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籬笆

告 別（19首）

江南籬笆

作者介紹：江南籬笆，男，真名李峰，1973年出生，浙江余姚人。初中二年級開始愛好文學，大學求學期間加盟下半身詩歌運動，為該詩派代表詩人之一。所著有詩集、小說、隨筆多種。后供職寧波某報。2011年1月2日凌晨因心肌梗塞突發(fā)病逝于余姚。

錢怎么也會過時

一九五二年

人民政府貼出告示

說人民幣就要發(fā)行

有舊鈔票的

趕快去兌換

我爺爺在上海學生意

連忙回到鄉(xiāng)下

可我的曾祖母

卻怎么也不相信

她說錢怎么也會過時

還懷疑我爺爺不安好心

后來好幾箱的錢啊

都糊了屋頂

我曾祖母整天仰著頭

直到1988年中風死去

祖國和單人床

東到崇明島，西到帕米爾高原

北到漠河，南到南沙群島

這是我偉大的祖國

面積960萬平方公里

東到墻壁，西到書架

北到衣櫥，南到床頭柜

這是我的單人床

面積3平方米

經(jīng)簡單計算

可以得出結(jié)論

在祖國的大地上

可以擺放

32000億張

這樣的單人床

海 鰻

去年除夕

我抱著一箱

單位發(fā)的海鰻

上了前往余姚的火車

空調(diào)一開

冰塊就化了

水從紙箱里流了出來

我只好抱著它們

來到了車廂的連接處

然后我就看見了

五六條細細的尾巴

從紙箱的缺口處

溜了出來

在除夕夜的空調(diào)列車上

它們居然

蘇醒了

烈 士

一九四一年秋天

在國立余姚中學讀書的黃明

把兩只破草鞋

掛在了操場的膏藥旗上

然后連夜上四明山

參加了三五支隊

第二年夏天

他被叛徒出賣

在鬼子的狼狗訓練場上犧牲

解放后

政府以他的名字

命名了一個鄉(xiāng)

一九九八年

余姚撤鄉(xiāng)并鎮(zhèn)

黃明鄉(xiāng)從地圖上消失

五一香煙

一個微胖的青年婦女

兩腳不丁不八

雙手高舉過頭頂

擎著好大一捆金黃的麥子

旁邊那男子穿著工裝褲

向前方伸著左手

躊躇滿志

這就是五一牌香煙

寧波歷史最悠久的香煙

我爸爸結(jié)婚時分的香煙

我奶奶去世時嘴上叼著的香煙

現(xiàn)在它還有一句很好聽的廣告語

“勞動創(chuàng)造未來”

恐怖游戲

去廣西旅游時

我們?nèi)チ酥性竭吘辰?/p>

碑前很多人玩起了一種游戲

雙腳放在越南那一側(cè)

叫做叛國

雙腳又拿回來

叫做回歸

我也試了一下

卻再也沒有勇氣試第二次

我覺得

沒有哪一種游戲

會比這更恐怖

在樟村精神病院吃肉

編號049仔細地吃光瘦肉

把剩下的肥肉一片片地壘在空盆中

編號101仔細地吃光肥肉

把剩下的瘦肉

一片片地壘在另一個空盆中

后來他們相視一笑

交換了盆子

加快了吃肉的速度

張亮告訴我得精神分裂癥之前

編號049只吃肥肉

而編號101只吃瘦肉

而他自己已經(jīng)忘記了

病前是喜歡吃瘦肉還是肥肉

晚 點

K664次列車晚點

K668車先到了

我在考慮是不是

應(yīng)該就上K668次

不過誰敢肯定

K668次不會晚點呢

對終點站樟村來說

這兩趟列車

都有可能晚點

中 斷

去年9月18日

第一次臺風來的時候

天已經(jīng)黑了

我躺在被窩里

數(shù)著有多少玻璃掉落在地

數(shù)到5的時候

我去接了個電話

回來又從8接著數(shù)下去

玩具槍

我們經(jīng)手過很多的玩具槍

塑料做的木頭做的鉛絲做的

自行車鏈條做的

我們把它們對準小雞，豬，狗，女同學

然后突然有一天我們明白了

它們既不是玩具

也不是槍

渴望的眼神

我往魚缸里投下一些飼料

然后看著那兩條金魚快樂地搶食

吃完以后它們還向我露出渴望的眼神

為了這渴望的眼神

我只好又連續(xù)投了四次

等我第五次投下飼料

就聽見輕輕的“噗噗”兩聲

兩條金魚的肚子

幾乎在同時爆開

一團粉紅的薄霧開始擴散

薄霧散盡以后

它們已經(jīng)肚子朝上

可四只張開的眼睛

依舊露著渴望的眼神

我們再去西湖劃船吧

那一年夏天

船翻了

五個女同學的襯衫

變得很透明

后來太陽落到了寶俶塔上

她們的胸前

一片金黃

敬 禮

有一年

中心體育場舉行公判會

我們幾個少先隊員站在體育場門口

負責向公安叔叔敬禮

所以那幾個殺人犯

和公安叔叔一起出現(xiàn)的時候

我們照樣也向他們敬了禮

生 活

不寫詩歌的時候

我上起點網(wǎng)看意淫小說

不看意淫小說的時候

我努力工作

為四個現(xiàn)代化添磚加瓦

不添磚加瓦的時候

我站在街頭看姑娘

不看姑娘的時候

我抱著16個月大的兒子李貝卡散步

不散步的時候

我在床上做幾個仰臥起坐鍛煉腹肌

不鍛煉腹肌的時候

我認真思考哲學問題

不思考哲學問題的時候

我就會覺得生活無比美好

我一下子就笑了出來

小學一年級的一個中午

班級里的圖書箱破了

我們幾個班干部手足無措

最后一致決定

把它抬到班主任韓老師家去

韓老師正喝著鮮啤

他飛起一腳圖書箱就散了架

“你們抬個棺材上我家啊？”

我覺得韓老師說得很對

于是一下子就笑了出來

全部醒來

一只叫小美的蝴蝶

一條叫旺財?shù)墓?/p>

一頭叫紅旗的牛

一根叫胖胖的蠶寶寶

一個叫趙蘭的姑娘

我目睹了你們的死亡

并因此成長

所以我請求你們

當我在夜里發(fā)抖的時候

全部醒來

這是一個古老的習俗

奶奶被送進焚化爐后

不一會兒

火葬場上空就飄起了青煙

我的父親和幾位叔叔

開始朝著大門狂奔

根據(jù)那個古老的習俗

他們只有趕在青煙之前到達大門

奶奶才會安息

他們跑得挺快

可問題是突然間風向變了

他們望著青煙飄向反方向的小山

一個個變得不知所措

解放路

差不多每個城市

都會有一條解放路

就像差不多每個城市

都有我這樣的人——

一個中年男子

禿頂，肥胖

皮帶系在肚下三寸

喜歡鴨脖子和啤酒，有點好色

但是很節(jié)省，并且怕老婆

最重要的是

他對解放路有著深厚的感情：

不管是北京的解放路

還是上海的廣州的成都的

余姚的解放路

大家可能對余姚有點不熟

它是我的故鄉(xiāng)

你對它熟不熟悉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余姚

真的有一條解放路

偽遺書

吾家有良田百頃

房舍百廿間

家丁百余

大兒充軍官至副帥往臺

二兒經(jīng)商香港

小兒棄田逃之美利堅

因戰(zhàn)亂黃金元寶菩佛等不便攜帶

藏于祖房正棟東側(cè)墻

這些文字寫在發(fā)黃的宣紙上

在我的家鄉(xiāng)樟村

幾乎所有的雜貨店里

都有出售

價格是每張五十元

一些自認演技和口才還可以的年輕人

懷揣著它們和一些道具

行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