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一鶴 李辰

誰逼死了陽光男孩

文/丁一鶴 李辰

新聞背景：

從四川到北京的18歲鄉(xiāng)村少年廖珍平，騎電動車撞傷一個老太太，因為賠不起3萬元的醫(yī)療費而自殺身亡。廖珍平自殺而去，而活著的人們卻為了他的自殺打著官司。廖珍平的死，像一根針刺進了所有人的心。陽光男孩廖珍平已經(jīng)遠去，他的親人還在悲痛之中，被他撞傷的老人還躺在病榻上。事已至此，本不該談論孰是孰非，但我們必須通過這個事件的細節(jié)，冷靜地去查找一下悲劇的根源。如果我們不找到問題癥結(jié)并提出解決的辦法，廖珍平的死就毫無意義。如果引不起療救的注意，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一條路口，都可能有一個自感走投無路而自殺的陽光男孩。

簡單一起車禍案，糾結(jié)兩家苦命人

18歲的廖珍平1991年出生于四川省大英縣農(nóng)村，十幾歲的時候跟著打工的父母來到北京。父母的收入除了解決一家人溫飽和交納房租外，所剩無幾。廖珍平16歲輟學到餐館打工，他最大希望是能當上川菜大廚。2009年9月13日早上，過完18歲生日的第二天，廖珍平吃了母親但啟英為他下的一碗面條，就騎上電動自行車，從租住的郭公莊去位于新發(fā)地附近的飯店上班。郭公莊位于南四環(huán)花鄉(xiāng)橋南第二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西邊是郭公莊，東邊是白盆窯村。在白盆窯村的一條窄路上，18歲的廖珍平和76歲王桂英老太太相遇。廖珍平急著趕路，王桂英老太太急著上公共廁所，兩個急匆匆的人撞在了一起。時間是早上7點30分。

這一撞，成為兩人的“不能承受之重”。

王桂英躺倒在地，被撞斷了腿骨。廖珍平心里馬上就緊了一下，他第一個反應是先找到公用電話向母親求助。但啟英接到電話后，立即騎車趕到出事現(xiàn)場。此時，被撞的老太太已經(jīng)被送去醫(yī)院，廖珍平、傷者家屬和交警，在現(xiàn)場爭論著?？粗敲炊嗳?，但啟英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給傷者看病需要錢，這筆錢需要廖珍平掏，而廖珍平身上沒錢，但啟英身上也沒錢。但啟英不知道如何應對，她說了一句：“我身上沒錢?！本碗x開現(xiàn)場回家了。

但啟英急忙去上班，并沒把這件事情告訴丈夫。隨后，傷者家屬王滿生帶著廖珍平一起到了醫(yī)院。經(jīng)醫(yī)院檢查，老人的右腿被撞成股骨骨折，醫(yī)療費需3萬元左右。隨即，廖珍平跟王滿生商議給3萬元錢私了。王滿生覺得廖珍平是外地人，一旦跑掉了拿不到錢不合算，就答應3萬元了清。為了盡快拿到錢，王滿生一家人兵分兩路，一部分人在醫(yī)院看護老人，另一部分跟廖珍平回家拿錢。9月13日上午11點多，廖珍平帶著王滿生等人一起回家。

廖珍平先是對但啟英說：“媽，給我3萬元?！?/p>

但啟英指著兒子說：“人家要多少，你就要給多少嗎？！”

但啟英后來回憶說：“他們來了好幾個人，死活要3萬塊錢，我說讓我到哪兒去找3萬塊錢啊！”但啟英說對方嚇唬她，不給錢的話就把你兒子的腿給鋸斷。但啟英說：“他們把孩子拽上車就走，老鄉(xiāng)上去攔，也沒攔住?！?/p>

而對于這個細節(jié)的表述，王滿生說：“廖珍平一進門，但啟英就動手打，把他轟出來了，說你18了，你給人借錢去，我不管了。孩子跪在地上求她，我們都看不過去了?！蓖鯘M生說，廖珍平找了兩個老鄉(xiāng)，都沒借到錢。

依據(jù)后來開庭時法官當庭宣讀的證人證言，有一個鄰居稱，當時看到王滿生等人在屋外等著，廖珍平與但啟英在屋內(nèi)交談?！八麐寣鹤诱f，我沒錢，你找別人借去吧?！边@位鄰居稱，他看到廖珍平哭，他媽給了他一個嘴巴。

這個情節(jié)是至關重要的，正是因為這個情節(jié)，2010年11月11日，北京市豐臺區(qū)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時，法院認為：但啟英在事故發(fā)生后對廖珍平采取冷漠的態(tài)度，使得剛滿18歲且無賠償能力的廖珍平處于無助狀態(tài)，情感上受到一定的傷害……

在孩子跟著那些討債的人走后，嚇蒙了的但啟英聽到老鄉(xiāng)轉(zhuǎn)述的一句話說：“你跟我媽媽說啊，叫我媽媽別著急，我會回來！”

從此，廖珍平再也沒有回來。

打下借條獨自去，杳如黃鶴無音訊

廖珍平哪里去了呢？

根據(jù)王滿生事后回憶。這期間，廖珍平帶著王滿生他們奔波在借錢的路上。然而，到了下午3點左右，還是一分錢也沒有借到。

無奈之下，王滿生說：“要不到錢，不然你給我們打個欠條？”

廖珍平說：“我就給你打個欠條?！?/p>

之后，王滿生等人把廖珍平帶到了自家附近的一個拉面館請他吃了飯。最后，王滿生讓廖珍平寫下了一張欠條。欠條內(nèi)容是：“今天早晨，我（廖珍平）騎電動車不小心把王桂英老奶奶撞傷，因家里沒錢，欠王桂英醫(yī)藥費、住院費3萬元整，自今日9月13日至9月16日（期間給錢），9月16日6～7點來給錢。廖珍平。2009年9月13日?！?/p>

王家人讓廖珍平打了欠條之后，就讓廖珍平走了，至于去哪了，他們也不知道。

可以確認的是，廖珍平打工的餐館女老板，是最后一個見到廖珍平的熟人。據(jù)餐館女老板介紹，9月13日下午1時許，廖珍平帶著兩個人來飯店請假，說他把一位老太太給撞了。當天下午6時，廖珍平一個人再次路過飯店。女老板讓廖珍平進門，問撞人的事解決得怎么樣了，廖珍平說沒事了，明天找女朋友借點錢給對方就行了。吃飯之后，老板娘給了廖珍平100元錢，此后再也沒有人見過廖珍平。

根據(jù)老板娘的回憶，她還看到廖珍平脖子上有被打的痕跡，問他怎么回事，廖珍平說是被他媽打的。

也就在廖珍平消失的9月13日下午，父親廖六兵和母親但啟英買了些香蕉和蘋果，去右安門醫(yī)院看望被撞的老太太。從大夫那里得知，老太太轉(zhuǎn)到304醫(yī)院了。當天晚上，廖珍平?jīng)]有回家，廖六兵夫婦以為是王滿生一家把孩子扣住了，第二天湊點錢給王滿生，把孩子領回來就沒事了。

廖六兵夫婦商議了一晚上找誰借錢。第二天早上，王滿生就帶一個親戚來要錢了。但啟英關心自己的孩子，王滿生說廖珍平早放回來了。廖六兵夫婦以為，孩子可能是害怕父母的責罵，跑到朋友或老鄉(xiāng)家躲避去了。

9月14日下午，但啟英和聞訊趕來的妹夫到304醫(yī)院看望老太太后，依然沒找到廖珍平。隨即，但啟英以廖珍平被綁架為由撥打110報警。警方經(jīng)過調(diào)查，得知王滿生已經(jīng)在拿到欠條后放走廖珍平，廖珍平也去過上班的飯店，警方把調(diào)查情況告知但啟英。但啟英不相信，多次打報警電話，為此和警察還吵了起來。后來，警方把此案作為人口走失案處理。

廖六兵夫婦找遍了孩子有可能去的每個地方，但無論怎么尋找，廖珍平都杳無音信。

2009年9月17日，雙方來到負責事故處理的交通隊，經(jīng)交通隊認定，廖珍平對這起事故負全責。當天，但啟英在交通隊付給王滿生900元。10月5日，廖六兵與王滿生達成調(diào)解協(xié)議，協(xié)議載明醫(yī)療費共花費3.9萬余元，經(jīng)協(xié)商廖六兵一次性支付7000元了結(jié)。當天，廖六兵將東拼西湊來的7000元錢交給了王家。

對于交通事故的賠償，就此塵埃落定。而廖珍平卻再沒有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也沒有和任何一方聯(lián)系過……

八封遺書托后事，以命抵債驚人心

2009年10月22日，北京市公安局豐臺分局接到報案，在豐臺區(qū)一個鐵路口的橋洞內(nèi)，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在死者的身上警方找到8封遺書，落款日期為2009年9月15日，署名為廖珍平。2009年11月底，豐臺區(qū)警方作出結(jié)論：廖珍平系敵敵畏中毒死亡，未發(fā)現(xiàn)犯罪事實，不屬于刑事案件，不予立案。

誰也不知道，廖珍平在從出事的9月13日到9月15日這3天時間里，到底經(jīng)歷了他18歲人生怎樣的內(nèi)心煎熬，最后又是什么原因讓他選擇了“以命抵債”。

從廖珍平留下的遺書中，可以體味他在自殺之前的所思所想，看到廖珍平對每一個親人的留戀，還有深深的自責。

在給父母的遺書中說：“爸媽，對不起，兒子無能，又給你們?nèi)鞘铝?。我想了很多，有時感覺到死也是解脫。爸媽，我真的對不起你們，我今天就了結(jié)我的生命，我無能，太對不起了，我也無能報答你們給我的生命，不過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們。爸媽，今生能到今天，斷絕我們的父子關系吧，我所欠的錢，我無力給清，我在此了結(jié)我的生命，欠的錢，我只能用命來給清。”

在給警察的遺書中說：“警察同志，我今生欠的錢與我的監(jiān)護人無關，我只能用我的生命來償還，希望我的命能償清。”

父母一怒上法庭，被判駁回淚雙流

從廖珍平和王滿生等人一起離開家門，到發(fā)現(xiàn)自殺，期間經(jīng)過了39天。

2010年5月12日，廖六兵委托律師向豐臺法院提交起訴書，以王滿生采取非法方式挾持廖珍平，并非法限制其人身自由，繼而施以威脅恐嚇，造成廖珍平不堪忍受壓力、服毒自殺的后果為由，向王滿生索賠死亡賠償金及精神損失費等共計76萬余元。

廖家的代理人表示，王滿生等人非法限制廖珍平人身自由，威脅、恐嚇，迫使廖珍平寫下3萬元欠條，其行為違法；逼死廖珍平，造成損害結(jié)果；違法行為與損害結(jié)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王滿生主觀上有過錯，因此應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對此，王滿生認為，攤上這事自己也很冤枉。王滿生雖然是北京人，但也是普通農(nóng)民，他在白盆窯村綠化隊工作，收入并不高。王滿生說：“如果我有問題，是打他了或者逼他了，現(xiàn)在我就戴上手銬了。”據(jù)王滿生介紹，3萬元的欠條是廖珍平借不到錢后，在拉面館里自愿寫的。

2010年11月11日，北京市豐臺區(qū)法院一審駁回了他們的起訴。豐臺區(qū)法院認為：廖六兵夫婦認為王滿生等人為了追討其母醫(yī)療費用，采取非法方式挾持廖珍平，并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繼而施以威脅恐嚇，廖珍平不堪忍受壓力，服毒自殺的后果，無具佐證，法院不予認定。廖六兵夫婦要求賠償損失的訴訟請求，無事實和法律的依據(jù)，法院不予支持。一審判決后，廖六兵不服，上訴到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目前此案正在二審中。

編輯：黃靈 yeshzhwu@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