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人
秋天從遠方到來
好像它是從回憶里升起
我長久地注視它
看著它從消逝里回來
秋天確實消逝了很久
從我曾經(jīng)看見的事物
到我無法看見的事物
或許它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事物
我總會猜測,我最后到達的
會是哪里?那可能只是很遠的
一聲呼喊,它在遠處伸延
讓你看不清它是陌生還是熟悉
而我發(fā)現(xiàn)我已開始眺望
仿佛眺望,是讓事物明亮起來的
方式,就像此刻,我聽見遠方
樹葉穿過成熟,嘩嘩地變得盛大
夏天沸騰的時刻總是傍晚
我們出去,很遠的地方有星星指引
窗戶明亮,像一些孩子睜開眼睛
空氣里出現(xiàn)了涼爽,好像它不會
再回到正午的照耀之中
有一些音樂在街上播放
很多頭發(fā)變白的女人隨之起舞
好像只有這時,她們才終于放下生活
一些沒名字的鳥,從這里忽然飛過
它們黑色的影子,在此刻叫做明亮
在我身上,有無數(shù)個我忽然醒來
他們陪著我們一起散步,他們將講述
一些和輕盈有關的話題,像那些回聲
從鳥群的喉嚨里出來,又被天空
擋回到我們樹葉布滿的內(nèi)心
而我的確聽到樹葉的聲響,在漸漸
暗下來的遠處,它們形成流水
形成清涼和不朽的歌唱,于是我們
什么都不詢問,包括未知和這無窮世界
我們只放慢步履,更緊地依偎——
每天早上,你出門時我還在沉睡
好像沒做完的夢
在繼續(xù)糾纏我,于是我在模糊中
在白晝推開窗簾的緩慢中
聽見你離去
每天早上,每天早上
我都聽見你離去
聽見一只睡眠深處的鳥
拍打它的翅膀
于是一個內(nèi)在的我
被首先喚醒
他跟隨你到客廳、廚房
再跟隨你到大街、車站
而那個真實的我也將醒來
他聽見光線,踮著腳進來
聽見一只鳥,溫柔地啼叫
現(xiàn)在誰也不需要憐憫
時代好像已足夠豐富
我們經(jīng)常接近的東西
已沒人把它稱作奇跡
我詢問著自己--
我接近的究竟是一些什么?
它是不是被很多人需要?
哦,沒有人需要,它只是
不停變幻自己的形狀
好讓它自己也認不出自己
我為什么要去辨認它?
或許只是一個愚蠢的習慣
我謹慎地寫出每一行句子
但我花費的精力沒能使水
在掉下后化成一個海洋
那些迎面走來的人
總用他們手中的真理
敲打著我。我承認我需要
一個活下去的真理,我承認我需要
一棵樹的氣味,它從封閉的地上
沖開一個我喜歡的缺口
我需要的真的就是這樣一個缺口
在這缺口里我不需要寫詩
在這缺口里會長出五顏六色的花
延伸進一片白茫茫的晨霧
沒有人說那些花就是寶藏
沒有人說它們被遼闊的手指撫摸
現(xiàn)在我獨自坐在這個夜里
像一個等待什么的人
但我早已什么都不再等待
我只是一個倦于再訴說的人
有時我會忽然想起昨天
但昨天已經(jīng)消逝
誰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誰也不知道它的臉上
戴著一個什么樣的面具
我猜想它在暗中
一直用狡猾的眼光打量我
在它的每一個衣兜里
塞著一些證據(jù),證明我
曾在那里寄存過自己
于是我肯定,昨天
是一個穿虛無外衣的賊
它用太靈巧的手
一把抓傷我的身體
我的身體有一種看不見的殘缺
于是我打開我的身體
俯向我身體里的云、河流
還有微微動蕩的風
它們命令我繼續(xù)自己
命令我把自己重新認識一遍
那片水并不洶涌,但有很多
不認識的人圍在身邊
我莫名地感到緊張,將自己整個
埋進水底。在那里,我奇怪地
感到水沒有浮力,但水在迅速地
撕開皮膚,想露出什么給我看
可我什么也看不清,那些陌生人
始終圍繞我,他們伸在水底的腿
逼近著想要踩踏我,他們
究竟是些什么人???我不認識
其中任何一個,他們像一些移動的
影子,使我喉嚨里產(chǎn)生難受的癢
我想避開這些,但我是在水里
我的緊張忽然變成了焦灼
我想說些什么,但什么也說不出
我想離開這里,但我是在水里
沒有浮起來,也沒有沉下去
我想看清一切,但一切忽然結束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