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培

中國書簡（節(jié)選）

龐培

獻(xiàn)給1917年的我自己——

少年中國。新詩誕生。

——作者題記

1

有什么證明我白衣飄飄

曾在海上旅行？

我有過開始嗎？我又在

哪里終止？

2

一陣嘰嘰喳喳鳥鳴聲落下來

仿佛要覆蓋這段灰暗日子的花瓣

哦，北方的清晨多么遼闊

秋天一動不動

停佇在白云間

透過一排排的密林

人察省自己的悲傷

陽光，從山麓草叢間的蟋蟀聲里

漫漶開來

3

我想住到一棵樹的寺廟里去

住到聲音斑駁的大樹冠

在那高高的樹梢

我的睡眠會像風(fēng)一樣

保持著海上旅行時(shí)的痛苦新奇

我隨著宇宙間不滅的塵埃

一起顛簸，仿佛我的命運(yùn)

我的睡眠，我的身體是一個(gè)海浪

在夜里翻開來自印度的經(jīng)卷

我的靈魂是古老的梵文

早在出世之前，已受過寂滅、涅槃

啊！在銷毀一切的海浪聲里

涌現(xiàn)我個(gè)人生平的奇特資料、微弱聲音

我的名字，我的信仰

像風(fēng)一樣吹向干枯的大地——

4

我是另一個(gè)我

我是一個(gè)住在寺廟里的中國詩人

他每天只是擔(dān)水、舂米

在松林里開辟一塊地，種菜

我是這樣的詩人

赤腳在山中石徑上

和林中跳蕩的陽光一起問候

每天在萬物靜謐里

研讀更加古老的詩歌

守護(hù)清晨林中第一道薄霧

那薄霧仿佛矮矮的石墻，仿佛輪船

自海上升起

……我端坐窗前，在另一個(gè)清晨

我將歸來

5

我在黑夜離開你

你的臉龐在我注目的左上方

那么溫暖。我所見

世間萬物都有你的美麗

如同月亮，草木，光照

如同河流山岳

包括我白天經(jīng)過的長城

雙層的城門洞

那兒一陣秋天清涼的風(fēng)

仿佛你愛情的賜予

我盡情地?fù)肀?，舔?/p>

你的秀發(fā)。青山延綿

我在一塊殘缺的路碑上

取得你奇妙的愛撫

一陣風(fēng)沙，仿佛

當(dāng)年的邂逅

荒涼的大地展開你的裙裾

于是我深入大漠的旅行變成你迷人的

舞蹈，佇立

無論我做什么，我們都在走向?qū)Ψ?/p>

在最初會面的幸福里

我的駱駝，我的騾馬都了解這一點(diǎn)

明白我對你的感情

我們相距萬里

我們共同前行

6

我只留下來一樣牽掛：一座山脈

一縷清晨從我眼前飄過的霧

霧中露出一個(gè)北方的村落

一堵短小、粗笨的石墻

我曾經(jīng)在這里。我們的旅行

仿佛綻放在墻腳

群山高聳的一朵野花

這片僻靜的風(fēng)景

表明我們質(zhì)樸的存在

在馬蹄聲中，隱含著死亡……淡淡的

芬芳。我們遙遠(yuǎn)的到達(dá)

片刻消亡

7

清晨醒來

我被陽光溫暖地浸潤

像無風(fēng)的樹葉

像頭頂上這座不知名的廟宇

像同行的騾馬隊(duì)列

即將攀行的黃土坡

仿佛，我比以往更懂得神秘

更熟知生死無常

高山比鄰接踵

山脈無限悲慟，無限靜默

不遠(yuǎn)處，一座破落的城樓只剩下石基

一只青銅的牛守著入口，城墻

土和磚砌的

里面是一個(gè)死城

——我像樹一樣恪守?zé)o常

8

有時(shí)候，愛的惟一證明

是孤獨(dú)

還有最冷的冬季和身處異地

周圍莽莽蒼蒼的群山

北方飄雪的高原

落下來的雪，仿佛就是我的心靈

從剛剛降臨的夜幕來看

是些散亂的白色斑點(diǎn)

在如此劇烈的寒風(fēng)呼號中

雪仿佛不能證明自己是雪

正如我和你

不能讓對方聽見思念的心跳

今夜我的愛完全是曠野中

暗黑的山嶺。我的愛

已達(dá)到荒蕪和亙古的境地

如同自然界的肅殺

親愛的，你的美讓我如此孤獨(dú)

我坐著一動不動

我已死去多年

我旅行，仿佛古代山水畫中

一個(gè)枯索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