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沫樹
正午(組詩)
□池沫樹
正午的陽光保持沉默
金黃的稻田,沿著火熱的
公路伸展。
比遠(yuǎn)處更遠(yuǎn)的是群山
離我更近的是一條枝葉
以及投射下的斑點陽光
以及在苜蓿中振翅飛翔
的彩蝶。風(fēng)夾著干草味
從黃牛的胯間鉆了過去
在堂屋前門轉(zhuǎn)了個彎。
外婆扶著椅背站了起來。
這個下午,我沿著河堤奔跑
在金燦燦的河水中
保持正午的光芒。
兩扇門打開
兩扇門關(guān)閉,是我的生活。
我的胃又大又小,裝著幾個人的世界。
我思考,折疊,我歌唱,五顏六色
我屏住呼吸,分類擺放
是我的工作。
每個人心中有個小小的秘密
我也是。見證過一個人的成長
一塊尿布到一本大學(xué)證書。
偶爾,為一個存折我咬緊牙
為了一個母親。曾經(jīng)的少婦
兩個孩子,和生活。
有人關(guān)照過我,我記得
我的皮膚有些開裂,骨額脆弱。
青春落滿灰塵。我和母親一同衰老。
孤獨屬于我,安分守己。
為一個女人的內(nèi)衣我紅過臉。
在一次搬家中,我未挪動寸步
是別人遺忘了我,還是我放棄了自己
我守候著一點點時間,守候一位年老的太太
室內(nèi)越來越暗,守住歲月的風(fēng)——
的確是高低不齊,前前后后
幾個老人坐在電影院
溫故生活。
一生只扮演了鍋爐工的甲
流下了第一次淚水。
“曾經(jīng)有一段真熾的愛情放在我的面前——”
時空倒轉(zhuǎn),他的鍋爐事業(yè)
也曾讓靈魂燃燒;
公社時期,
乙是村里的文藝骨干
進(jìn)城看的第一場電影
便是《霸王別姬》,回來后
整日拉著二胡,催人淚下;
丙是村里的二傻,一生未娶
如今進(jìn)了養(yǎng)老院
據(jù)說他看的是《風(fēng)月》,激情戲
在電影院最后一個出來
原因是,睡著了;
丁看的是《無間道》,他曾在東北坐牢二十年
十五歲腰間別有手槍,英姿勃發(fā)
他從未開過槍,文化大革命差點死在親人的槍下。
如今八十歲,身體健康
吃飯飯香。
秋收的陽光撒下了金黃的稻谷
田野里禾草飄蕩
那是農(nóng)民的風(fēng),揮撒著農(nóng)民的大海
——多年來,翻著書本,異鄉(xiāng)的奔波
都市的燈光,忘不了
金黃色的大海,我童年的記憶
也是我夢的源泉。
母親的皺紋觸碰著谷粒
沉默的父親揮汗如雨
“需要怎樣的勞作
才能盛滿一碗米?”
一頭牛沉重地前進(jìn)
黃泥路,日落而息。
當(dāng)月亮升起,路上
仍有遲歸的鄉(xiāng)民。掌著油燈
我的祖父用毛筆字寫下:五谷豐登
幾個字,貼上谷倉。祖祖輩輩如此
谷倉,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成為
神圣的堡壘。此刻,想起我的胃
——一碗米的沉重!
昨夜,雪真的落下來
漫天的雪
昨夜,我夢見了你,父親。
雪,落了下來。一朵,二朵
棉花一樣白,柔軟。我還夢見
柴禾,空地,一些石頭
陡坡。我分不清了
是的,我記不清了,是夢。
父親,我夢見你從礦井里走出來
臉上的煤灰,露出潔白的牙齒。
礦燈,澡堂,和你匆匆地趕路。
那是我的童年。不是夢。
我童年的記憶。父親。
責(zé)任編輯 陳蔚文
池沫樹,本名周云方,男,1980年12月生于江西宜豐。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居?xùn)|莞。作品散見于《詩刊》《青年文學(xué)》《星星詩刊》。作品曾獲“冰心兒童文學(xué)新作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