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書
提起當今社會生態(tài)發(fā)展的問題,更多的人會傾向于對自然生態(tài)發(fā)展或是社會生態(tài)發(fā)展的關注。其實,對于藝術而言,中國山水畫的生態(tài)發(fā)展同樣面臨著極其嚴重的失衡。一方面,自然環(huán)境生態(tài)平衡的嚴重破壞,使得當今山水畫創(chuàng)作題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限制和束縛,這也必將影響到山水畫未來的發(fā)展和延續(xù)。另一方面,社會人文精神生態(tài)的失衡,使得作為山水畫創(chuàng)作主體的畫家們在人格、學養(yǎng)的認知和實踐上有失偏頗。特別是作為當今山水畫壇的主流畫家們更傾向于山水畫的市場化、多元化與個性化,盲目的崇 “西體”而貶“國粹”,以形式替代內容,以概念換取實質,而忽視了山水畫形成和發(fā)展的自身規(guī)律;忽視了山水畫是中華文化傳承和中國哲學與藝術精神的外化;忽視了山水畫作為一門專業(yè)藝術門類得以成立和延續(xù)的根源之所在。這樣的生態(tài)發(fā)展環(huán)境,就山水畫而論,不得不讓我們深思。
中國山水畫濫觴于魏晉南北朝時代,成熟于唐末至北宋初,山水畫藝術的發(fā)展是以自然中真實存在的物質空間來彰顯出人性的“真、善、美”等內在的普遍實質。而這種“真、善、美”的顯現又是以審美主體的自我陶醉和審美實現為前提的,也就是說山水畫藝術的形成和發(fā)展是建立在真實環(huán)境下的感悟和外化。正如宋代大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所講:“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yǎng)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猿鶴飛鳴,所常觀也;塵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見也……然則林泉之志,煙霞之侶,夢寐在焉,耳目斷絕。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鑽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貴夫畫山水之本意也?!薄⒖梢?,世人和畫家貴夫山水的本意是通過幽美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來洗塵滌襟,靜心養(yǎng)性,悅志暢神,澡身浴德……從而滌除世俗的種種精神文化性污染對自己心靈的侵蝕,實現精神文化上的“自我復歸”,使心靈逐步恢復生態(tài)健康,從而實現對人性異化的揚棄?!笆ト撕缿铮t者澄懷味象,至于山水,質而有趣靈……”,盡管宗炳(南朝宋畫家)提出“山水以形媚道”的主張,但他并未放棄“以形寫形,以色貌色”的寫實方法,而山水畫步入成熟期更是離不開對自然環(huán)境的摹仿。
《辭海》上講:“生態(tài)”是指生物的習性、生活方式及其與環(huán)境的關系,即人類與其他物種在一定自然環(huán)境中的生存和發(fā)展狀態(tài) …… 。對于山水畫藝術而言,“生態(tài)”,不僅包括自然生態(tài),也包括人文生態(tài)。自然生態(tài)是實實在在的物質空間的存在,而人文生態(tài)于山水畫之意就要更為注重的是內在的,精神本體的超越,簡而言之,也就是要求山水畫的境界與學養(yǎng)。其中,我認為最為重要的就是山水畫的“詩意化”與山水藝術精神本體的充實。
中國詩文與中國畫同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文化遺產,二者之間互為影響?!霸娭杏挟?,畫中有詩”也一直是詩人和山水畫家們近乎約定俗成的戒規(guī)。至于詩文對山水畫的影響應該是一種精神層面的神會與融通,正如宗白華所言:“詩啟發(fā)了畫的意態(tài)。畫給與詩以具體形象”詩與畫交流交浸“補充了、擴張了他們相互的蘊含.”。缺乏了“詩意化”的山水畫,無論形式或內容再豐富,再完美都會讓畫家們難以接受。誠如南北朝王微《敘畫》所言:“且古人自作畫也,非以案城域,辯方州,標鎮(zhèn)阜,劃浸流,本乎形者融,靈而動變者心也”??梢姡怨乓詠砩剿嫴⒎呛唵蔚摹鞍赋怯?,辯方州,標鎮(zhèn)阜,劃浸流”,更為重要的是“靈而動”,“靈而動”在此語境下可以解釋為靈動、靈魂、靈氣或精神。而這恰恰是詩畫通融的精髓。
宗白華說“藝術之創(chuàng)造是藝術家由情緒的全人格中發(fā)現超越的真理真境,然后在藝術的神奇的形式中表現這種真實。不是追逐幻影,娛人耳目?!蔽蚁?,宗白華先生的這句話正中山水畫藝術精神的實質。山水畫藝術精神的本體以此可以理解為畫家全人格的真實實現與超越和藝術境界的表達與顯現兩個部分。全人格的實現與超越并非簡單修煉即可,它需要人性內外交融的關照,體現為一種圓滿的、自足的、活潑潑的“真、善、美”的外化。“人格即畫格,人品即畫品”,對于自古以來就以人格的實現和超越為最終目的山水畫家而言,以老莊的心齋之法也許是再好不過的途徑了。當然,也正是心齋之法最終促成畫家人格的超越,進而促使畫家由人格美向境界美得轉變,并最終生成為“虛、空、靜、明”為形式的畫境。
縱觀當今山水畫壇,與自然生態(tài)嚴重失衡相伴而生的是精神文化生態(tài)的嚴重失落。社會心理的燥熱化促使山水畫家們逐漸的丟棄了山水畫應該肩負的“淳凈人心”的社會責任,轉而把人性中赤裸裸的無知與狂妄宣泄出來,或“橫筆直掃”,疏率之極;或好“大”喜“工”,毫無內涵;或貪婪狂妄,各自為大;或混淆視聽,不辨“東”、“西”。總之,過熱的,躁亂不寧的社會生活不需要“火上澆油”似的時代山水畫藝術。需要的是那種讓我們的靈魂游息于柳暗花明的綠色空間,盤桓于人文濃郁的樓臺亭閣,品賞于水木明瑟的山石池泉,徜徉于曲徑通幽的山水藝術境界,讓世間萬物感到無拘無束,逍遙自在,清靜閑適,悠然自得。正如徐復觀所說:“藝術對人生、社會的意義,并不在于完全順著人生社會現實上的要求;而有時是在于表面上好像是逆著這種要求,但實際則是將人的精神、社會的傾向,通過藝術的逆向反映,而得到某種意味的凈化、修養(yǎng),以保持人生社會發(fā)展的均衡,維持生命的活力、社會的活力于不墜。山水畫在今日更有其重要意義的原因正在于此。順著現實跑,與現實爭長短的藝術,對人生、社會的作用而言,正是“以水濟水”,“以火濟火”,使緊張的生活更緊張,使混亂的社會更混亂,簡直完全失掉了藝術所以成立的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