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雪 (浙江師范大學(xué)文化創(chuàng)意與傳播學(xué)院 浙江金華 321004)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細雨并不算是女俠,她的身份是江湖最大的暗殺組織——黑石的頭號殺手,即使在她接受陸竹的點化后一心向善也不過是個隱隱于市渴望過平常生活的尋常女子罷了,與女俠,似乎總有那么一段距離。按照劉若愚教授在《中國之俠》中對俠士的信念的描述,俠士應(yīng)當具有以下品質(zhì):助人為樂,公正,自由,忠于知己,勇敢誠實,足以信賴,愛惜名譽,慷慨輕財。[1]若按照大家的說法,怕是浩如煙海的武俠作品中,怎么也揪不出來一個能配得上俠士二字的人了吧,俠士的觀念,未免太過神化。反觀細雨,應(yīng)該說是曾靜,陸竹的死讓她了悟禪機,應(yīng)了陸竹“若你能放下這把劍,離開這條道,我愿是你殺的最后一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使在后來的通寶錢莊和最后的廝殺中也不傷人性命,并在以為自己將死之時對張人鳳說出“我愿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fēng)吹,日曬,雨打”,此時的曾靜是真正地超脫世俗,頓悟佛法,已不是俠士二字所能稱謂的了。
在傳統(tǒng)社會中,“暴力分裂為極端不同的兩種:合法的及非法的、必要的和不必要的、可行的和不可行的、有用的及有害的為特征,并被冠以不同的稱呼:一種強制的范疇被稱為是‘法和秩序的實施’;而另一個范疇被限定在‘暴力’這個貶義詞上”。[2]而在后現(xiàn)代社會,“暴力需要再分配,需要‘民主化’,即一種想象的民主化。民眾不一定非要身體力行地現(xiàn)實地實施暴力而是在視覺上享受以‘美的方式’呈現(xiàn)的暴力影像,以獲得純感官的刺激或者說一種替代性滿足,宣泄在現(xiàn)實生活中被壓抑的暴力本能”。[3]
《劍雨》中暴力的舞蹈化是消解電影暴力最重要的方式之一,武打設(shè)計更加寫意化,以舞蹈般的動作消解了暴力的殘忍,加以特技手段的運用,追求影像的空靈飄逸之美,制造出極強沖擊力的視覺效果。
細雨每每出劍,鏡頭都會刻意的停頓一番,碧水劍隨意翻轉(zhuǎn)以柔克剛,以及其本身特有的泉水叮咚聲,頗有殺人于無形之氣勢。大雪紛飛的破廟之中,細雨和陸竹的對打一招一式都如舞蹈般流暢細膩,陸竹以四句禪語點化細雨劍術(shù)的四招缺陷,招招斃命卻處處留情,當碧水劍刺入陸竹心臟時他將隨身佛珠取下放置劍上,并為她許下愿化身石橋五百年的誓言,這場于廟宇中的打斗由于禪機和愛情的介入而滲透出的哀傷似乎比鮮血淋漓的刀劍相拼所帶來的視覺沖突更能讓觀眾感受到來自心靈的強大震撼。
城墻外五人打斗的那一段也充滿了舞蹈化,尤其是細雨和葉綻青的劍斗。葉綻青本來就是為了填補細雨的空缺而存在,很大程度上來說她很像原來的細雨,一旦出手必要人性命??梢哉f暴力影像美學(xué)化的發(fā)展直接加深了女性角色在武俠電影中的影響,因為她們即使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長劍在手,也化為繞指柔情的影像。
云何寺外曾靜與轉(zhuǎn)輪王的打斗似乎讓過去重演,在狹小有限的空間內(nèi)運用快速剪輯特技鏡頭來展現(xiàn)二人之間的對決,你來我往,其招式或快如閃電,或力猛無比;在其中又穿插有慢鏡頭,使得某個動作或動作造成的后果得以放大,以凸顯二人決斗的緊張感和激烈感。
葉綻青出場即一襲紅衣跪于殿前,雙手沾滿鮮血臉上不是驚恐而是略帶興奮的猙獰。大婚之日殺掉自己丈夫的原因居然是因為新婚丈夫“不舉”,隨后轉(zhuǎn)輪王將其救起之后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從今天起,我如同你父,黑石如同你母,我會教你武功傳你劍法,你已經(jīng)死過一次,現(xiàn)在這條命是我給你的”,然而后來葉綻青的勾引無疑是對所謂“父女關(guān)系”的莫大諷刺,葉綻青在發(fā)現(xiàn)轉(zhuǎn)輪王是個太監(jiān)后沒有絲毫留戀拿了自己應(yīng)得的錢就要走人,她率性而為認為女人家玩弄男人才是王道。
崆峒派紫青雙劍原本是師徒卻變成夫妻,在爭奪遺體時妻子毫不猶豫地殺死丈夫,她從徒弟的身份到妻子,一直是依附師父和丈夫而存在,影片中她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刺穿丈夫的一劍,完成對角色困境的突圍。
曾靜的角色突圍則體現(xiàn)在她對禪機的了悟上。她為自己修了一座空墳埋葬過去,真正放下了與陸竹的一段“孽緣”,與江阿生過著平淡安靜與世無爭的日子,用世人趨之若鶩的羅摩遺體來換她和丈夫的性命。此時的曾靜儼然是一個尋常女子,她曾經(jīng)用來提劍的手用起刀來依然毫不含糊,埋在地底的八十萬兩怎么也不及丈夫一點一點存的十五兩七錢,在得知丈夫真實身份后依然無悔許下石橋的誓言。所有這一切與其說是她對丈夫的愛,不如說是她對佛法的悟。我也曾如你般天真,佛門說一個人悟道有三階段:“勘破,放下,自在?!钡拇_,一個人必須要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自在。
江湖最大的暗殺組織費勁千辛萬苦尋求羅摩遺體,不是為了稱霸武林,而是黑石首領(lǐng)為了再壯雄風(fēng),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原來只是為了“尋根”,不禁讓圍觀的群眾有種被耍了的感覺。彩戲師想通過羅摩遺體治好自己的頑疾,雷彬想完成這次任務(wù)后可以帶著自己的妻兒回常州開個面館過平靜的日子,張大鯨千金散盡就是為了得到遺體讓自己能重新站起來,片中每個爭奪遺體的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可似乎每個人的目的或意圖都不是那么符合傳統(tǒng)武俠電影中江湖利益紛爭的敘事理由。
閻羅十殿,第十殿轉(zhuǎn)輪王,獨居幽冥沃石,審判孤魂野鬼,核定男女壽夭,區(qū)分富貴貧賤,發(fā)往輪回轉(zhuǎn)生。就是這樣一個妄圖掌管人世輪回的轉(zhuǎn)輪王卻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屈居宮廷做一個小小的九品信差,無疑是對角色本身的消解和諷刺。
影片將張人鳳與細雨的對峙和轉(zhuǎn)輪王將葉綻青埋在橋下的兩段場景做了交叉蒙太奇的處理,看似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兩個場景其實有了鮮明的對比。轉(zhuǎn)輪王在埋她的時候說“你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現(xiàn)在再死一次,也算是駕輕就熟”;細雨將短劍插入張人鳳胸口,讓他服下龜息丹只是為救他;轉(zhuǎn)輪王之所以把葉綻青埋在石橋下是因為“我真是太喜歡你了,我把你埋在石橋下,這樣我每次從石橋上走過,都可以看到你啦”;而細雨則愿將自身化為石橋,只為等他從橋上經(jīng)過。
其實武俠電影中江湖人士趨之若鶩的可以稱霸武林的遺書遺體一類的大多是以訛傳訛罷了,很多人到了最后已經(jīng)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卷入進來了,只是為了追逐而追逐,為了爭奪而爭奪。真正可以立于不敗之地的不是所謂的實體,而是通過實體所表現(xiàn)出來的抽象化的精神和意志。
《劍雨》作為一部后現(xiàn)代武俠電影,雖然還是有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之感,但同時將更多的現(xiàn)實視角和人文關(guān)懷融入電影,尤其是電影所傳達的那份禪意,更是讓這個喧囂的后現(xiàn)代社會感受到一絲寧靜的淡泊。
注釋:
[1] 陳墨.刀光俠影蒙太奇:中國武俠電影論.
[2] [英].齊格蒙?鮑曼著.郁建興,周俊,周瑩譯.生活在碎片之中:論后現(xiàn)代道德.
[3] 李簡瑗.后現(xiàn)代電影:后現(xiàn)代消費社會的文化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