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故事,流傳了兩千多年;之所以被傳誦,是因為他們之間是兩情相悅的浪漫愛情,非常美好,人人都向往和追求。可是,學界則有人提出司馬相如劫色劫財,設騙局之說。這很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味道。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兩情相悅的愛情故事,見載于司馬遷《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與班固《漢書·司馬相如傳》。從兩書的記載可以看出,卓王孫慕相如聲名,將他與縣令王吉請到家做客,相如彈琴并以琴心挑逗文君,而文君偷聽偷看,“心悅而好之”,之后便與相如私奔至成都。此記載應是兩情相悅走到一起的情愛原型。至于南朝宋的佚事小說之集大成者《世說新語》等書記載相如與文君后來如何如何,則只能作為相如與文君愛情故事的參考,不足以當作史實。
相如與文君既然是兩情相悅,按道理就應該談婚論嫁,通過正式媒聘而成婚。但是,卓文君其時“新寡”,按漢代禮儀、風俗,就不能談婚論嫁。西漢是中國封建禮教形成的重要時期。按照禮教的規(guī)定,死去丈夫的婦人不能再嫁。雖然她暫時住在娘家,但她應是夫家的人,要為丈夫服喪三年。《史記》、《漢書》都沒有說文君已經(jīng)“來歸”(被夫家遺棄的婦女返回娘家),所以她實際還是夫家的人,只是在娘家住著罷了。卓王孫是臨邛首富,夫家也不敢把新寡的文君“遺棄”。夫家沒有遺棄,文君想“來歸”也不行。
守喪期間的文君若要改嫁,夫家會竭力反對,也不會有人家敢娶,更不會有人敢作媒。因此,新寡的文君要通過正式媒聘再嫁,此路不通。卓文君出嫁后不久,丈夫就死去,她會背上“克夫”的罵名。史籍未載她生子與否,但從《西京雜記》載“文君十七而寡”看來,沒有生育。卓文君出嫁不久,丈夫死去,還有不會生育的嫌疑。卓文君當時的情況并不妙。
所以,當文君得知父親所請貴客,乃是才華橫溢的司馬相如時,便不由自主地躲在屏后探頭外望,見相如衣冠齊整,容雅風流,頓生愛慕之心。相如正沉醉琴中,忽聽屏后傳來一陣環(huán)佩叮咚之聲,抬頭一看,正與文君打了一個照面。文君的美貌使他心醉神迷,于是心機一動,指法立變,彈唱出一曲《鳳求皇》(即《琴歌二首》)。歌曰: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皇。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nèi)隋诙疚夷c。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司馬相如的琴弦著實撥動了卓文君的心弦。她隨即作出蔑視傳統(tǒng)倫理的大膽私奔之舉,與司馬相如結(jié)成終身伴侶。
在一些人的心目中,只是將司馬相如作為一個俊雅倜儻的風流才子來看。事實上,司馬相如除了一表人才,滿腹詩書之外,還有膽有識,敢作敢為。他與寡居的卓文君自由結(jié)合,固然是驚世駭俗;婚后生活拮據(jù),夫妻二人開店賣酒,他讓卓文君當壚,自己穿上酒保的衣服,滌器市中,旁若無人,也是一般儒生做不到的。更為難得的是,身為漢賦大家,他在漢武帝身邊十幾年,卻不把獻賦當作向最高統(tǒng)治者獻媚取寵的手段,不與那些阿諛逢迎、鮮廉寡恥之徒為伍,不愿作沒有靈魂的御用文人;而是有條件時爭取有所作為,難有作為時便努力保持自己的節(jié)操,所以,他在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終其一生,除了出使西南臨時掛過“中郎將”銜以外,長期擔任的不過是“郎”、“孝文園令”等低級閑職。魯迅先生在《漢文學史綱要》中指出:“武帝時文人,賦莫若司馬相如,文莫若司馬遷,而一則寂寥,一則被刑。蓋雄于文者,常桀驁不欲迎雄主之意,故遇合常不及凡文人。”確乎如此。
關(guān)于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婚姻生活的最后結(jié)局,嚴格地說,史書是缺乏記載的。但是,從《史記》交代相如出使西南返回時,“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qū),蜀人以為寵。于是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喟然而嘆,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而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同”這些內(nèi)容來看,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因兩情相悅而走到了一起,也因始終的兩情相悅,其愛情生活始終充滿浪漫和甜蜜。
不可否認,在古代上流社會,不帶功利色彩的純感情婚姻應屬少數(shù),大多數(shù)婚姻會受到政治、軍事或經(jīng)濟的影響。秦始皇把自己的十五六歲的女兒華陽公主許配給70歲的將軍王翦,目的是要王翦好好帶兵打仗。漢武帝時,將細君公主嫁給烏孫國昆莫獵驕靡為妻,是為了“和親”。只要條件許可,誰都想找經(jīng)濟條件更好,才干更強,外表更美的配偶,而不是相反。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兩情相悅有沒有功利色彩?應該說是沒有政治、軍事或經(jīng)濟方面的功利的,有的只是才子和佳人不顧封建禮教、傳統(tǒng)倫理而追求自由生活和美好愛情的個性一致。郭沫若先生于1957年10月1日在卓文君家鄉(xiāng)邛崍縣為“文君井”的題詞說得好:
文君當壚時,相如滌器處。反抗封建是前驅(qū),佳話傳千古。會當一憑吊,酌取井中水,用以烹茶滌塵思,清逸涼無比。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故事,實系千秋佳話,故井猶存,今人向往。
本來是一段反抗封建傳統(tǒng)禮教的美好愛情傳奇故事,可是,王立群先生卻偏要說:“琴挑文君:千年一騙局,劫色劫財”,“這個流傳千古的愛情傳說原來是一個先劫色后劫財?shù)尿_局”。這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謬論?!敖佟笔菗尳佟妸Z。事實是“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文君)馳歸成都”,是文君自愿,自己先跑到相如住處,再一起跑到成都的。相如沒有“劫色”,更沒有“劫財”。他與文君是兩情兩悅,私奔聯(lián)姻,而且相愛相守一輩子,也證明不是“劫”。
從文獻記載看,相如不是好色好財之徒。在35歲前,他沒有好色行為,更無“劫色”前科。他鐘愛辭賦重于財色?!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載:“與卓氏婚,饒于財。其進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稱病閑居。不慕官爵。”又載:“(相如)時時著書……未死時,為一卷書?!迸R死前寫成一卷《封禪書》。相如的價值取向,與劫色劫財似無關(guān)聯(lián)。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與《漢書·司馬相如傳》基本相同。在卓王孫請相如赴宴時,《史記》載:“相如不得已,強往?!薄稘h書》載:“相如為不得已而強往?!蓖趿⑷喊l(fā)現(xiàn)《漢書》比《史記》多一個“為”字,并說:“‘為’者‘偽’也,即司馬相如故作清高,假裝不愿赴宴。班固寫得比司馬遷更透徹,他揭示了司馬相如和密友王縣令的確策劃了一個大陰謀?!?br/> 其實,司馬遷寫得很明白:縣令將相如請到臨邛,“繆為恭敬”;相如在卓家彈琴時“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稘h書》上這兩句也一樣。L3A76o8DRYmFGsFa/Dpfvg==其中的“繆”即假裝,就是假意做得更加恭敬而已。司馬相如和縣令王吉本是親密故友,做得恭敬一點,其目的是引起臨邛卓王孫和眾客人對相如才藝的重視。而“為”不是“偽”,不是假裝的意思。如“為”是假裝,班固會寫成“相如繆不得已而強往”。即使王吉是有意想牽這根紅線而“繆為恭敬”,也非常正常。司馬相如35歲未戀未婚,卓文君年紀輕輕就成新寡,難道他們沒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權(quán)利?即使作為縣令的王吉欲做“紅娘”,也是難能可貴,他們有什么錯!宴會上彈奏音樂,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哪知道卓文君“竊從戶窺”,司馬相如于是彈出了他向卓文君求愛的心曲;文君熟諳音樂,自然是知音。這樣,兩心相碰,產(chǎn)生了愛情的火花。琴心相通生戀情,這是多么美妙,多么浪漫的愛情!
王立群又把文君提出要回臨邛“從昆弟假貸猶足為生”的意見栽到司馬相如身上,說什么“早就想好,只是沒說,等文君說出來,因為要考慮他的面子”。這個邏輯推理非?;奶??!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的原話是:“文君久之不樂,曰:‘長卿第俱如臨邛,從昆弟假貸猶足為生,何至自苦如此!’”這幾句話,無論如何也推不出“是司馬相如用計讓文君先說出來”這個意思的!卓文君提出回臨邛是想借長兄的錢為生,并非是逼父卓王孫拿錢。再說,卓王孫雖愛小女,但后者違背自己的意愿,找了一個落魄的窮文人,還私奔了去,殺了她都有可能,怎會容忍文君回來“逼其父出血”?這純粹是杜撰出來的欲加之罪。
歷史上確有顏之推、司馬貞、蘇軾等人罵過司馬相如是“竊貲”、“竊妻”等語。不過,以司馬相如卓文君之舉,不遭人“罵”反倒令人奇怪。再進一步看,北朝顏之推寫了20篇“家訓”,他當然要用當時占統(tǒng)治地位的封建禮教思想去灌輸其子孫,而不可能教他們?nèi)W卓文君私奔,不可能教他們?nèi)W司馬相如用琴聲與心儀的姑娘談戀愛。唐朝的司馬貞是朝廷的弘文館學士,《辭源》上說他“注文繁征博引,常斷以己意,頗有發(fā)明”。他在《史記索隱》中推斷司馬相如“竊妻”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蘇軾生活的時代是宋明理學開始繁榮的時代,最講究“三綱五常”、“三從四德”,婚姻上尤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等禮教。當過宋朝禮部尚書的蘇軾自然會維護禮教,不會容忍司馬相如、卓文君的“琴挑私奔”,遂有“竊妻以逃,大可笑”之語。王立群教授將這些“貶派”之語(且多為斷章取義)拿來作為自己立論的依據(jù),并無多少說服力。
可以肯定,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在封建時代,為追求張揚個性的愛情所具有的不懼世俗的大膽叛逆精神和為之奮斗過的愛情傳奇故事,將永遠留駐歷史。更重要的是,司馬相如的創(chuàng)新精神與宏富辭章,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中華兒女。人們對司馬相如的人品并不懷疑。在司馬相如的家鄉(xiāng)成都,至今還保留著取自相如之語的“駟馬橋”地名,還有紀念相如夫婦的“琴臺故徑”、“文君酒家”;經(jīng)過整治的錦江之畔,又新塑起相如的花崗石造像。當人們在此徜徉之時,油然而生出自豪之感,緬懷之情……
作者單位:四川農(nóng)業(yè)大學成都校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