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含笑紅塵
愛情推推車
文 /含笑紅塵
年輕的時候,她一副健壯而勻稱的身材,配上一條粗得像手腕似的大辮子,不知迷了多少小伙子,上門求親的都排著隊。但她卻百里挑一相中了他,粗粗黑黑的,家庭也不富裕,看到她啥也不會說,就會憨憨地笑。別人勸她說,他長得太丑了,再挑個長得好看些的吧。她說,咱們莊稼人,有一副好身體、好心腸,就夠使了。長得再好看,不頂吃不頂穿的,沒用。
知道她這是在夸他哩,他不好意思地咧著嘴笑,說,俺是不會巧言八哥似的說,但你放心,俺一輩子都不會讓你后悔。
結(jié)婚后,日子黏稠得像土路上的沙粒,又干又澀又擁擠。每天重復(fù)著一樣的生活:扛著家什下地勞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忙不完的農(nóng)活,他們還另外加工了幾個清眉秀眼的小人兒。于是,當(dāng)天上彎彎的月亮升起來,勞累了一天的他們回到小院里,他們的小院里頓時就熱鬧起來:孩子的啼哭聲、吵鬧聲、歡笑聲,還有他和她帶笑的斥責(zé)聲,亂哄哄像開了大戲。
看這日子過的。累吧?有時,母親來看她,看著亂糟糟的一團(tuán),心疼地暗暗埋怨她,當(dāng)年那么多相親的,咋就看中這一個窮疙瘩呢。她抹抹額頭的汗,笑笑對媽說:各有各的好,俺們是窮了點,但他實心眼呀,不跟我玩虛。下地和我搶著活干,回來幫我做家務(wù),你說,男人家做到這份上,我還求啥?
是呀,這也是一種幸福,雖然勞累了些,辛苦了些,但疲憊的眼神里裝著對彼此的溫馨,辛苦的汗滴里浸潤著對方的心哩。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兒女們都長大了,成家立業(yè),各自分家另過,小院子還是那個小院,但此時就剩下了他和她。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他了,他的腰彎了,頭發(fā)白了,走路緩慢緩慢的,走一陣還得停下喘幾口,有時還得咳一陣;她呢,也沒比他好到哪,身材早已不耐看,像一個癟了氣的球,又瘦又黑又粗糙,頭上那根粗大的辮子也變成稀稀薄薄的蓋不住頭頂?shù)囊粚影姿?。更為糟糕的是,一場腦血栓,不但讓她失去行走的能力,也剪短了她的舌頭,讓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會“嗯嗯啊啊”地叫。
每天,他把她抱到輪椅上,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她話多,一直不停地說,他就耐心地當(dāng)聽眾兼帶翻譯,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嘿嘿呵呵地笑;到了吃飯時,他就一溜小跑奔進(jìn)廚房,一邊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邊打趣她說:你看你現(xiàn)在多神氣,比縣長都高級哩,老天爺派俺專門伺候你一人哩。你想吃啥,俺就給你做啥,你想上哪,俺就陪你上哪,你說,這不是福氣?她嗯嗯點著頭,條條皺紋里擠出絲絲紅暈,像少女的羞怯。看到她高興了,他也咧開嘴嘿嘿傻笑,那神情就像買彩票中了500萬的大獎。
吃過午飯,他就準(zhǔn)備推她進(jìn)城。她的病,醫(yī)生說了,按摩按摩比較好,于是,他每天下午都要推她去城里的醫(yī)生那里,請醫(yī)生給她按摩。出院門的時候,輪椅不好過,他就咬著牙,一使氣,先把輪椅的一只腿搬出門外,直起腿喘幾口氣,再彎下腰把輪椅的另一只腿搬出門外。過一次門,他得喘四回,搬四回,然后才能推著她走上去往城里的路。從村子里到城里,路不長,五六里,但這五六里路里,前半截鋪的全是煤渣,腳走在上面都“嗤啦、嗤啦”磨得很呢,推著輪椅,就更不好走了。
但他似乎沒感覺到難走,一邊推著她,一邊還樂呵呵地給她講笑話:前街的老張進(jìn)城去買菜,剛到菜市,一個年輕媳婦就對他一個勁地招手,老張就不知東南西北了,趕快買了二大包白菜。結(jié)果,剛抱著白菜回到家,老伴就罵他色眼迷了心,她讓他上街是去買羊肉的,是要給兒子包羊肉餃子呢……
從城里回來,正是滿天夕陽,晚霞染紅了半邊天,把他們兩人的臉也染得緋紅緋紅,醉了一般。同村的人下班回家,看到他們,都熱情地同他們打招呼:
又推嬸子上城呀?
是哩,是哩,讓你嬸出來看看風(fēng)景,老在家悶?zāi)亍?/p>
看你們老兩口,還怪恩愛哩。
被人夸恩愛,他頓時不好意思,醬黃的臉上泛上紅亮亮的光。看到他不好意思了,村里人更來勁了,又開玩笑道:老叔,俺嬸遇到了你,真是前輩修來的福,看你對俺嬸多好,還會自己做推車。他的輪椅做得不太好看,村里人都愛說那輪椅是推車。他正要答話,另一個人接口道:咱叔做的這是愛情推推車,推推嬸子進(jìn)城逛……
愛情推推車……坐在輪椅上的她,也忍不住笑起來,害羞地學(xué)著村里人的話,串串含糊不清的笑語聲,頓時就飛揚在夕陽鋪滿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