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是一個胚芽,蜷縮在種子殼內(nèi)的時候,我便知道,她喜歡紫茉莉。
她隨身攜帶一個小盒子,見到結(jié)種的紫茉莉就收取種子。她說紫茉莉是最好養(yǎng)的花,只需澆水,便會準時在黃昏的余光中輕綻,吐出比茉莉花更幽雅神秘的清香。
我,是一顆黃色紫茉莉種子。在她小學快畢業(yè)的那個春天,被播種在泥土里。我很快生長起來,有著特別的翠色的莖。我很想留在家里,很想每天開花讓她贊美,便努力地積攢能量,成為最健康的那一棵。那一天,她要出門,不放心我,耗掉一上午時間為我做了一個自動水漏,無奈技術(shù)不夠好,水很快漏光了。她離開的第三天,我在陽光下奄奄一息,可是我還想開花給她看,我不想枯死!我的內(nèi)心甚至能感覺到她在為我祈求下雨!我努力伸展根須,吸取殘存的任何一點水分,堅持,再堅持。她終于回來了,驚喜地看著傻傻長高的我,欣慰地幫我松土澆水。
我很快要開花了。我在心底說,為著她,只要秋天一來,就開花。我全心全意把養(yǎng)分補給花蕾,忍不住忐忑,我的花會清香撲鼻嗎?
秋天,她換上了初中校服。自她第一天去學校報到,就再沒到小陽臺來過。我想她是太忙了,等我開花,她就會來的。那時,我會讓我的嫩黃小蕊在風中伴舞,我的芳香用于奏樂,一切便是一場美妙的花之狂歡,我和她,那將是怎樣的一種邂逅!
我在傍晚第一次綻放了花朵,很美很香,真的。
但是,她沒有來。她不在,我前半生的努力,我第一次的綻放,又有什么意義?
我失掉了一直以來的期盼,雖然沮喪,但仍想活著,也許是為了她哪天沒有作業(yè)或不玩電腦時來看我綻放一次罷。但是,我卻只有半個靈魂了。我被棄在沒有陽光的角落,做著一個植物在惡劣條件下會做的一切,葉上長絨毛,花朵變小,葉子萎縮……我有點怕她看到我了,因為,我很丑。
她來了。某一天,她想試試自己近視了的眼睛是否還能看清遠處的字跡,信步踏上陽臺。那是下午啊!我忘了自己的丑陋與擔憂,使出畢生之力舒展我的花瓣,想要她看見。她望向我,蹲下,用指甲掐斷我的一片葉子,凝視了很久。我以為她認出我來了,沒想到她只是驚叫,這個花的葉上長毛,變異了!我失落、傷心、不甘、絕望,甚至希望她把我扔下樓去,摔得粉身碎骨。她卻沒有,一皺眉,再不看我,走了。
我的生命旅途就要接近尾聲了。我憶起胚胎時在她黑暗而溫暖的口袋里,汲取她的溫度,幼苗時面臨死亡堅持的抗爭,對她不離不棄的約定般的等待,夏末時節(jié)等到歸來的她時恍如隔世的眷戀,以及,我愚蠢地盼望第一次開花時與她在傍晚輕風中妙不可言的花之約……
我聽見外婆說,那幾盆花都不行了,明天都扔了吧。她在寫作業(yè),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隨便你。
我的絕望化作一種悲壯的希望,蔓延至全身。我是一棵紫茉莉,一株植物!我要盡植物應盡的責任,繁衍,結(jié)種,也許有一兩粒,能夠落在花盆里…今天,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沒有她的欣賞,沒有她的目光,這是我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一個人的狂歡!
我耗盡力氣,吸取水分,伸開葉子,整個莖筆直地挺立,似乎像少年時一樣健康。晚風輕拂,我將花朵打扮到極致,開始這幻想了多少次的卻是一個人的狂歡!
花朵在風中踩著拍子曼妙起舞,我的芬芳流淌出一支和著月色的奏鳴曲。我曾經(jīng)有追求的方向,有著足以抗拒死亡的希望與勇氣,也有著深深的絕望和落魄。但這些不重要,此時,我只要幻想那個她與我在一起,在穿越了時空,穿越了多少羈絆的情感與難忘的劫難后,回到生命的起點,最后一次,完成我畢生的夢想。雖然,那只是一棵花卑微的期盼與夢想。
再見。我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