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空的電扇,呼呼地扇去知了的聒噪,只剩下寂寞在上空盤旋。母親夾起長長的青菜,慢慢放進(jìn)我的粥里。我將它盤成一個彎彎的圈兒,一口吃掉?!澳阏觳徽f話,不難受嗎?”我低頭,慢慢往嘴里送青菜?!澳氵@樣悶不吭聲,進(jìn)入社會怎么辦?”我仍舊默然,往嘴里送粥?!澳憧纯茨惚砻?,嘴多甜,啊,你要是……”我連忙端起碗,恨不得碗把整個臉扣住,我用筷子一直往嘴里撥粥,而后單手拿碗,大口大口往里灌,最后一口直接塞滿嘴巴,往廁所沖。
我將廁所門反鎖,抱膝一坐,鼻子馬上一酸,肩膀開始輕微地顫抖,淚珠在眼眶里碎了,看見的世界也碎了。我無聲地啜泣著,眼皮努力地皺在一起。雙肩的抖動越來越急促,淚珠被拉成長長的淚滴,霎時順著臉頰往下拉,拉出了一條條長的短的曲的直的淚痕。有的淚滑落在嘴里,又咸又澀,咽下的淚水又重新從眼眶里流出。而凝在下巴尖兒上的淚滴,有的打落在左腿上,又順著左腿往下拉;有的圓潤成淚珠,一顆顆蹦到右腿上,淚痕又重將它們串成一條珠鏈。我覺察它們來得太匆匆,想擦掉眼眶的淚滴,但不知怎的,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話:“我懊悔從前小心看護(hù)你的傷寒癥,我寧愿你死,不愿你活著使你自己處處受痛苦?!蔽矣挚蘖耍蝗挥X得張愛玲是幸福的,雖然母親幫不了她,但母親最起碼理解她。
我自認(rèn)為性格并不靦腆,靦腆只是外在的,內(nèi)在的其實(shí)是真誠。我與人群所站成的距離,永遠(yuǎn)都是與其親密程度的真實(shí)寫照。我一委屈就想哭,一高興就想笑,不懂如何沖生人強(qiáng)顏歡笑,不懂自然地問客人要不要喝茶,不懂如何埋藏不悅違心微笑,這些我都不懂,也不想學(xué)。
但這些其實(shí)我都懂。在這個社會,我已經(jīng)邁進(jìn)了一只左腳,但右腳邁不進(jìn)去,只能尷尬地站在門檻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