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強[上海體育學院, 上海 200438]
清初廣陵詞壇的“艷詞”唱和
⊙李有強[上海體育學院, 上海 200438]
廣陵詞壇諸多唱和中,“《青溪遺事》畫冊”唱和、“女繡圖”唱和、“閨詞”唱和集中于艷情題材?!啊肚嘞z事》畫冊”唱和,不但策略上較為安全,并可見遺民語境下的款款深情;“女繡圖”唱和,集中訓練了廣陵詞人的鋪陳敘事能力,為慢詞長調的創(chuàng)作打下了基礎;“閨詞”唱和,更加突破了廣陵詞人早期的無病呻吟,轉化為團聚在揚州詞壇之后的有感而發(fā),實為“艷詞演進語境下的新變”。
艷詞 廣陵詞壇 《青溪遺事》
順康之際王士 在廣陵發(fā)起的眾多唱和中,有三次是艷情題材的唱和,即“《青溪遺事》畫冊”唱和、“女繡圖”唱和和“閨詞”唱和。對于這些盡態(tài)極妍的香艷之作,有些學者極為反感,如黃裳《黃裳自述》中《閑情》一文稱其為:“格調之低,有時是會令人吃驚的?!雹偃欢@些唱和為什么能夠獲得如此多的參與者?詞人充分調動想象力,制作出來的詞作僅僅是“情操卑劣、趣味低下”的作品嗎?為了更好地回答以上問題,我們不妨將這些艷詞置于不同的語境下進行重讀,來探求其“低格調”下的別有用心。
據(jù)鄒祗謨《菩薩蠻·秘戲》后王士 自記,及董以寧、陳維崧等人和詞中評語,這次唱和的具體過程為:王士 有感于秦淮舊事,囑好手作畫冊,陳維崧先有和詩,后王士 首倡詞作,鄒祗謨與彭孫 繼起唱和②,又有陳維崧、程康莊、董以寧、董漢策的和詞。從各家的和詞來看,畫冊至少包括以下十二個主題:乍遇、夜飲、弈棋、私語、迷藏、彈琴、竊聽、讀書、潛窺、葉子、情外、秘戲。其中最常用的則有乍遇、弈棋、私語、迷藏、彈琴、讀書、潛窺、秘戲八個主題。
在鄒祗謨看來,王士 的首倡“摹畫坊曲瑣事可謂盡態(tài)極妍,妙處更在淡寫輕描,語含蘊藉。昔趙吳興畫馬作馬相,李龍眠畫觀音作觀音相。阮亭拂箋吮毫時,便如杜牧、韓 身經游歷,尋歡窈窕,含睇纏綿,青樓紫陌得此點染,又何必周 輩以寫生論工拙”。不過僅憑想象,這些詞作縱然會博得贊譽,也未必會令王士 如此自鳴得意。他自述中說:“正使潘髯、王百谷諸人,身在莫愁桃葉之圃,未必有此寫照也?!?/p>
玩味這組唱和詞的意蘊,我們尤其應關注王士 “仆曩居秦淮,聽友人談舊院遺事,不勝寒煙蔓草之感,因囑好手畫《青溪遺事》一冊”一句自述。戰(zhàn)亂后,“江南多少繁華地,盡在寒煙蔓草中”。王士 試圖在強烈的追憶與再現(xiàn)中,呈現(xiàn)對前朝的緬懷。策略上的運籌選擇,順應了參與者的安全顧慮,也自然能引起廣泛的參與熱情。這些唱和作品不但沒有陷入某些學者所謂的低俗,還能體現(xiàn)出“清”的韻味,如鄒祗謨在王士 《菩薩蠻·彈琴》后評語中云:“艷詞中哪能作如許清語?”如果結合王士 在這組唱和前創(chuàng)作的《秦淮雜詩》,便更能發(fā)現(xiàn)這種“遺民語境下”艷詞唱和的獨特意蘊。
順治十八年(1661)春末,當王士 因公事來到五十余里外的金陵,館于布衣丁繼之家?!岸」示忧鼗矗嘌巡粩?shù)弓,山人往來賦詩其間。丁年七十有八,為人少習聲伎,與歙縣潘景升、福清林茂之游最稔,數(shù)出入南曲中,及見馬湘蘭、沙宛之屬,又為山人屢述曲中遺事,娓娓不倦?!雹鄞碎g,王士 將從丁繼之那里聽到的故事掇拾成二十首《秦淮雜詩》。
開篇第一首便為這組詩打上了憂傷的基調:“年來腸斷秣陵舟,夢繞秦淮水上樓。十日雨絲風片里,濃春煙景似殘秋?!蓖跏?所以會有“濃春煙景似殘秋”的感慨,不僅因為自然之節(jié)氣,或者一年前在南京的那場大病,更因為他所面對的殘破歷史景觀和故事。不過,這第一首詩更多的是凸現(xiàn)愁緒,至于何以產生悲傷卻并沒有指實。雜詩第十一首:“舊院風流數(shù)頓楊,梨園往事淚沾裳。樽前白發(fā)說天寶,零落人間脫十娘。”詩中提到的頓文、楊玉香和脫十娘都是明末活躍在秦淮舊院的名妓,且與文人交往密切。如果能夠將她們曾經的“舊院風流”恰當?shù)乇磉_出來,不僅會傳達出一種艷詞的愉情悅性,還能讓讀者在閱讀中體味到今昔對比之感。由此,王士 特別囑托好手創(chuàng)作的《青溪遺事》畫冊,絕不僅僅是摹寫艷情,當對作品進行整體觀照時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別有用心。如讀他的《雜詩》:“傅壽清歌沙嫩簫,紅牙紫玉夜相邀。而今明月空如水,不見青溪長板橋?!痹偃プx一讀他的《菩薩蠻·彈琴》,便自然不能徒作艷詞觀之。當我們尋找到閱讀這些“艷詞”的合適語境時,就能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到這些艷情詞的好處。如在《秦淮雜詩》中第十五首和第十六首,單獨看都是寫艷情,可以說與花間小詞幾無差別。但正因為讀者是在一種傷今懷古的語境下閱讀,便沒有人把它當成艷情詩來看待。王士 的這組《菩薩蠻》正是在這樣的一個語境下產生的,文人爭相唱和當中所具含的不僅是見獵心喜,更有一種感動。因此,如果我們能夠在這樣的視角下來看這些艷情唱和,便能更有一番別樣的收獲。至少,這可能是這組唱和創(chuàng)作的動因之一。
蔣寅在文章中談到這些作品的創(chuàng)作動因時說:“在那個特定的年代,這些描繪、吟詠舊院風情的作品正是一曲故國的挽歌,在作者和讀者之間交流不堪回首卻也不易訴說的哀思?!绻f四年前《秋柳》四章讓人們記住了一個善言人所難言之情的才子,那么今天的《秦淮雜詩》則讓人看到他包裹在新朝官服內的眷舊情懷?!雹苓@段評語,雖然是針對《秦淮雜詩》而發(fā),也同樣可以看作能夠道出廣陵詞壇艷詞類唱和作品真正好處的知音之言。
《香祖筆記》卷十一記載,王士 “在廣陵時,有余氏女子名韞珠,刺繡工絕?!譃橛嘧魃衽?、洛神、浣紗、杜蘭香四圖,妙入毫厘,蓋與畫家同一關捩”。雖然這四幅繡圖原本的主題是高唐神女、洛神、西施和杜蘭香。然而,當詞人們據(jù)此唱和時,主題則轉變成西施、洛神、柳毅傳書和高唐神女。與“《青溪遺事》畫冊”唱和不同,這一次唱和明顯沒有“《青溪遺事》畫冊”唱和的深意?!肚嘞z事》畫冊是王士 囑托好手的有意為之,而這一次則沒有那么大的主動性。因為繡圖中有阮亭自己題寫的高唐句,所以很可能是別人主動贈給他的繡作。這次唱和發(fā)生的時間在順治十八年(1661),其唱和過程為:王士 首倡,鄒祗謨、彭孫 繼和,然后董以寧、陳維崧又和之,彭孫貽的和詞題為“和信弦弟同程村、阮亭諸公”及“遙和程村、阮亭諸公”,應當是最晚出的和詞。這次唱和在調名的選擇上也頗有講究,那就是盡量做到調名與內容吻合。
因為這幾幅繡圖都是很有名的故事傳說,如西子浣紗的故事、曹植遇洛神的故事、柳毅傳書的故事、楚王夢遇高唐神女的故事。因此,與其他的艷詞唱和不同,這次唱和中集中訓練了參與詞人的鋪陳賦事能力。在王士 發(fā)起首倡作品中,他所擬的題目是“余氏女子繡××圖”,這就使得在進行創(chuàng)作的時候,可以有選擇性的偏重,或者是突出繡功,或者突出畫意,有時也可以兩者并重。如鄒祗謨《南浦·為阮亭題余氏女子繡洛神圖》詞中主要寫洛神故事,但又時時穿插對繡女的描寫,王士 評為:“主客井然有序,見老筆。”王士 《浣溪沙·題余氏女子繡浣紗圖》一首詞將余氏女子比作魏文帝曹丕的寵姬——薛靈蕓,認為她可以與西施并美。這樣就使得唱和詞必須采用和意的方式,否則,如果仍然采用步韻,便會顯得拘泥局促。鄒祗謨評為:“以詠浣紗人可,以詠繡浣紗人亦可,薛夜來何必讓夷光耶?!?/p>
其他人在和詞中,則多選擇不同的詞調,從各個角度敘說著這幾個經典的故事,此以“余氏女子繡洛神圖”為例。王士 首倡《解佩令》,先對這則故事的本事做一交待:“尚憶君王,留怨種、枕遺留金縷。為多情,遲君東路。”敘述曹丕在甄后去世后,將她的遺物金縷帶枕送給曹植,這使得曹植在返回封地的時候睹物思人,便仿佛遇之,于是惆悵盤桓而不忍離去。由此,王士還發(fā)出感慨:“今日東阿,也鄴下風流終古。最傷心,感甄遺賦?!彪m然現(xiàn)在東阿仍然盛傳著曹植當年鄴下的盛名,但曹植的那些作品中,最讓人感動傷心的是那首《洛神賦》。詞中用了很多《洛神賦》中的詞句,而只字不涉繡字。彭孫 的和詞《伊川令》,則在描述完洛神圖后,一筆順勢帶出繡字:“針神原是魏宮人,重拈出,洛神小像?!钡蕉詫幍摹稜T影搖紅》,則側重于表現(xiàn)洛神的情思。詞上片先鋪敘洛神故事,下片云:“記得當初,袁家新婦啼痕透。此身早是屬君王,不被人 。愁到棄捐 薤,也應同燃萁泣豆?!痹~中的洛神并不是可以被贈送的物品,而是鐘情于曹植的女人。她在想到自己被拋棄的命運時,覺得與曹植有同樣的“燃萁泣豆”之感。詞末又從一個繡女的角度來點破:“為她想遍,才下鴛針,何曾輕就?!痹瓉硪陨系那樗?,都是繡女的猜測而已。對于洛神賦是否為甄氏所發(fā),史上早有爭議。而陳維崧的和詞則在這個故事的真?zhèn)螁栴}上作了自己的評判,他《多麗》詞:“更傳聞、東阿子建,少年情緒駘蕩。水上明珠,波間翠羽,洛神一賦,神飛魂愴。只一事家王薄行,難對中郎將?!标惥S崧認為如果曹植果然跟自己的嫂子有此一段感情,則有什么臉面面對兄長呢?如果此事為真,而且像這樣得到彰顯,則“恐他日、黃須兒子,亦起非望”。實際上,從這段判斷中,已經可以看出陳維崧對這則傳說的懷疑。詞下片寫余氏女子的繡功:“便使當年,袁家新婦,自臨明鏡圖嬌樣。也還怕、傳神阿堵,宛轉須相讓?!本退隳寐迳衩鎸︾R子照出來的像與此繡相比,恐怕還要略遜一籌吧。在彭孫貽和詞《安公子》中,尤其突出余氏女子的針法。開頭四句先描畫了針線翻飛的場景:“清襞吳綾軟,非煙非霧神光閃。繡虎情絲,重吐出凌波人面?!闭f她鋪開上好的“吳綾”,然后那細絲在她的手中上下翻飛,似煙又似霧?!袄C虎”本指曹植,因為他才思敏捷人稱“繡虎”。而用在這里則又合乎繡女的身份,也可理解為余氏女子。“情絲”一詞既可指曹植的哀思,又可指繡女手中那根真正的神光線,傳說中洛神的面容在繡女嫻熟的繡法中得以再現(xiàn)。她的繡法好到什么程度呢?“千古才人,悔不倩、針神寫怨。”那現(xiàn)在,曾經的“銅雀漳河,遺枕悲惋”以及那“十三行、萬縷柔腸斷”都付給了神女手中。不但將這些情感絕妙地呈現(xiàn)出來,而且還為詞學創(chuàng)作增添了一個素材,所謂“補入填詞弦管”。
因此,面對這樣幾則經典傳說,從怎樣的角度來敘述,敘述重點放到什么地方,而敘述者又持什么觀點都是有很大的變化的。正是在這樣反復出新的唱和訓練中,廣陵詞人鋪陳敘事的寫詞技術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品賞廣陵詞壇的艷詞唱和,讀者需要置其于艷詞發(fā)展的歷史背景上考察。在《倚聲初集》的評語中,我們可以經??吹洁u祗謨、董以寧、陳維崧后悔年少時曾作艷詞的敘述。后來當他們又一次拿起筆來創(chuàng)作艷詞的時候,這些艷詞與他們早期所作的艷詞是否有本質上的差別呢?董漢策在他的和詞《百媚娘·讀書》一首后有自述云:“余性喜禪玄,淫靡是惕,久不作麗句矣。茲于暇日閱《倚聲初集》,悅其幽秀,遂偶一為之?!笨梢姡瓦B那喜歡談佛談禪的董漢策都受到這些唱和的影響來寫艷詞了。雖然這些艷詞可能“點翳宛在”,但總體上已經較早期的艷詞大為改觀了。
廣陵詞人早期的艷詞創(chuàng)作得比較草率,格調不高,因此在現(xiàn)存的集子中多被刪去。如鄒祗謨在對董以寧的一首詞的評語中說:“憶庚寅辛卯間,與文友取唐宋諸集僻調,摹填殆遍,刻集十不存五,茲更存一二合體者,聊志唱和之勤,且深悔少年之浪濫筆墨也。”不過,尚有一些因存調、存人甚至存事等情由得以保存的。再如陳維崧的《畫堂春·護燈花》詞后評語:“此等題俱十年前會文附作,落筆爭飛?!蓖高^這些詞作來考察廣陵詞人早期的艷詞創(chuàng)作,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作品疏于關注詞之技法,在詞調的選擇上務以奇僻為要。在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上相對草率,“捉筆轍得數(shù)十首”,“落筆爭飛”。其創(chuàng)作過程如鄒祗謨所云:“憶昔時論文把酒,金丸紅袖,雜沓樽管,余輩刻燭限韻,罰依金谷,斷紈零素,放筆頹唐。”⑤
在清初廣陵詞壇的唱和活動中,這些詞人對艷詞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轉變,一改從前草率的態(tài)度,比較審慎地來創(chuàng)作艷詞了。董以寧《如夢令·賦別》詞后鄒祗謨評語云:“友少工小詞,捉筆轍得數(shù)十首。清新婉艷,妙不一種。此等作復屢經刪潤,務歸大雅。每自云詞曲之辨甚微,正不容門外漢輕道。”注意詞之“大雅”本色,使其格調不至下降于曲,成為廣陵詞壇艷詞作品的新變。起初,當文人們在文酒之會創(chuàng)作小詞的時候,他們沒有把詞看作可以承載大義的抒情工具,徒以玩樂的態(tài)度為之?,F(xiàn)在他們強調在創(chuàng)作上要區(qū)分詞曲的界限,有所節(jié)制地創(chuàng)作艷詞,其格調自然就高于他們早期的作品。這里不妨結合廣陵詞壇的另一次“閨詞”唱和來考察廣陵詞人對早期艷詞的揚棄。這次“閨詞”唱和的過程為:王士 首倡《海堂春》四首,分賦“曉妝”、“午睡”、“晚浴”、“夜坐”,鄒祗謨繼和,后尤侗、陳維崧、陳玉 、程康莊、董元愷均有步韻之作,董以寧四首詞作題“補和”。另外吳綺有三首《海堂春》,雖無詞題,但從內容及韻腳來看也應屬于這次唱和。
“閨詞”唱和的題材限于閨閣之中,為步韻之作,突出表現(xiàn)為對情感的精細雕刻,即“金雕玉致,神麗天成”的作品比較多。不過這些艷詞雖有如花般精美的語言,但卻同樣強調自然,即“天然妙押”、“妙想天然”。這組唱和所選取的四個場景,是女子在閨房中最常見的鏡頭,也最能表現(xiàn)女子的情思,不會使其成為物化的人。他們的作品還使得女子在等待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對情郎種種復雜的感情。以王士 四首詞為例,或驚喜,如“新梳小髻翻荷樣,初額,邀郎相賞”?;蚰懬?,如“小膽怯空房,風動小小竹”?;蜍U躅,如“沉香卷發(fā)盤龍鏡。遲半晌、鮫綃重整”。或怨恨,云“蕭郎今夜蘭臺去,偏無賴,三通譙鼓”。這實際上是強調一種寫生欲活的手法,而非以狡獪取勝。早期的艷詞,則缺少思致,讀畢則徒剩艷情。黃 《河傳·香閨》可視作典型:
檀郎無事。惱妾帷中。釣儂屏里。藍箋細寫。支開小婢。顛倒鴛鴦字。箋兒細疊猩紅記。君休矣。小鳳樓前意。怕翠幕深深地。有個人兒至。
這首詞寫一個女子給情郎寫信的過程。首三句,以怨恨的口吻說出對情郎的牽掛。有此牽掛,就忍不住想要拿起筆來達意。但首先得找個理由支開身邊的奴婢。寫的時候,則生怕自己的意思有誤,故顛倒為之,反復修改。寫好之后呢,便將其疊好。希望情郎收到信后,不要辜負這一片情意。不過雖然如此想,可信一旦發(fā)出后,又擔心起情郎真?zhèn)€來到。這樣的詞固然也是不錯的,但與廣陵詞壇最近所作的艷詞相比,則要顯得太過直露,而含蓄之意不足。鄒祗謨對這首詞的評語:“猶記十五年前筆墨狼藉,在玉有《月苔箋》,余亦有《笑蘭草》,正腸肥腦滿時所為也。今在玉已成異物,拈之不覺慨然?!逼渲刑岬?,十五年前黃 有《月苔箋》,自己有詞集《笑蘭草》,這些都是“腦滿腸肥”時所作。雖然我們無法確切了解這兩本詞集的具體面貌,但多數(shù)應該同這首詞相似。
早期的無病呻吟,轉化為團聚在揚州詞壇之后的有感而發(fā),廣陵詞壇活躍人員大致都經歷過這樣的心路歷程。年少的時候,他們唱和殷勤,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他們日日文酒相會,“取唐宋僻調,模仿殆遍”??墒沁@樣的“強約愁來”,愁又何曾來呢?等到那心頭難以說破的家國之感與痛徹的身世沉浮結合后,這曾經自己反復追摹而又不得要領的“愁城”果然就在眼前了。于是一切激蕩在心頭的感慨,或者噴薄而出、一吐為快,或者“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了。
① 《黃裳自述》,大象出版社2002年版,第38頁。
② 董以寧《百媚娘·秘戲》后評語:“鄒程村云青溪遺事八首,阮亭首倡《菩薩蠻》調,仆與金粟繼和。”
③ 王士 :《漁洋山人自撰年譜》卷上,惠棟注,《王士 全集》,齊魯書社2007年版,第5066頁。
④ 蔣寅:《王士 與江南遺民詩人群》,《北京大學學報》2005年第5期。
⑤ 鄒祗謨評龔百藥《秋夜月·席間偶贈用尹鶚韻》,見《倚聲初集》。
作 者:李有強,博士,上海體育學院講師。
編 輯:古衛(wèi)紅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