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雙慶
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及其影響
陳雙慶
近年來,以色列長期奉行的“核模糊”政策越來越多地受到質疑,面臨內外多方面的壓力,“核模糊”政策自身的一些弊端和負面影響也日益凸顯。隨著國際核不擴散形勢的發(fā)展及中東安全局勢的變化,以色列為了更好地保證自身安全試圖改行公開核選擇的政策,這將對國際核不擴散機制及中東地區(qū)安全產生重要影響。
以色列 核模糊 核公開 核不擴散機制
長期以來,以色列奉行“核模糊”政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其擁有核武器。但是,近年來,隨著國際核不擴散形勢的發(fā)展和中東地區(qū)安全局勢的變化,以色列的“核模糊”政策日益受到質疑并在國內外面臨多方面的壓力,加上以自身的安全需求,以色列官方和民間都越來越多地公開討論以色列的核能力及核計劃。2010年 10月,以色列政府破例允許媒體參觀并拍攝已秘密使用近 50年的“蘇里卡谷核中心”。此舉進一步表明,以色列幾乎完全公開了其核選擇,這將對國際核不擴散機制及中東地區(qū)安全產生重要影響。
一
以色列社會屬于民主社會,但以政府長期以來一直禁止公開談論國家的核計劃。以色列原子能委員會是這個猶太國家最秘密的機構之一,其財政預算及設施都秘而不宣。該機構領導人的名字也是幾年前才解密。以色列為保守其核秘密,實行嚴格的軍事審查制度,所有公開發(fā)表的有關國家安全和國防問題的文章或演播稿必須經過事先審查,由將軍擔任的審查員有權禁止涉及核秘密的文稿發(fā)表。
然而,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墻”。作為中東地區(qū)唯一擁有核武器的國家,以色列的核研發(fā)情況早已通過各種渠道泄露,成為“公開的秘密”。早期的一次嚴重“泄密”事件發(fā)生于 1986年 10月,曾在以色列迪莫納核反應堆工作 10年的技術人員莫迪凱·瓦努努通過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首次向外公布了包括 60張照片在內的該核設施詳細資料,披露了該核反應堆長期生產武器級钚以及氘、氚和鋰等熱核材料的秘密。他本人隨即被盛怒的以色列領導人下令通緝,并很快在意大利羅馬被以情報機構摩薩德誘捕且被判處 18年監(jiān)禁。
近幾年來,以政府逐漸放松了核問題上的禁忌,不時地通過官方和媒體等途徑,有意無意地“泄露”其核秘密,表現出公開核選擇的傾向。
首先是以色列媒體對以核秘密接連曝光。2004年 2月 10日,以色列電視 10臺透露,一位名叫羅伊·利夫內的計算機專家自稱獲取了一份有關以色列“特種武器”的軍方秘密文件,并在互聯網上予以公開。該電視臺稱,這些“特種武器”就是以色列的核武器。2010年 10月下旬,以色列衛(wèi)視第二頻道播出了一段有關以色列核反應堆“蘇里卡谷核中心”的紀錄片。其電視臺記者在參觀時拍攝到了該中心的激光束實驗以及爆炸物檢測實驗等,由此推斷該中心正在從事軍事方面的研究。以色列官方特別是最高領導層更是就核問題做出公開表態(tài)。2004年 7月 4日,以色列原子能委員會首次在因特網上開設官方網站,承認以色列有兩個核研究中心,其中包括迪莫納核基地。同期,以時任總理沙龍在與到訪的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巴拉迪會談時表示,只要中東能實現真正的和平,以色列將考慮建立中東無核區(qū)的建議。①Eugen Tomiuc,“Middle East: IAEA Head El-Baradei in Israel to Discuss Regional Nuclear Policy”,http://www.globalsecurity.org/wmd/library/news/israel/israel-040707-rferl01.htm. (上網時間:2010年 12月 11日)2006年 12月下旬,時任以總理奧爾默特在訪問德國前接受德國衛(wèi)星電視一臺采訪,更為露骨地表達了以核公開化的意向。當記者問到以色列擁有核武器的事實是否削弱了西方反對伊朗擁有核武器的立場時,奧爾默特辯解說:“以色列是一個民主國家,不威脅他國,而伊朗卻公然地、明確地和公開地威脅要將以色列從地圖上抹去。當它渴望與美國、法國、以色列和俄羅斯一樣擁有核武器時,你能說這是一回事嗎?”②Olmert,“Iran wants nuclear weapons like Israel”,http://www.ynetnews.com/articles/0,7340,L-3338783,00.html.(上網時間:2010年 12月 18日)據分析,這是以色列政府首腦首次暗示以擁有核武器。
除以色列自身的“泄密”言行外,外國媒體也頻繁爆料以色列的核秘密,為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推波助瀾。2010年 4月,英國《簡氏防務周刊》刊文指出,以色列事實上不僅擁有 100-300枚核彈頭,而且擁有核地雷、核炮彈等戰(zhàn)術核武器,列全球核武力量的第 6位,僅次于美國、俄羅斯、法國、中國和英國這 5個公認的核大國。該文還披露,以色列擁有的核武器雖然大多數都處于未組裝狀態(tài),但一旦進入戰(zhàn)備狀態(tài),只需數天時間就可組裝完畢。同年 5月 23日,據一份來自南非的秘密文件顯示,以色列曾表示愿向南非前種族隔離政權出售核武器。這是以色列擁有核武器的第一個官方書面證據。③Revealed,“How Israel offered to sell South Africa nuclear weapons,Exclusive:Secret apartheid-era papers give first official evidence of Israeli nuclear weapons”,The Guardian,May 24,2010.
既然以色列擁有核武器早已為眾周知,那么其核選擇的公開化只不過是捅破了一層“窗戶紙”。眾所周知的事實是,以色列的確已經具備很強的核能力。據以色列作家、史學家和核武器專家阿夫納·科恩透露,以色列早在 1967年 5月底就已經制造出了粗糙但可以使用的核武器——這是以色列第一次組裝了核裝置,從而跨越了“核門檻”。④Avner Cohen,Israel and the Bomb,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 edition,1998,pp.273-276.經過40多年的研發(fā),目前以色列核武器就數量及投送能力而言在中東地區(qū)首屈一指。瑞典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研究指出:“盡管以色列核武庫的規(guī)模不得而知,但廣泛認為有 100-200個核彈頭?!雹輀瑞典]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編,中國軍控與裁軍協會譯:《2006年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年鑒:軍備、裁軍與國際安全》,世界知識出版社,2007年,第 943頁。以色列還建立起陸基 (以“杰里科”導彈為代表的短程、中程和遠程彈道導彈系列)、空基 (投送半徑可達 1600-3200千米的 F-15、F-16和“幼獅 ”等攻擊型核彈運載戰(zhàn)機)和?;?(擁有 3艘“海豚”級攻擊潛艇,以柴油為動力、可發(fā)射攜帶核彈頭的潛射巡航導彈)“三位一體”的核彈頭投送力量體系,從而保證了強有力的全方位核攻擊能力。同時,以色列與美國長期合作研發(fā)的全方位導彈、火箭彈防御系統(tǒng)也日趨完善。以色列于 20世紀 90年代初就從美國購買了“愛國者”導彈防御系統(tǒng),裝備 7個“愛國者”PAC-2型導彈連,可以攔截射程 600千米的彈道導彈。以色列與美國聯合研制、總投資 20億美元的“箭 -2”反彈道導彈系統(tǒng)于 1999年 11月試驗成功,其導彈搜索范圍達 500千米,可同時攔截 14個目標,導彈截擊距離為 50-90千米,2000年 3月已移交以色列空軍正式部署并投入運行。2010年 7月,由美國資助 2.05億美元,以色列國有軍火企業(yè)拉斐爾國防系統(tǒng)公司研發(fā)的“鐵穹”反火箭彈系統(tǒng)完成最終測試。該系統(tǒng)主要用于攔截“喀秋莎”和“卡?!钡壬涑淘?5-70千米之間的短程火箭彈,已部署到以色列與黎巴嫩邊境和加沙地帶附近等戰(zhàn)略要地。至此,以軍包括三個層面的火箭彈和導彈防御體系大體形成。此外,以色列還擁有預警飛機和衛(wèi)星等先進裝備,可有效地預防敵方的攻擊。
二
以色列之所以出現核選擇公開化之傾向,既有國內動因,也與其受到的外部壓力不無關聯。
從國內方面看,近年來,以國內有識之士經過對“核模糊”政策的相關評估,指出了其弊端及負面影響,對其延續(xù)的可行性提出質疑,并呼吁進行調整。以色列早在 20世紀 50年代中期就開始搞核研發(fā)。為嚴防迪莫納基地核武器發(fā)展情況的泄露,以政府采取了極為嚴密的安保措施,在其周圍部署了大量軍警,并將這一地帶的上空都列為禁區(qū)。自此,以政府開始奉行“核模糊”政策,并將其作為一種威懾手段。佩雷斯曾指出,迪莫納基地的核研究活動不針對任何國家,只起“威懾”作用。他還說:“對核問題持模糊,是以色列國家安全理念的一部分,我們沒有理由匆忙改變它?!雹佟癐sraeli Nuclear Capacity”,http://galenet.galegroup.com/servlet/History/.(上網時間:2010年 12月 18日)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以及國際和地區(qū)安全形勢變化,以色列的“核模糊”政策無法收到預期效果,而且在國內引起質疑。有國際問題專家特別援引了兩個案例:1973年,以色列未能懾止阿拉伯國家對以發(fā)動“贖罪日戰(zhàn)爭”;1990-1991年海灣危機和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期間,以色列的報復警告也沒有能夠阻止伊拉克對以的 39枚近程地對地“飛毛腿”導彈襲擊。②Zeev Maoz:“The Mixed Blessing of Israel’s Nuclear Polic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8,No.2,2003,pp.44-47.“核模糊”政策的調整和核力量的公開化由此提上議程。2010年 10月,阿夫納·科恩在《最糟糕的秘密:以色列與核武器討價還價》一書中明確指出,現在到了以色列明確承認擁有核武器的時候了。③Avner Cohen,The Worst-kept Secret:Israel's Bargain With the Bomb,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 edition,2010,p.C6.其論據主要有二個:當前伊朗積極尋求發(fā)展核武器,以色列想借承認自己擁有核能力來警告和阻止伊朗獲取核武器;以色列應該成為核俱樂部的一員,并獲得相應的權利。由此可以看出,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是新形勢下“核模糊”政策演變的必然產物。
與此同時,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也是其對核攻擊、核防御能力的需求使然,尤其是震懾伊朗的需求使然。以色列的安全戰(zhàn)略建立在三個支柱之上,即威懾、戰(zhàn)略預警和戰(zhàn)略決策。④UriBar—Joseph:“Israel's National Security Towards21 Century”,Frank Cass,2001,p.2.其中,核威懾可謂戰(zhàn)略基石,被視為維護生存的“最后手段”。它向敵方傳達這樣一個信息,即以色列一旦遭到攻擊,不僅有足夠的能力保衛(wèi)自己免受損失,而且將發(fā)動足以使對方蒙受重大損失的核攻擊。⑤Yitzhak Rabin:“Deterrence in an Israeli Security Context”,in Aharon Klieman and Ariel Levite(eds.),Deterrence in the Middle East:Where Theory and Practice Converge,TelAviv,Jaffee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1993,pp.9-10.目前,以色列認為,其最主要的安全威脅來自伊朗,特別是伊朗執(zhí)意搞核研發(fā),大有圖謀獲取核武器之嫌,加上伊領導人發(fā)表的“將以色列從地圖上抹去”等恐嚇性言論,使伊在以色列眼中具備了對以開戰(zhàn)的意愿和能力兩個條件。但是,圍繞伊核問題的談判進程頻頻受阻,對伊制裁效果不彰且軍事打擊風險極大。因此,以色列有必要向伊朗公布以強大的攻防力量,對其形成“拒止性威懾”,打消伊朗對以開戰(zhàn)的念頭,做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實際上,如上所述,以色列經過多年研發(fā),已建立起進攻與防御兩套體系,形成了核力量的“矛”與“盾”,為實現“拒止性威懾”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另外,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也基于其和平利用核能之需求。作為一個石油、天然氣、煤炭“三少”的能源緊缺小國,以色列對核電的需求不言而喻。2010年 3月 9日,以色列國家基礎設施部部長烏齊·蘭多在巴黎出席國際民用核能大會時表示,以色列正在考慮發(fā)展核能,希望以此減輕對煤炭等其他能源的依賴;以方希望與阿拉伯鄰國合作,共同建造核電站,并將遵循嚴格的安全標準。⑥Steven Erlanger,“Israel Intends to Build Civilian Nuclear Plants”,New York Times,March 9,2010.由于核電燃料成本低、污染輕、碳排放量極小,發(fā)展核電目前已成為世界各國減少碳排放的重要手段。在以《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PT)為核心的國際核不擴散機制中,和平利用核能與核裁軍、防擴散共同構成三大支柱。在 1995年有關各方以協商一致方式一攬子通過的《核不擴散與裁軍的原則和目標》文件中,第 14、15條分別規(guī)定:“特別重視保證所有條約締約國行使為和平目的的研究、生產和使用核能的不容剝奪的權利”;“在最大可能范圍內為和平利用核能而交換設備、材料和科技信息”。⑦軍事科學院世界軍事研究部主編:《國際軍事安全》(中國軍事百科全書第二版學科分冊 3),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8年,第 901頁。以色列公開核選擇,就打開了加入 NPT的方便之門,將有利于其未來和平發(fā)展核能。相反,根據以通過加強核與核兩用品及相關技術的出口管制防止核武器擴散為宗旨的“核供應國集團”(NSG)制定的原則,拒絕向非NPT締約國出口核技術。因此,以色列如果執(zhí)意拒絕公開其核選擇,就無法加入 NPT,也就難以名正言順地進入了國際核交易市場,從而不利于其和平利用核能。
從國際方面看,以色列的“核模糊”政策面臨越來越大的壓力。首先是美國的態(tài)度發(fā)生微妙變化。20世紀 60年代初期,美國在核領域的政策主要是反對核擴散,以色列的核計劃就成為考驗美國核不擴散政策的“試驗田”,當時肯尼迪政府就此向以施加了較大壓力,強硬地堅持要求以方允許美國科學家到迪莫納基地進行核查。1968年 NPT供開放簽署時,美國約翰遜政府要求以公開其核計劃并加入NPT。后來隨著冷戰(zhàn)加劇,出于與前蘇聯對抗的戰(zhàn)略需要,以色列在美國的全球及地區(qū)戰(zhàn)略中地位上升。由此,美國尼克松政府與以色列梅厄政府私下達成默契,即以色列嚴格保守其核秘密且不搞核試驗、不使用已有的核能力牟取外交利益、也不挑戰(zhàn)NPT,而美國則對以色列擁核采取“不管、不問、不說”的政策。
然而,近年來,隨著國際核不擴散形勢變化、中東地區(qū)軍備競賽加劇,特別是伊朗核問題不斷升溫,美國對以色列核問題的態(tài)度也悄然發(fā)生變化。一是美國有意為以擁有核武器“放風”。2003年 10月 12日的《洛杉磯時報》報道了由兩名美國政府官員披露、并得到一名以色列政府官員證實的內幕,即以色列已經將美國提供的巡航導彈進行了改進,從而使其可以從潛艇上發(fā)射核彈頭,以色列因此成為中東地區(qū)唯一有能力從陸、海、空發(fā)射核武器的國家。無獨有偶。2006年 12月 5日,美國國防部長蓋茨在出席美國國會參議院軍事委員會聽證會時說:“伊朗可能希望開發(fā)核武器,因為它被一些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包圍,東有巴基斯坦、北有俄羅斯……西有以色列?!雹賀obert Gates,“Israel Is a Partner in the US Sponsored Nuclear Threat Against Iran”,Global Research,http://www.globalresearch.ca/index.php?context=va&aid=4103.(上網時間:2010年 12月 18日)據稱,這是美國高官首次暗示以色列是一個核國家。二是隨著奧巴馬政府“無核世界”倡議的提出,美國對以色列“核模糊”政策的袒護遇到了巨大壓力。2009年 4月 5日奧巴馬在布拉格發(fā)表“無核世界”講話后,包括中東媒體在內的國際輿論甚至一些西方媒體立即做出反應,稱美國等西方國家處理朝核、伊核問題的強硬做法與對待以色列核問題的態(tài)度形成強烈反差,指責美國奉行雙重標準。近年來,美國采取“雙重標準”的做法容易成為眾矢之的,美國在以色列核問題上的一貫政策遇到越來越大的壓力。為此,奧巴馬曾表示要促使以色列簽署NPT,以圖使美在參與伊朗核問題的多邊談判時掌握主動權,進而更名正言順地要求伊放棄核計劃。
其次是國際組織對以色列的壓力日增。目前,NPT的締約國已達 189個,以色列是少數未簽約的國家之一,也是中東地區(qū)唯一的非締約國。在過去相當長的時期中,由于美國的袒護,以色列拒絕承認擁有核武器的態(tài)度在國際場合屢屢免受追究。然而近兩年,隨著中東地區(qū)形勢的變化及美國中東政策調整,以色列的核問題越來越受到國際社會的關注。同時,越來越多的國家對以核能力表示擔憂。2009年 9月 18日,國際原子能機構 (I AEA)第 53屆大會通過一項有關以色列核能力的決議,敦促以盡快加入NPT,并要求以將其所有的核設施與核計劃置于國際原子能機構的監(jiān)督之下。這是近 20年來,國際原子能機構大會首次通過針對以色列核問題的決議。對此次決議投贊成票的不僅包括一直對以核計劃心存疑慮的阿拉伯國家,還有許多其他發(fā)展中國家和俄羅斯等聯合國安理會理事國。此后,在伊朗核問題持續(xù)升溫的同時,以色列的核問題也一再被擺上臺面。2010年 5月28日,聯合國通過《NPT行動宣言》,以色列被“單獨點名”,稱其應加入NPT。在隨后于 6月 7日召開的國際原子能機構理事會上,以色列的“核能力”問題 20年來第一次進入議程,其是否秘密擁有核武問題受到審議。
在眾多關注以色列核問題的國家中,中東國家的責難尤其突出。2004年 9月 24日,國際原子能機構一致通過了埃及提交的呼吁建立中東無核區(qū)的決議。由于以色列被認為是本地區(qū)唯一擁核卻未簽署 NPT的國家,這項決議的針對性不言而喻。②[埃及]埃米拉·史奈瓦尼博士:“以色列的核模糊政策”,《阿拉伯人之家》(季刊),阿拉伯國家聯盟北京代表處發(fā)行,2005年第 49期,第 31頁。2009年 3月初,土耳其總理埃爾多安曾不點名地向以色列發(fā)難。他在接受法國媒體采訪時說,“中東地區(qū)已有一個國家擁有核武器,卻無人關注,反倒是一直堅稱只發(fā)展民用核能的伊朗面臨新一輪制裁的威脅,這有失公允?!雹佟癊rdogan Calls Israel‘Principal Threat’ to Middle East Peace”,The Wall Street Journal,April 8,2010.2010年 4月,因獲悉埃及和土耳其等國計劃在核峰會上將要求以色列簽署 NPT,以總理內塔尼亞胡決定取消前往華盛頓參會的行程。同年 5月 5日,黎巴嫩常駐聯合國代表納瓦夫·薩拉姆在第 8次 NPT審議大會上發(fā)言,敦促以色列遵守《不擴散核武器條約》。②王湘江、白潔:“黎巴嫩敦促以色列遵守《不擴散核武器條約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0-05/06/c_1275821.htm.(上網時間:2010年 12月 10日)
三
隨著國際及地區(qū)核不擴散形勢的變化,加上以色列自身的安全戰(zhàn)略需要,以色列公開其核選擇是不可避免的。有學者指出,當以色列的鄰國 (如伊朗)獲得核武器之后,為了形成明確的威懾,以色列有可能放棄長期以來的“核模糊”政策,實行與其他國家一樣清晰的核政策。③趙恒著:《國際核不擴散機制:歷史與理論》,世界知識出版社 ,2009年 ,第 248頁。這一事態(tài)的發(fā)展無疑將會產生正反兩方面的影響,對以色列而言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強其在中東地區(qū)的核威懾力,但更主要的是將對國際核不擴散機制和中東地區(qū)安全產生負面影響。
首先,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將使國際核不擴散形勢復雜化,不確定性增加。一方面,以色列實行核公開化將對 NPT形成一定的沖擊,侵蝕其權威性。以色列奉“安全至上”為圭臬,在涉及自身安全問題上一向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地采取自以為“適當”的政策維護國家安全,很少顧及外界的要求和壓力。1968年 NPT供開放簽署時,以色列政府以其有“特殊的安全需求”為由應對來自美國的壓力,拒絕加入 NPT。1969年,以色列與美國達成諒解,即美接受以方擁核事實,以方則不進行核試驗或不宣布自己是核國家。40多年來,以色列恪守上述立場,盡管事實上對國際核不擴散機制構成了“模糊性挑戰(zhàn)”④趙恒著:《國際核不擴散機制:歷史與理論》,第 240-241頁。,但至少在表面上對 NPT和IAEA給足了“面子”,沒有添“麻煩”。因此,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等于向全世界公開表明以色列的核政策調整只是基于自身對國內外局勢的判斷,完全無視 NPT的協調、管制與約束力,從而對 NPT形成直接挑戰(zhàn),進一步損害國際核不擴散機制的權威。
另一方面,依照核不擴散機制的相關原則以及美國的國內法律,美國有義務對明確實施了核武器化的國家進行各種制裁。1998年印度和巴基斯坦進行核試驗后,美國就據此對兩國實施了制裁。然而在“9·11事件”后,美國放棄了對印制裁,甚至于2006年 3月與印簽署了民用核能合作協議。⑤Dan Robinson,“House Committee Approves US India-Nuclear Accord”,http://www.tingroom.com/voastandard/2006/6/33686.html.(上網時間:2011年 1月 5日)美國為此還不惜修改國內法,同時促請 I AEA其他成員國修改相關章程,最終于 2008 年 8月促使 I AEA同意與印簽訂核安全保障協議,并于同年 9月成功勸說 NSG同意解除對印實施了 34年的核禁運。⑥“U.S.,India welcome NSG's agreement to lift nuclear trade embargo on India”,http://news.xinhuanet.com/english/2008-09/06/content_9815475.htm.(上網時間:2011年 1月 5日)既然印度公開進行核試驗尚得到如此寬待,以色列主動公開其核選擇至少會獲得不亞于印度的“國際待遇”。然而,從理論上講,這是嚴重違背 NPT原則的行為,可謂名不正、言不順。若以色列步印度之后塵,而美國又對其采取像對印度一樣的做法,則將是對國際核不擴散機制的又一次嚴重損害。
其次,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將進一步加劇中東核競賽,惡化地區(qū)安全形勢。一方面,以色列拋棄“核模糊”政策,將自己的核計劃擺到桌面上,在一定程度上是想表達接受國際社會監(jiān)督的意愿,顯示和平誠意,增進與鄰近國家間的信任感。然而,長期的沖突與戰(zhàn)爭導致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之間的不信任感甚至敵視根深蒂固,難以化解。因此,若以色列僅僅實行公開核能力的政策,卻仍然拒絕加入 NPT,則很難達到與阿拉伯國家增信釋疑的效果。相反,由于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等于證實以色列是中東地區(qū)唯一擁有核設施與核武器而且沒有簽署NPT的國家,不但將使阿拉伯國家的中東“無核區(qū)”設想更加難以實現,而且將加重埃及等擁有民用核設施的阿拉伯國家的不安全感,強化其獲取核武器的動機。長期以來,阿拉伯國家一直對以色列在美國偏袒下、憑借核武器占據絕對軍事優(yōu)勢忿忿不平,但面對強權政治的嚴酷國際政治現實和自身力量的孱弱只得忍氣吞聲。如以色列公開其核能力,將使阿拉伯國家的民族自尊受到打擊,不排除個別阿拉伯國家迫于內部壓力而退出 NPT,甚至步以色列核發(fā)展之后塵的可能性。此外,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客觀上對美國的“無核世界”倡議形成挑戰(zhàn)。因此,以色列在公開核選擇后,將面臨簽署NPT和接受 I AEA核查的更大壓力。美國在此過程中對以色列的政策和行動又將接受國際輿論的新一波關注。
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主要是為了加大對伊朗的核威懾,力求“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迫使伊停止核研發(fā)進程。然而,伊朗搞核開發(fā)是其“重溫波斯帝國舊夢”的戰(zhàn)略選擇,面對世界唯一超級大國美國的武力威脅,伊朗尚且毫不退縮,一個小小的以色列又能奈之何?況且,客觀地講,以色列要想對伊朗實施軍事打擊,難度很大且負面效應不可低估。因為伊朗核設施布局的分散性和隱蔽性會使軍事打擊的效果大打折扣;伊朗的防御能力不可小覷,盡管它未能如約獲取俄羅斯的 S-300防空導彈系統(tǒng),但仍可采取“迂回”方式,通過與俄簽署相關協議的委內瑞拉獲取該導彈系統(tǒng)或相關技術設備。①Ria Novosti,“Russia may sell S-300 missiles to Venezuela,instead of Iran”,Tehran Times,October 16,2010.據悉伊朗還具備自主研發(fā)反導系統(tǒng)的能力,而且已研制成功“山寨版”的 S-300系統(tǒng)。此外,伊朗現有的軍事力量雖難以抗衡以色列,但足以實施強有力的反擊。特別是一旦雙方開戰(zhàn),親伊的黎巴嫩真主黨和巴勒斯坦哈馬斯組織等很可能會前來“助戰(zhàn)”,對以發(fā)起大規(guī)?;鸺龔椆?令以腹背受敵。以國土面積小,且人口多集中在特拉維夫等少數幾個大城市,雖有導彈、火箭彈防御系統(tǒng)的保護,但仍難免出現“閃失”而釀成災難。可見,以色列核選擇的公開化,不但對伊朗的威懾效果有限,而且可能會更加刺激伊獲取核武器的決心和緊迫感,并使之更有借口拒絕接受嚴格的核查。若此,無疑將加大伊核問題和平解決的難度。
總之,以色列是游離于國際核不擴散機制外的一個特例,它的核政策調整及其影響值得關注。但無論如何,從長遠看,核威懾作為以色列安全戰(zhàn)略的基石將長期保持。換言之,只要以色列的安全環(huán)境沒有根本改善,即阿以仍處于“非和平”狀態(tài),或伊朗繼續(xù)奉行敵視以色列的政策,以色列就不可能放棄其核力量。○
(責任編輯:黃昭宇)
[作者介紹]陳雙慶,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西亞非洲所副研究員,主要從事阿以關系等中東問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