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典
尼采對基督教精神的譜系學分析
張典
尼采的譜系學,實際上將西方的幾乎所有的神去偶像化,永恒輪回學說實際上就是要把西方的神的偶像化理解全部還原到神的本真性理解。在尼采這里至少有五重的神性的緯度:前蘇格拉底的希臘諸神;柏拉圖主義-大眾的柏拉圖主義基督教;保羅-猶太-大眾的柏拉圖主義基督教;猶太-斯賓諾莎-古代猶太一神;作為綜合超越力量的酒神-耶酥-未來神。
尼采;基督教;譜系學;柏拉圖主義
一
尼采對基督教的批判有一個發(fā)展過程,1881年8月后思想成熟時期的尼采有這樣的思考,尼采的譜系學,實際上將西方的幾乎所有的神去偶像化,永恒輪回學說實際上就是要把西方的神的偶像化理解全部還原到神的本真性理解。如此,尼采發(fā)出這樣關鍵性的斷言:(1)基督教是大眾的柏拉圖主義;(2)根本就不存在基督教,只有惟一的一個基督徒耶酥,已經死在十字架上了;(3)到底存在新教嗎?其實沒有什么新教,新教只是基督信仰內的奴隸起義的結果。這些論斷關涉到基督教的根本性的問題。另外,尼采對斯賓諾莎的敬重,一種最強有力的理性的猶太精神,對比尼采對圣保羅的批判,尼采對猶太精神的敬重是很深的。在尼采這里至少有五重的神性的緯度:(1)前蘇格拉底的希臘諸神;(2)柏拉圖主義-大眾的柏拉圖主義基督教;(3)保羅-猶太-大眾的柏拉圖主義基督教;(4)猶太-斯賓諾莎-古代猶太-神;(5)作為綜合超越力量的酒神-耶酥-未來神。
尼采在1871~1872年寫就《悲劇的誕生》,書中潛在存在對猶太教的批判立場,稱希臘-羅馬-德意志亞利安精神對罪性的態(tài)度是男性的積極的罪行,而閃米特的罪性為女性的原罪。這樣的立場與黑格爾沒有多少區(qū)別,尼采站在希臘-羅馬-路德的新教的立場上講話。尼采出生在路德教家庭,世代信奉路德教,尼采從小熟背《圣經》,虔誠得令有感動。尼采1875年2月28日,尼采給朋友的信中說:“我們善的,純粹的,新教的空氣?。≈钡浆F(xiàn)在我才如此強烈感到自己最內在的依賴于路德的精神。 ”[1]131
從尼采1879年的書信中,看到尼采開始批判路德,尼采1879年10月5日致信彼得?加斯特,對路德有這樣的論斷:“親愛的朋友,至于路德,我有很長時間不能說對他有什么真心誠意的尊敬了:他的大量材料對我產生了副作用。路德丑陋的,傲慢的,暴躁易怒的濫用的嫉妒——他不將憤怒的唾沫吐到某人身上就不會罷休——已經讓我很厭惡他?!保?]169-170可以看到,尼采大概在1879年前就開始反思路德的新教,從1875年到1879年期間,尼采對新教的本質有一個徹底地反思,這樣,尼采對天主教會產生與新教同樣的認識,就是認為天主教就是一種南方的民族氣質的產物,這一點,尼采分析米開朗基羅的天主教繪畫時就是這樣的態(tài)度。米開朗基羅以匿名的基督徒尼哥德慕自比,天主教的形式的力量促進了米開朗基羅創(chuàng)造出偉大的藝術。
尼采1881年7月30日給毆維貝克寫信:“我實在驚奇,實在高興!我有一位先驅,怎樣的一位先驅??!我?guī)缀醪铧c不能得知斯賓諾莎:斯賓諾莎現(xiàn)在帶給我的是直覺的指導。不僅是他整個的趨向與我相似--去使最強力的激情得到認知—而且,在他的教義中,我發(fā)現(xiàn)了我具有的五條教義;他否定自由意志l,目的,道德世界的秩序,非自我,罪惡;當然,不同是巨大的,但不同更多在時代,文化,認知領域??傊何业墓陋?,如身臨奇高山峰,已經經常,經常令自己呼吸吃緊和失血,現(xiàn)在至少有兩人來分擔這種孤獨了。不可想象! ”[1]177這樣,尼采在1881年前又發(fā)現(xiàn)了斯賓諾莎,斯賓諾莎對尼采思想的成熟起到了決定性作用,加深了尼采對猶太精神和德國新教的認識。1881年尼采悟到了永恒輪回思想,這是尼采思想成熟的決定性標志,這對尼采來說,就是徹底從反猶主義中走出來了,尼采這時真正開始對猶太精神的多樣性進行譜系學梳理。
尼采將諸神的譜系進行梳理,對希臘-羅馬-柏拉圖-基督教,進行高貴與低賤的道德的譜系的梳理,對猶太-基督教的猶太性進行譜系梳理,這樣分出保羅的基督教和原始的猶太教,還原原始猶太教的純潔性,多少以斯賓諾莎為原型。那么,尼采也決不是反基督耶酥的精神意義,而是在一個超越低賤道德的純潔性上,重新感受耶酥的神性和人性。歐洲文化就是這些文化元素的不斷重組,重新回歸和綜合產生更高類型精神的過程。尼采不會不清醒知道,要想從一無所有中重新創(chuàng)造一種新文化,是不可能的。這樣,尼采的權力意志就是對所有歐洲的文化精神進行價值重估的一種嘗試,權力意志就是深層心理學。
尼采認為希臘文化是對東方文化的一種綜合提升而成熟的,這種綜合提升到希臘精神,使希臘人超出周圍民族之上。讀尼采的作品可以發(fā)現(xiàn),尼采認為,東方對希臘精神有決定性作用的是猶太精神和佛教精神,這深處,影響更大的是猶太精神。尼采認為,基督教是歐洲的佛教形式,佛教在誠實的品質上超過了基督教;而古猶太教又超過佛教,古猶太精神在提升希臘精神的內在力量上具有積極性,而佛教只具有消極性。希臘精神太明朗,那么猶太的神性的徹底性對希臘精神是根本性的提升力量,希臘精神能夠在這樣的外在力量的競爭中獲得自我反思,自我生長的力量。
從尼采的這個論述關于猶太人的問題:
整個猶太人的問題只存在于民族國家的范圍內,就這方面而言,他們的精力充沛和更高的智慧,他們在長期的痛苦教訓中一代又一代積累起來的、到了喚起嫉妒和仇恨程度的精神——意志資本,必然在這里到處都失去平衡。每個民族、每個人,都有令人不快的甚至危險的秉性:要求猶太人成為例外,這是殘酷的。那么秉性也許甚至在他們那里也特別危險、特別嚇人;這個民族有過所有民族中最痛苦的歷史,我們在各個方面并不是沒有過失的,而且因為他們,我們才有了世界上最高貴的人(基督),最純粹的智者(斯賓諾莎),最有力量的書和最有效的道德準則,此外,在最黑暗的中世紀時代,當亞洲的云層沉重地籠罩在歐洲上空時,是猶太民族的自由思想家、學者、醫(yī)生在個人承受著最艱巨壓力的情況下牢牢舉著啟蒙和精神獨立的旗幟,……猶太教本質上有助于使西方越來越西方化:這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把歐洲的使命和歷史變成了希臘使命和歷史的一種繼續(xù)[2]254-257。
這里可以看到尼采的譜系學的特點:尼采是一個希臘-羅馬精神的本位主義者,尤其是希臘精神位于一切價值的中心;尼采對猶太精神還是比較矛盾的,尼采將猶太精神作為對希臘-羅馬精神有力的競爭者和提升者,猶太精神是希臘精神的一種繼續(xù)的意義上存在。尼采寫下上面的論述時是在1881年前,至少可以看到,尼采通過理解斯賓諾莎理解猶太精神,尼采認為猶太精神對希臘精神是真正必須的。
二
尼采在《善惡之彼岸》的前言中對基督教有這樣的論斷:“反對柏拉圖的那場斗爭,或者為了更明白地和為‘大眾’而言,反對數(shù)千年的基督教教會的壓迫的那場斗爭——因為基督教是為 ‘大眾’的柏拉圖主義——已經在歐洲產生出精神的十分激烈的緊張狀態(tài)?!保?]138尼采認為基督教是大眾的柏拉圖主義,也就是對基督教和柏拉圖主義的關系進行譜系學梳理。在尼采這里,柏拉圖主義準確說應該是蘇格拉底—柏拉圖主義,尼采對二位還是有所區(qū)分,這里的蘇格拉底作為柏拉圖辯證法的主角與柏拉圖主義聯(lián)系在一起。柏拉圖主義,柏拉圖主義變種的斯多亞派,為基督教的產生提供土壤。尼采在“基督教為大眾的柏拉圖主義”的基礎上進一步論斷:根本上沒有什么基督教,兩千年來的基督教只是一個幻覺:
“基督教”這個“教”字根本就是一個誤解:事實上,曾經有過一個基督徒,而他已在十字架上被釘死了。宣傳“福音”者已死在十字架上。從那個時候起,被稱為“宣傳福音者”,實際上是福音的反面:“惡音”、魔鬼使者。要在一種信仰中,例如透過基督而獲得贖罪的信仰中去發(fā)現(xiàn)基督徒的特征,那是虛假得成為荒謬的;只有基督徒的實踐行為,像死在十字架上的那個人所經歷的生活,才是基督徒。這種生活今天還是可能的,對于某些人而言,甚至是必需的:真正的、原始的基督教在任何時期都是可能的……事實上,根本沒有過基督徒。近兩千年來所稱為基督徒的只是心理上的誤解[4]98。
基督教只不過是柏拉圖主義的一種變形主要存在兩種柏拉圖主義:蘇格拉底-柏拉圖主義-基督教,保羅-猶太教士-柏拉圖主義-基督教。尼采對蘇格拉底-柏拉圖主義進行譜系學梳理,尼采指出柏拉圖的理論是一種混合物:南意大利畢達戈拉斯學派的數(shù)和教派理論,靈魂不朽,靈魂輪回,東方的贖罪觀;赫拉克利特的生存邏各斯;巴門尼德的不動的一;阿拉克薩戈拉的奴斯等。前蘇格拉底的哲學精神是純粹的,柏拉圖已經失去了純粹性,柏拉圖并不是將前蘇格拉底哲學精神進行提升的工作,而是將前蘇格拉底哲學精神用來為一種世俗的大眾服務,柏拉圖已經失去了多元的真正意義,變成一種大眾的辯證法,失去了純粹性。柏拉圖希望在城邦培養(yǎng)一種溫馴的市民,柏拉圖用理念的彼岸世界來完成對此世的統(tǒng)治,柏拉圖就成為了一位教士哲學家。尼采認為柏拉圖是希臘的猶太人,在亞歷山大里亞的猶太人學校學習過,尼采這里的猶太人指的是教士猶太人。尼采看到柏拉圖有一種猶太教士品性,這種品性多從東方教士那里學來,用以顛覆希臘的積極的悲劇精神:
猶太人與基督教猶太人之間形成了鴻溝,而且基督教猶太人只有通過猶太人才能獲得此在權利,自此以后,基督教猶太人就不得不再次運用猶太人本能所發(fā)明出來的自我保存程序,而且把它用在一種向自我保存的最后提升過程中;另一方面,為了給希臘人和羅馬人提供一種道德狂熱,并且予以美化,古希臘的道德哲學已經竭盡全力了……柏拉圖,通向腐敗的一大過渡,他首先誤解了道德的本性,把道德視為意義、目的,他已然用善的概念廢黜了希臘精神,他已然有了猶太式的虛偽了(——在埃及! )[5]667-668
反異教。柏拉圖這個本能的反希臘和閃米特人的嗅覺,同時還有對于斯多亞主義的嗅覺,斯多亞主義本質上乃是閃米特人的作品。作為威嚴的“尊嚴”、律法,作為偉大性的德性、自我責任、權威,作為最高的個人自主性,這都是閃米特式的。[5]806
尼采的基督教是大眾的柏拉圖主義可以看到這樣一些內涵:柏拉圖接受了東方的教士精神,否定了希臘悲劇精神,柏拉圖否定感官。尼采對柏拉圖的論斷主要的還是柏拉圖扭轉了希臘精神向東方的一些精神尋求出路。柏拉圖的理念與東方的教士精神結合,最后集中在耶酥基督這樣的形象上,耶酥基督就成為了教士馴服大眾的工具,這就是大眾的柏拉圖主義的基督教,柏拉圖這位希臘教士利用了東方思想完成了自己的彼岸的理念理論。
三
尼采的教士形象的代表希臘一系的為柏拉圖,猶太一系的為保羅,他們共同促使了基督教的創(chuàng)立。尼采1887年在讀尤利烏斯·韋爾豪森 (Julius Wellhausen 1844-1918)的專著《以色列史導論,以色列史第二版》,尼采有一個讀書筆記:
王國崩潰,教士階層壯大起來。猶太教的神圣憲法:人工產物,以色列被歸結為一個“由教士組成的王國和一個神圣的民族”。神圣與世俗的外部對立形成了。對自然領域進行遏制,怨恨發(fā)作了。神圣性、空洞的,作為反題,成了占上風的概念:原始的二神性的、自然性對立起來。僧侶統(tǒng)治,人工產物,非政治的,猶太的神權政治,以異族統(tǒng)治為前提。與天主教相近,古天主教會的母親。崇拜乃以色列宗教中的異教因素,在教士法典中卻成了主題。崇拜與感性這間的紐帶被剪斷,成了一種虔信訓練,沒有了自然的意義,而只有一種超驗的、無可比擬的、不可說明的意義。崇拜中的自然性已經被扼殺了,崇拜只不過是一種超自然的一神教的盔甲而已。[6]1400
尼采認為:由于猶太王國的崩潰產生了猶太教士階層,教士階層將原始的猶太教的自然性分裂為超自然的和此岸的二元對立;柏拉圖主義與猶太教士走向了同樣的方向。猶太教教士懂得把他們的要求都當作上帝的規(guī)章,當作針對上帝戒律的后續(xù)效果而端出來,有利于保存以色列。猶太教士貫徹某種特定靈魂,一場來自下層(罪人、稅吏、女人、病夫)的虔信活動,拿撒勒的耶穌乃是他們借以認識自己的標志。尼采指出:“教士歪曲了以色列的整個歷史,人們也再次作了試驗,竟要在此篡改人類歷史,以使基督徒表現(xiàn)為以色列最基本事件。這一運動惟有在猶太教士土壤里才能形成。猶太教的主要勾當就是把罪責與不幸糾纏在一起,并且把一切罪責都歸結為對上帝的罪責!就此言,基督教仍是第二股力量?!保?]573-574
在猶太教士中,尼采批判最為激烈的代表人物為保羅。對柏拉圖,尼采只是認為他是一個低的道德類型,但還不是如保羅這樣的陰鷙的天才,對柏拉圖,尼采只是將他漫畫化,內心對柏拉圖其實有很深的尊敬,對保羅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了。尼采認為,保羅創(chuàng)立了教會,宣揚因信稱義的福音教義,保羅是基督教的真正創(chuàng)立者?;浇套鳛橐环N宗教教義體系,它的創(chuàng)始人正是保羅,而不是基督耶酥。尼采對福音的批判,主要不是針對耶穌,他攻擊的是教會將耶穌的福音改造成信仰基督的教義。尼采看來,保羅其實沒有真正尊重耶酥這個人格個體,只是利用了他,非常陰鷙地利用了耶酥。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說耶酥死得太早,就是因為他沒有將真正的基督教的實踐彰顯出來就死了,否則,就不可能讓保羅的福音解釋流傳開來,保羅的福音運動,本質上是一場深懷怨恨的運動:
在保羅身上,表現(xiàn)出與“帶來福音者”的相反的形態(tài):怨恨的天才、怨恨見解的天才、怨恨的堅決邏輯的天才。這個帶來壞消息者是多么的為了怨恨而犧牲!尤其是贖罪者:他把他釘在他自己的十字架上。例如整個福音的生命、說法、死亡、意義和權利——一旦,這個引起怨恨的偽造者知道了他惟一所能使用的東西時,就沒有什么東西留下了。真實性沒有留下,歷史的真理沒有留下!猶太人的教士本能又一次的犯了同樣的反歷史罪過——只是抹除昨日的和前日的基督教;他造作他自己的早期基督教歷史。尤其進者;他再次地歪曲以色列歷史,以使它表現(xiàn)為他的事跡的史前記錄:所有先知都說到他所謂的“贖罪者”。后來,教會甚至歪曲整個人類的歷史以使它變成基督教的史前記錄[4]104-105。
保羅的基督教是猶太教士的基督教,與柏拉圖主義的基督教還是有本質的不同,柏拉圖主義的基督教只是一種禁欲主義的表現(xiàn),保羅的基督教是一種閃族教士的復仇欲望的表現(xiàn):“基督教賴以構造自己的實在性,乃是少數(shù)教派的小小猶太家族。保羅的天才。小人物種類。小小猶太教區(qū)出現(xiàn)了愛的原則:那是一顆更加狂熱的靈魂。保羅所創(chuàng)作的愛之贊歌不是什么基督教的東西,而是閃族式的永恒火焰的一種猶太式的熊熊燃燒。 古典趣味。 ”[5]649-650
尼采下面這樣的分析,其實是沖著保羅這樣的猶太的教士去的:“拿撒勒斯的耶酥,愛的人格化的福音,這位把祝福和勝利帶給貧苦人、患病者、罪人的‘救世主’,導向了那些猶太教的價值和理想的再造。以色列當著世界像啐棄死敵一樣啐棄其用來報復的工具,并且讓他釘十字架,從而讓所有以色列的敵人不假思索吞下這個誘耳。沒有什么殘酷的想象可與之相提并論,上帝為了人類的幸福上了十字架。這種愛,所有愛中,最極端的一種愛。從那猶太的仇恨中,從地球從未有過的最深刻、最極端、能創(chuàng)造理想、轉換價值的仇恨中生長出來的愛,一種新的愛?!保?]162-163
尼采在《論道德的譜系》批判了猶太這個教士化的民族,猶太人=教士化的人民,這個有著最深沉的教士化報復心理的人民,正是猶太人敢于堅持不懈的扭轉貴族的價值觀(好=高貴=有力=美麗=幸福=上帝寵兒)。教士的典型心理是深刻的怨恨,堅忍不拔的否定意志??梢钥吹?,尼采的猶太精神批判是對猶太教士精神的批判。
四
尼采從反猶太教士的角度反猶太言論很多,從古猶太精神方面褒揚猶太精神也很多,對猶太教,尼采這樣寫道:
我非常敬佩《舊約全書》,在那里我找到了偉大的人,英雄的境地,還有某種地球上罕見的東西,這就是強健心靈的無可比擬的天真。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人民。可是《新約全書》中卻凈是些瑣碎的宗教事務,凈是些羅可可式的心靈,凈是些加了花飾的、彎彎曲曲的、奇異與怪的東西,凈是些秘密集會的空氣,別忘了,偶爾還有一些田園牧歌式的甜蜜氣息,這種氣息是時代的特征 (也是羅馬省份的特征),它既不是猶太人的也不是希臘人的。在《新約》中,恭順謙卑與妄自尊大同時并存,關于感覺的多嘴饒舌幾乎使人頭昏腦脹[7]286。
尼采這樣對遠古猶太精神的贊揚究竟想表達什么?尼采從斯賓諾莎去理解古猶太精神的高貴,猶太先民的最典型的特點是堅忍不拔的精神,尼采看到了猶太精神的智慧是以斯賓諾莎為參照的,斯賓諾莎就與猶太先民的形象重疊了。尼采所說的與斯賓諾莎的五點相似:他否定自由意志,目的,道德世界的秩序,非自我,罪惡。 斯賓諾莎否定了原罪的意義,認為對人類沒有什么好處,這個與尼采相同,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就否定了原罪,原罪是一個基督教概念,舊約強調的立約的概念,不是原罪,約具有絕對的指令,這一點尼采并不反對,尼采身上的權力意志實際上還來自這樣的精神,所以,尼采對舊約保持很大的尊敬。希臘的神也不存在什么原罪問題,看來尼采的思考中,認為這一切是猶太教士后來竄改了猶太歷史。世界有一個至善的目的也是基督教的概念,舊約中不會有這樣的概念,道德世界的秩序、自由意志這樣的概念,非自我這樣的概念,應該全部是基督教概念,斯賓諾莎令尼采對基督教的本質看得更加清晰。斯賓諾莎在猶太精神內面批判猶太教,對教士猶太教進行啟蒙,還原原始猶太教的純潔性。這種工作與尼采在基督教內面做的工作是對稱的。站在斯賓諾莎的立場看基督教,現(xiàn)代的教會宣揚的基督教顯然是很難不偽善的。
尼采在兩個意義上與斯賓諾莎有分歧:尼采反閃米特性,一是反閃米特的教士制造的低賤道德,保羅是其中最偉大者之一;另外,尼采在閃米特的這樣的無限的深淵的審美趣味面前既保持尊敬,也遠離。所以,尼采在尊敬斯賓諾莎的同時,也遠離斯賓諾莎的審美的態(tài)度。因為,斯賓諾莎這樣的徹底清醒的理性的猶太精神對希臘是最好的清醒劑,對德國新教也是最好的克服力量。這樣來看,尼采看似矛盾的閃米特態(tài)度就不存在什么疑問了,關鍵的一點就是尼采心中的高貴者道德是什么,閃族的道德也有高貴的譜系,尼采從舊約的英雄主義中看到了希臘也未曾有過的力量與高貴。
五
尼采眼中的耶酥:“很明顯的,與十字架上之死一塊兒結束的是什么東西:一種新的,完全原始的佛教式和平運動的基督,一種實際的,不僅允諾的現(xiàn)世幸福。像我早已強調的,因為這仍是這兩種頹廢宗教之間的根本差別:佛教只是完成而不允諾;基督教允諾任何東西但一無所成。 ”[4]104
尼采將耶酥看作佛教式和平運動的實踐者,這種運動的根本特點是沒有怨恨,根本舍己,佛教的寧靜建立在根本地洞察己之虛幻,通過修智,看到己之虛妄,耶酥就是這樣的一個實踐者:
這個“福音的帶來者”死了,正是他生活過一樣,正如他曾教訓過人一樣——他不是去 “救贖人類”而是告訴人們怎樣去生活。這個實踐是他給我們人類的遺產:他在裁判者前,在捕役前,在那些控訴者以及各種誹謗者和責難者前的行為——他在十字架上的行為。他沒有反抗,他沒有為他的權利辯護,他沒有采取過可能擋開最惡劣結果的步驟;相反的,他反而惹起它。他乞討,他受苦,他愛那些陷害他的人。不反抗、不發(fā)怒——但是,甚至反抗惡魔——去愛他。[4]93
尼采將耶酥與佛教倡導的運動放在一種精神類型來看,尊敬耶酥的無怨恨、無原罪感的平靜心態(tài),誠實的品格,一種新的真正的生命:
耶酥提出了一種真正的生命,一種真理中的生命和通常生命的對立。因為,他最討厭的就是“永恒化的彼得”、人格的永生。他與之斗爭的東西就是“人格”,這個裝模作樣的東西。他如何使“人格”永恒化呢?同樣,他也反對教區(qū)內的等級制。因為,他從未答應過論功行賞的事,他怎么能去談論彼岸的賞和罰呢?。?]254
耶酥是一個實踐中的信仰領袖,他根本上反對永恒化的人格,反對彼岸的虛構,反對末日大審判,反對原罪說。但也看到,尼采既反對保羅虛構的耶酥,也反對佛教運動式的耶酥。當尼采內心的耶酥也有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影子,也有男性的高貴時,這時的耶酥就完全是一個真正的基督教福音的實踐者。尼采的對立形象狄奧尼索斯與被釘十字架的耶穌,耶酥上十字架是價值轉換的關鍵時刻,也就是如佛教一樣徹底地舍己,這樣就得到了一種徹底實踐高貴德性的決斷時刻,經過這一個時刻,就是徹底成為高貴的己,希臘悲劇精神在十字架上得到提升,得到復活。尼采在這里重新理解了荷爾德林的主題。耶酥基督與酒神狄俄倪索斯的舞蹈,為未來的拯救性力量,這是尼采的未來神,超人信奉未來神,拿破侖和凱撒在這樣的意義上都缺少超人的美德。
[1]Christopher Middleton.Selected Letters of Friedrich Nietzsche[M].ChicagoandLondon:TheUniversityofChicagoPress,1969.
[2]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M].楊恒達,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3]尼采.善惡之彼岸[M].宋祖良,劉桂環(huán),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
[4]尼采.上帝之死[M].劉崎,譯.臺北:臺北志文出版社,1983.
[5]尼采.權力意志[M].張念東,凌素心,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
[6]尼采.權力意志[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7]尼采.論道德的譜系[M].周紅,譯.??冢汉D铣霭嬷行模?996.
B516.47
A
1673-1999(2011)10-0104-05
張典(1970-),男,湖北天門人,蘇州科技學院(江蘇蘇州 215009)人文學院副教授,復旦大學(上海200433)哲學學院博士后,研究方向為西方文藝理論、西方美學和西方哲學研究。
2011-02-27
中國博士后第3批特別資助項目“早期尼采的希臘哲學思想研究”(201003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