恨過對她態(tài)度粗暴的父母,痛恨過劃花她臉的“野山椒”,現(xiàn)在全都扯平了,她誰也不恨誰也不怨了,生活在憤怒和怨恨里,就像生活在地獄之中,她要逃離這座時而極寒時而酷熱的地獄,回到春暖花開的人間去。趙媛媛自覺自愿地進(jìn)了戒毒所,實際上,這是她的福,不是禍。君不聞浪子回頭金不換!她拿定主意,戒完毒,就去南方找事情做。
  不管怎么后悔,趙媛媛仍是深愛“瘸老爺”李天成的,愛情無理可講,而又有理可循,不管外界怎么議論李天成,但他待她自始至終都不壞,確實情深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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