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頎汶
黑馬懷念它年輕精力充沛年代
是個好毛色膂力和臀部滾圓膘壯公馬
它有愛情 但是不允許交配
它被選為役馬 不是專供農(nóng)民繁殖腳牲的種馬
它先咬斷木枷 掀翻馬廄的橫木
它越過柵欄 向它的生母爬跨
它雖沒被閹割 但永遠失去了向母馬射精
黑馬 一匹沒有兒女 孤寡的男人
和從事神圣事業(yè)的僧侶一樣的馬匹
他因距離戰(zhàn)爭年代遙遠 沒有被當做軍馬縱橫沙場
它因邊遠的道路不通 沒有當作運載的役馬
它因田地被機耕代播 已經(jīng)十年里
當做肉馬一樣 肥了 隨時像豬一樣宰殺
可惜他沒有被閹割 長不成一匹肥馬
甚至人們不再去養(yǎng)母馬連異性氣味也難嗅到
他被走丟了今夜逃亡之在空曠的荒野地
明天無法預(yù)測它的皮毛
雖然不貴
他的骨頭 雖然沒有羊骨那么 吃著腥膻熱性
他不可能活到 這么自由的晝伏夜出
沒有韁繩 到處流浪
預(yù)言的女巫 當我們內(nèi)心有了致命的狐疑
諾言或者舌鋒的劍 擊中脊柱最重要的一環(huán)
尚或在英格蘭 或在蘇格蘭 島嶼大暴雨初停的時候
預(yù)言兌現(xiàn)的日子 我或者你 必須一個死
女巫利爪似的言語
深入我們的靈魂中最卑劣和貞守的道德界閥
在世界上 一個人的行走 他前面的人
他的劍術(shù) 不可曉明的私欲
當我們要弒父 當一座城的王位
要以某個罪惡 賜予我
當我們要殺死嬰兒 當城的王后
以愛情殉葬光明的前夫
這當然是個預(yù)言 但這個許諾 在黑暗中閃爍蛇的血
我們似乎蠢蠢欲動
在帷幕和林暗風高時緊握劍柄
只要流血 我將從雪中取出王冠
流血啊 我在屠戕善良時也不禁流下淚水
麥克白死了 女巫像長翅膀的蛇 消匿了
黎明來到了 要爭奪的到手了
當大地變得呈出白日
我和罪行一同被殺死
這是來自皮肉深處的閃電 顫栗
人類 當猛犸象 創(chuàng)齒虎捕食了
桫欏樹古杉中的祖先
對尖利的恐懼
對血要從皮膚飛翔出去的直覺
對著人畜市場 曾經(jīng)縛起絞架、
脫光小偷 妓女的法官
宰前的豬一樣的嚎叫
這是哀鳴的羊的深入骨髓的聲音
羊的靈魂是怎樣不該離開肉體
像貞操還沒有失去的《圣經(jīng)》中耶佛它之女
豬羊的恐懼 森林時代距離現(xiàn)代都市不遠的
隱喻 動物見到刀子
狂歡 人的節(jié)日 盛宴也許是軍前宴
一只豬羊死了 一群牲畜的命運
沒有一只豢養(yǎng)物死后的亡靈上天堂
沒有一只流浪的動物
亡靈在神面前允許哀告
殺我們是什么罪行 憑誰的法律
劊子手是神的代言人
誰像先哲一樣反省過
當這只見到刀子嚎叫的豬羊的子孫是先哲
同樣是繩子 那頭系著遠方的話機
這頭是白馬的頸
約馬到城市的一位詩人家里
馬除了帶鼻息的噴嚏 草料切碎的味道
溺的鮮腥 蹄里帶回的天地的濕土
馬把農(nóng)村氣息 電話被1234567連同波折
帶給一座有雕像的城市
馬在寫詩 當然除了太腥太膻的馬糞味
還有勞作的汗息 鞍的磨傷 鞭影的晃動
馬能對農(nóng)事說些什么
馬在鄉(xiāng)下訴說城里人已不太熟的鄉(xiāng)下
電話這頭的城市和詩人清潔的心
一陣顫栗
這來自城市的身體
馬本來沒有星期日
星期日,馬擱下鞍上的農(nóng)事
把一些多年喑啞的噴嚏在胃里
肝臟里 農(nóng)業(yè)的味道
詩步一樣的噴嚏
《馬會笑嗎》這篇散文馱著
馬坐在生皮沙發(fā) 和巴士地鐵
來到百里之遙的城
馬看見 星期日的城市人涮洗得那么干凈
一個個像資產(chǎn)階級 把鴨嘴帶到臉上
把金錢寫在皺紋里
把羊胎白給每一個帶小狗的女人
馬體驗 城市這塊不屬于馬的白領(lǐng)社會
馬帶著顫栗 驚悸 猥瑣 骯臟
馬不想知道 城里一看到一匹馬在斑馬線上走
眼睛像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插圖上
一只懸在空中 上帝的眼睛
她們是想說 是一匹馬莽撞 還是馬侵犯了城市
與一個截肢的獨身男人的午夜交談
我把他的皮膚 掛歷一樣揭去
看見和善的內(nèi)部 血淋淋的事實逼我閉嘴
冷是一把刀子 什么虛偽也會像老榆樹一樣揭下
他用皮膚當四季的衣裳 體會人間冷暖
語言打磨了又打磨 在苦難的遭遇里泡得很軟
早上好 你們孩子好 頂有福嘍
下午好 好好的活 多美 多有意思的世間
看他邁步 四十五像七十歲
把他當蟲子 還是游蕩的犬
他每天吐出口的話語 多么容易忘記
像街巷一口唾液痰水
他什么日子 把衣服當皮膚一樣丟棄了
人們在他面前 變成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