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李秋善
小白今天是中班。上午那個男人打來電話,說要請她吃飯,晚上帶她到廣場湖邊去看月亮。小白問,你咋知道我單位電話的?男人說,我快把你們醫(yī)院的電話打遍了,才找到你。小白說,你等我電話吧。
小白是前幾天聚會時認識男人的。他來自南方,在大慶也有幾年了。男人很有禮貌地問她在哪兒上班,幾號上班,沒問她手機號碼。小白只告訴他自己在某醫(yī)院內(nèi)科,沒告訴他幾病區(qū)。說實話,她對男人有好感,他的聲音有磁性,很好聽,談吐舉止都很有修養(yǎng)的樣子。
小白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兒子七歲。她很愛自己的丈夫小冬,小冬也很愛她。但她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覺的生活太平淡了。她是一個很內(nèi)向的人,卻特別喜歡和性格外向的人交往。她家同單元的孫姐就是一個很瀟灑的人,她有時會很羨慕地想,我能像孫姐那樣就好了。
小白決定去見男人。
她先給小冬打了個電話,說有一位同事家中有事,托她代上夜班。這在過去也是常有的事。然后她又給那個男人打電話,說,你下午四點到醫(yī)院側(cè)門接我吧。
臨走前,她囑咐值夜班的小童,如果我老公來電話找我,你就大聲說電話聽不見,然后把電話掛掉,再給我打電話,我給他回話就行。小童也經(jīng)常有事需要小白遮掩,所以彼此心照不宣。并打趣說,小心點,別讓人把你賣了。
飯店里吃飯的人很多。2006年的十一長假還沒結(jié)束,明天又是中秋節(jié)。許多像是情侶樣子的人在竊竊私語。
人們的心里就像這座城市的地下,有許多能量需要釋放。
小童果真來電話說小冬找她,小童照她的吩咐做了,然后給她打電話。小白給小冬打電話,小冬問,咋不用單位電話打,不心痛電話費了。小白說單位電話不好用,問小冬在哪里,小冬說在飯店吃飯呢。
和小冬一塊吃飯的是他的中學同學小云。他們在學校時曾好過一段。如今小云在南方一家油田工作,據(jù)說她丈夫下海了,在大慶也有生意。因父母在這邊,節(jié)假日小云常來大慶。小冬與小云學校分手后再沒見過面,今天下午小云好不容易與小冬聯(lián)系上,并約小冬一塊吃個飯。正好小白來電話說上夜班,他就答應了小云。
小冬是個很本分的男人,他在和小云吃飯時總感覺小白的眼睛在盯著自己,便打電話落實一下,確定一下妻子是不是在上夜班。
小云見他這樣忐忑不安,便掩嘴笑他說,像做賊一樣,不像個男人。
吃完飯,小云要去時代廣場玩,說那兒有個萬寶湖,近水樓臺先得月,湖邊賞月肯定別有一番趣味。
廣場的游人很多。雖然只是十四,月亮已經(jīng)很圓了。天空一絲云彩也沒有,像是水洗過那樣干凈。小云很高興,挽著小冬的胳膊沿湖邊的小路順時針走著。忽然,小冬發(fā)現(xiàn)前面一個身影很像自己的妻子小白。他的心“嘭嘭”跳了起來,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他撇下小云給小白單位打電話,當他剛說找小白,對方便“喂,喂”幾聲說電話聽不清,便把電話給掛了。
男人跟小白說了很多,小白能感覺得到眼前這個男人的真誠。他說,心里有好多話要傾訴,誰能耐心地聽我說呢?顯然小白是一個很合適的對象。
男人很有才氣,也很健談,旁征博引,談古論今。男人是一名商人,卻有極高的文化修養(yǎng)。漸漸地小白被男人的真誠打動了。
小童第二次打來電話,說小冬找她。小白用手機給小冬打電話。這一切都被不遠處的小冬看在眼里。電話接通,小冬說,不心痛電話費了,用你單位電話打過來,我想跟你多嘮一會兒。他們用的都是小靈通,單向收費。小白又強調(diào)說,科里電話不好用,得到其他科室。小冬說,那你到其他科室給我回話吧,我等著。
小白對男人說,老公讓我用單位電話給他回話。男人說,我送你回單位吧,以后有機會在一起。小白說,回完話,我跟你走。男人溫柔地摟緊她的肩膀。
月亮升起來了,那樣的皎潔明亮。
男人的本田車到醫(yī)院側(cè)門一會兒,小冬小云乘坐的出租車也到了,不遠處停著,像是等活的樣子。
出租車里的小云緊緊地握著小冬的手,他的手在顫抖。帶著小云跟蹤妻子是不合適的,但小云堅持要來小冬也沒有辦法。小冬沒有發(fā)現(xiàn),小云的表情有些怪異。
一會兒,小白用醫(yī)院的座機給小冬打來電話。他很驚訝妻子的平靜。小冬也平靜地跟她聊著天,這在小白上夜班的時候是必須的。聊了十幾分鐘,小冬說,不聊了。
放下電話一會兒,小冬看見妻子從側(cè)門出來,上了男人的本田車。小冬命令出租車跟著,別跟丟了。司機打趣地說:“哥們想開點吧,你不也有朋友嗎?自己玩自己的唄?!毙《f:“別說沒用的,快跟上。又問小云,記住車牌號了嗎?”小云說:“記住了。”
本田車在一家叫“浩天”的賓館門前停下了。男人和小白手挽手走進大廳。出租車司機說:“你倆也住下,住他們隔壁?!毙≡坪莺莸氐闪怂谎邸澳隳懿荒荛]嘴!”
小冬很痛苦,很無助,很茫然。除了夜班妻子從來不在外邊過夜,他甚至懷疑這個夜晚是不是真的。
小云看著小冬痛苦無耐的樣子,說:“你給她打電話,就說孩子病了,發(fā)高燒。叫她趕緊回家,看她怎樣?!?/p>
于是小冬照小云的說法給小白打電話,小白沒等小冬說完就把電話撂了。
就見小白快步跑出大廳,男人在后面拉她,她摔開男人的手。男人又拉她上自己的車,她還是擺脫了男人,向小冬小云乘坐的出租車跑來。
小云說,我下去,你們回家吧!今晚我可能就住這兒了。
小白拉開出租車前門,見后面有人也沒細看,出租車晚上經(jīng)常有跟車的,說:“快點,東湖小區(qū)。”
走了不遠,小冬將手伸過去拉妻子的手。小白愣了一下,仔細一看是小冬。小冬將兩手插到小白腋下,連拖帶抱的將小白弄到后座上。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小白哭了,小冬也哭了。
小云下車后徑直朝男人走去,那是自己的男人。自己這次來大慶主要是和他團聚。他在這邊已三年了,一年里聚少離多。今晚男人說有應酬,她便想住媽家?,F(xiàn)在不必了,男人登記了房間,今晚住這兒了。
月亮更高更亮了。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十四的月亮也很圓。
劉穎事后回憶那一夜就像做夢一樣,事前一點征兆也沒有,卻改變了一家人的生活軌跡。
劉穎與丈夫東明原來都在油田上班,結(jié)婚五年了,有個三歲的兒子,有買斷工齡政策時(官方叫有償解除勞動合同),二人商量了三天,決定二人都買斷。劉穎是大集體職工,在總機廠一家分廠干保管員,這些年油公司和管局分開,雖說有關(guān)聯(lián)協(xié)議,大部分訂單還是被局外企業(yè)拿走了。廠子經(jīng)常處于半停產(chǎn)狀態(tài)。領(lǐng)導時常嘮叨下崗下崗,與其下崗不如趁早買斷,做點小生意也有點本錢。丈夫是運輸公司的司機,打算買斷后自己跑運輸。這些年大慶的地方企業(yè)倒閉的倒閉,改制的改制,下崗工人的生活都很艱辛,有的下崗女工甚至到歌廳、舞廳坐臺。再加上各級領(lǐng)導的動員和引導(各單位買斷人數(shù)是有指標的,領(lǐng)導也沒辦法),二人分別在自己單位的買斷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倆人共得到十幾萬塊錢,倒是真自由了。
上班時有領(lǐng)導管著覺得不自在,現(xiàn)在沒人管了,反而空落落的。
時間不長,買斷的人們就感覺上當了。原單位不但沒人下崗,在職人員的工資還“噌噌”地上漲。沒工資了,每年還得給單位交兩三千元的養(yǎng)老保險金。二人算了算,到退休這點錢全交回去還不夠。
于是便有各單位買斷的職工組織起來到油公司、管局上訪,要求取消買斷合同,還回單位上班。哪有那事?最后,鬧北京去了。為了穩(wěn)定局勢,誰家孩子誰家抱,各單位返聘自己單位的買斷職工,干點零活,每月六七百元工資。
買斷后的東明很快與朋友合伙買了輛二手貨車跑起了運輸,大部分時間不在家。劉穎在幾個姐們的慫恿下,征得東明的同意,拿三萬塊錢進了股市。買斷后的第二年,也就是2001年,是個把錢扔進股市聽不見響的年份。換手不行,不換手也不行,熊市嘛!劉穎的本錢很快便縮水百分之六十,咬咬牙,割肉了。
東明囑咐她,啥也別干了,把孩子帶好就行。孩子本來是奶奶帶的,沒事了,把孩子接回來,專心帶孩子。
劉穎和東明都是本本分分的人,兩人從戀愛到結(jié)婚平平靜靜?,F(xiàn)代人時興找情人處老鐵,二人不受環(huán)境影響。在單位,劉穎人雖漂亮,卻沒人敢打主意,有男同事開那種邊緣笑話,她都會臉一沉,扭頭走開。男同事,甚至領(lǐng)導們私下里說,美人胚子,卻沒情趣,白瞎了。她內(nèi)向、誠實,從不在丈夫面前說謊。東明很滿意自己的妻子。
東明不在的夜晚是很難熬的,她常??粗n劇期盼著丈夫的電話。東明人老實卻也有情調(diào),電話里經(jīng)常說些讓劉穎耳熱心跳的話,甚至讓她有高潮,然后是更加渴望更加難受。她期盼丈夫說些這樣的話,又怕他說,因為聽后心里更不平靜。
這一天上午,東明打來電話,說晚上到家。劉穎下午洗了澡,期待著丈夫的到來。
晚上十點,東明又打來電話,說今晚回不來了,在雙城附近的高速上,有一輛拉木材的車翻了,木材滾了一地,不知道啥時能通。劉穎囑咐他小心點。
既然丈夫不回來了,劉穎又把兒子從小臥室抱到了大床上,兒子睡著了,也沒醒。丈夫不在的日子,她還是愿意和兒子睡在大床上,要不,這床太空了。
迷迷糊糊的,劉穎聽到手機響,怕驚醒孩子,趕緊去接。電話接通,那頭是于姐,電話里鬧哄哄的,像是在飯店:“劉穎啊,你于姐,出來吃鍋子,福滿樓,姐今晚手氣好,連摟寶夾。姐想你了,快來!”
劉穎一看表,一點多了,說:“于姐,你們吃吧,我不去了?!?/p>
于姐一聽不樂意了:“東明不是不在嗎?在的話一塊來!別跟我倆磨嘰。”
“他不在,孩子在?!?/p>
“沒事,吃完飯一會兒就回去了?!?/p>
于姐是個熱心腸,原來和劉穎一個單位,也買斷在家,東明不在的日子,于姐沒少陪她,看于姐正在興頭上,劉穎不好意思拂她,說:“那好吧?!?/p>
大慶的初冬夠冷的,一出門劉穎就感到一股寒意。
從劉穎居住的萬寶二區(qū)到新村“福滿樓”,只需起步價五塊錢。
找到于姐,可巧,另外三人劉穎也都認識。
大慶的飲食以火鍋為主,再就是燒烤,冬天吃,夏天也吃。海鮮不是平常百姓消費得起的,在大慶賊貴。那一年吃火鍋最火的地兒是“福滿樓”,燒烤是“天原慧”,經(jīng)常去了沒座,得排號等座,越這樣越有人來。
坐下有半個點,劉穎的手機響了,劉穎一看是東明的電話。她示意四人別出聲,四人靜下來看劉穎打電話。接近兩點了,沒幾個人吃飯,四人不出聲后,竟出奇的靜?;疱佋凇肮距?,咕嘟”冒著熱氣。
這個電話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以后的日子里,她為這個電話懊悔不已。
東明問:“在哪兒呢?”
劉穎怕丈夫怪她丟下孩子出來吃飯,就隨口說:“我能在哪兒?在家唄?!?/p>
“在哪個家?”
“咱家唄!”
劉穎剛想問堵車情況咋樣了,沒等開口,電話那頭撂了。
于姐便取笑劉穎:“東明也學會查崗了?我們劉穎可不是那號人!”
劉穎苦笑著說:“本來說今晚回來,堵雙城了,我怕他怪我不管孩子。你們慢慢吃,我得回去了?!?/p>
于姐說:“那就一塊散了吧!”
劉穎一進屋就發(fā)現(xiàn)不對,東明的一副手套丟在沙發(fā)上,卻沒有鞋子。劉穎顧不上換鞋,跑進臥室一看,孩子也不在了,給東明打電話,關(guān)機。劉穎還笑了笑,心說,生氣了!
劉穎下樓打車去婆婆家,婆婆家在中林街,也是起步價就到。
婆婆穿著睡衣給她開門,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東明剛給劉穎打完電話說回不去了,就有一輛交通疏導部門的鏟車過來,把木料推到了路旁,十幾分鐘,路通了。他沒再給妻子打電話,想給她個驚喜。長途貨車司機一般是三個,一個開車,一個幫助瞭望,陪駕駛員說說話,免得困,另一個可以到身后的臥鋪上睡覺。這會兒躺在臥鋪上的就是東明。
東明到家一看,妻子不在,兒子好好地睡在床上。他也沒多想,便給妻子打電話,妻子的回答讓他渾身發(fā)冷,自己經(jīng)常不在家,從沒懷疑過妻子,沒想到妻子竟欺騙自己。他撂了電話,抱上孩子打車回了媽家。
你想象不到劉穎那一夜費了多少口舌解釋,深更半夜又不敢大聲嚷嚷。
第二天,于姐及三個牌友都來了,東明一看都是劉穎的熟人,更不信了,把個于姐氣得直哆嗦。
于姐把“福滿樓”的服務員也找來了,東明還是不信。
劉穎調(diào)來電話記錄單,東明連看都不看。
這樣鬧騰了三天,劉穎不鬧了,問東明想咋辦。
東明說,離婚。
劉穎同意了。
協(xié)議離婚出奇的快。房子、孩子還有買貨車的債務歸東明,家里所剩幾萬元存款歸劉穎,劉穎每月可以接孩子一次,每月給孩子生活費二百元。
劉穎又搬回了在遠望的娘家。這時劉穎父母才知道女兒離婚了。父母和弟弟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后,要去找東明理論,被劉穎攔住了,說,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劉穎又找到自己的單位,單位返聘她回去打雜,每月七百。
下班后坐通勤車回娘家,日子似乎又倒退回剛參加工作時的情景。弟弟、弟媳都很懂事,姐姐在,他們很少回來。有一次小侄女問她:“姑姑,你咋不回自己家呢?我想到你家去玩!”說得劉穎抱著侄女難受了半天。
每次去接孩子她都會高興一會兒,盡管前婆婆臉色難看。送孩子時她會心痛半天。有一次打車送孩子,眼看就到奶奶家了,孩子抱著她說:“一會兒就沒有媽媽了!”她抱著孩子哭了。
于姐總覺得是自己害了劉穎,一邊大罵東明混蛋,一邊張羅著給劉穎介紹對象。于姐路子野,給劉穎介紹的對象都很上檔,劉穎連看都不看,說:“于姐你別費心了,我早晚等東明來求我。”
自從與劉穎離婚后,東明心灰意冷,劉穎這樣的女人都靠不住,還敢相信誰?
東明從朋友那里知道劉穎的一些情況,了解到她根本不和男人接觸,他慢慢地意識到,可能冤枉了劉穎。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的冬天。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東明敲開了前岳母家的門。家里只有劉穎和媽,開門見是東明,母親沒說話,回臥室了,東明也不說話,磨蹭著坐在看電視的劉穎旁邊。
東明進門時,劉穎扭頭瞟了他一眼,趕緊收回目光,盯著電視。東明瘦了,黑了,衣服也該洗了。劉穎心里酸酸的。
沉默了幾分鐘,東明說:“我錯了,我冤枉了你,你原諒我吧!”
劉穎的淚就要下來了,她想撲進男人的懷里哭個痛快,她忍住了,說:“你沒錯,那一夜我確實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這句話像一枚重磅炸彈,再次將東明擊倒了。
他緩緩站起身,人像傻了一樣,開門下樓去了,在樓道好像跌了一跤。
媽出來,含著淚問劉穎:“你為啥???你不知道他這人當真嗎?”
劉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撲進媽的懷里,放聲大哭:“到了今天他也沒了解我是啥樣人!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