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走到老屋前的石板路,總是想起童年時的黑窄的胡同走廊,門前懸掛的門牌,蒼勁枝干上叫著夏天的蟬,門邊清流的泉。小到一片紙的記憶,像是從天空中飄搖而來,然后觸到長發(fā)邊緣,落到我的手上。時光荏苒,漫上父母頭頂?shù)陌装l(fā),并非年邁的滄桑,而是滿滿的故事,因他們而生。
而穿起記憶的,是那滿櫥柜的衣衫,大堆整齊疊放的褪色物什,卻在母親的心里永遠(yuǎn)涂了鮮艷的顏色??偸遣恢裁磿r間,就會打開,嘮上幾許重復(fù)的話,稀薄,溫?zé)?,之后就多了幾分真意?br/> 靠著母親坐下來,她移開銅色的衣架,就從一個小布兜說起。棉質(zhì)的材料,依稀還看得清上面胸前是一只福壽圓紋,手工繡花,一排小扣子是中式的盤絲扣,邊沿是白色的勾勒和密密麻麻的針腳,袖子領(lǐng)口處鑲拼鏤花薄紗的兩條帶子,可以牢牢地系在脖后,吃飯喝湯之時可以順便拿起來擦擦嘴巴。母親把它攤開放在我的手上,然后大笑,說你看你看,那時候,這只布兜可以蓋到你的小腳丫,現(xiàn)在不過兩只手掌大小。我便忙不迭地拽起兩根小帶子,在身上不停地比畫,母親開始只是笑,后來就要拿手指點我的腦袋,越長大越調(diào)皮了。我心里涌一股熱流,平行的,勻凈的,像是聲響的河流,汨汩流到下意識里去。那些最遠(yuǎn)的時光里面,溫暖而遲慢的回憶,像陽光蔓延過肌膚,是全部的幸福。
之后,便是大些時日后的小布卦或者開了襠的衣褲。無非是些普通的料子,上面撒些散散碎碎的花。塞在最里面的是一件紅色的小旗袍,母親用力拽開包袱,從里面抽出伸展開來。它是立領(lǐng)、斜襟、連肩短袖的款式,立體剪裁,長度及膝,下擺是A字小裙擺,裙擺單側(cè)開叉,錦緞鑲邊、滾邊和繡花,散發(fā)出一種小書生的氣息。白色的大花,水滴滴地盛開,下擺的流蘇,脆生生的顏色。母親講我曾穿這般的衣服在某某醫(yī)院,因為她的一時疏忽走失,找了很久,發(fā)現(xiàn)竟然一個人坐在門外假山后的亭子中,兩只藕瓜般的小腿在朱紅的木椅上來回地晃,好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母親講的沒有一絲陳舊與模糊,反而那種清晰像是昨天我曾經(jīng)那樣不聽話地走開一樣。父親聽到總要進(jìn)來插些話,說一定是被人販子抱到那里,然后可能被誰看到,就匆匆丟下我逃走了。說完,就走來抖抖裙子,說,當(dāng)年,你穿這件衣服在幼兒園的舞臺上走摩登步,還得了第一名呢!我便笑起來,看著母親,只是,不知這些年,這件小衣服依舊是否是母親沉重的枷,但講起來的那般輕松,就像忘記了喂奶粉一般模樣。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把腦袋斜磕在母親肩膀上,母親就立刻換了衣服,開始絮絮叨叨地講些別的故事,不知何時便匆匆收場。站起身重新疊好,塞進(jìn)衣柜,閉緊門,然后用手使勁地推兩下。
伸手鎖了記憶,這幾個故事,像一捧紅燭,燃燒,然后點亮了眼眸,慢慢融成溫暖。衣櫥吱扭一聲關(guān)閉,緊緊地?fù)е洃洠鼗厝?。記憶里還是青石板橋,只是家家開始的裊裊炊煙,長著白胡須的爺爺,抱著赤著兩條粉腿的娃娃,娃娃只顧笑,偶然回頭,發(fā)現(xiàn)爺爺也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