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漢文

午夜、啤酒、音樂。

與朋友度過的許多夜晚，總是在宿舍熄燈之后，彼此圍坐在陽臺，輕聲地說話、嬉笑，一些簡單純粹的小快樂。

直到老師走進宿舍，要求我們馬上滾回床上去。

于是各自不語，默默地爬上床，躺好。須臾，聽見老師關(guān)門的聲音，安靜，隨即又都笑出來。

簡單的、細(xì)心的、不需理由的——愉悅。

彼時，我們是愉悅的。

實在慶幸，我們此刻的年輕、稚嫩、單純與傻氣，無須負(fù)擔(dān)太多，亦無須顧慮太多。世俗的現(xiàn)實與冷漠還沒來得及改變我們，我們?nèi)杂写蟀训那啻嚎梢該]霍，懷揣著不切實際的夢想，肆意奔跑，以自我的方式觸碰這個斑駁的世界。在無人問津的角落，獨自忍受青春疼痛、酸澀的感覺。

年輕的好處之一，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情緒簡單明了。開心時能有微笑，感動時能有眼淚，彷徨時能有夢想，寂寞時能有陪伴，做一個純粹的自己，平凡而溫暖。

曾有過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比如：如果長出翅膀，如果成為首富，如果能環(huán)游世界，如果被告知即將死亡……在青春張揚的時候，總有那么多的如果。

有一年的暑假，在我仍是那個青澀的大男孩時，也就是那個不愛理發(fā)，穿印有大片公仔的寬T恤，大號的籃球短褲，踩著一對木屐啪啪作響的年紀(jì)。我最喜歡的，是晚上與一伙朋友在球場打球，赤著腳，偶爾連衣服也脫掉，露出少年線條清晰的身體，奮力奔跑。累極，我們席地而坐，望著彼此汗?jié)竦念^發(fā)，嗅著一種摻雜汗水與塵埃的氣味，相視而笑。

快樂是由兩種時態(tài)組成的，一種是現(xiàn)在時，一種是過去時。然而過去的快樂，卻更加清晰、長久，淡淡的，暖在心底。

傍晚，獨自走過的校道，旁邊操場上響起男生恣意的笑聲。我不由得停住腳步，靜靜凝望夕陽下那些年輕的身影，心里兀然憶起一件往事。

多年前的那個少年，我們以兄弟相稱，形影不離。用他的話說，那就是有飯一起吃，有酒一起喝，除了老婆，什么都能分享的關(guān)系。彼時我們總愛在一起，軋馬路，吹夜風(fēng)，吃廉價的夜市小吃……

有一天下暴雨，我們忘記帶傘，便一起在暴雨中奔跑起來，哇哇鬼叫。無意間經(jīng)過一個高級會所，看見里面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悠閑地攪拌著手里的咖啡，手腕處無意間露出一塊金表。

我們偷偷地瞟了幾眼，用充滿醋意的語氣，說，肯定是假貨，等我三十歲的時候，我肯定要買十塊勞力士，一天一塊換著戴。我們哈哈大笑，隨即狼狽地鉆進雨里，跑步離去。

而當(dāng)我又再想起那個中年男子，他平靜地望著我們。我突然想跟你說——

也許等到我們?nèi)畾q的時候，我們會有錢，能買下許多許多的金表。但當(dāng)我們獨自坐在一個暴雨的午后，無意間望見玻璃墻外，一對嬉戲的少年，肩并肩地跑過暴雨的街道，頓時泛起一股澀澀的暖意。

那樣快意的青春歲月，男生之間豪邁而又稚嫩的友情，是多少金錢都換不回的懷念。

而我也許會再次想起你，回憶曾經(jīng)，緩緩喝下手里的咖啡，在微澀的味蕾里，喑啞不語。

靜靜望著青春奔進雨幕，那歡快的身影，漸漸不見。

因為我們都知道，他們曾是多么的溫暖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