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經(jīng)過步行街的時候,我總能看見一些人縮在角落里乞討。有殘疾的,也有健全的假裝殘疾的。有年老的,也有十六七歲學(xué)生裝扮的,跪著,把尊嚴(yán)蜷成卷兒,丟落到空蕩蕩的地上。在他們前面的地上寫著粉筆字:太餓了,求五元錢買吃的?;蛘呤牵哄X包丟了,求六元錢坐車回家。行色匆忙的人們幾乎不會在他們面前停留,偶爾會有人扔下五角或者一元錢。
在這個城市里像這樣的行乞者太多了,城市里的人們習(xí)以為常,麻木不仁。我也是。又或許是人們分不清楚他們是真正的可憐人,還是刻意的行騙者,但是,當(dāng)我看到那個吹口琴的老人時,我還是決定給他五元錢。因為他的琴聲打動了我。
更確切的說,是他專注的神情打動了我。因為他的琴聲并不見得有多么好聽,他的技藝也非常一般。但他那樣忘我,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了那些零亂的音樂,在自己制造的粗糙的音樂氛圍里一廂情愿地陶醉著。
那一陣陣雜亂無章的口琴聲,在那個夏日午后輕飄飄地蕩漾在空中。老人大約70多歲,坐在一張小凳上,用一雙枯瘦的手寶貝似的捧著他的口琴。老人很瘦,衣著很舊卻整齊,一雙灰暗的眼睛完全沉浸在他的琴聲中,似乎追憶著某些逝去的讓人心酸的舊日時光……他的眼神讓人心酸讓人憐憫,也讓我無法無動于衷。我想他可能是一位孤寡老人又或許是要撫養(yǎng)年幼的孫子和重病的老伴,才不得不坐在這里以吹口琴的方式來博得路人施舍吧。
但是我錯了,當(dāng)我把五元錢放到他面前時,他笑了,“孩子,你誤會了,我不是在乞討?!彼f,“我只是覺得太悶,想在這兒留個響兒?!?/p>
我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是否傷害了他的自尊。
一曲終了,我道了一聲好。攀談中,知道了他是一位孤獨的老人,老伴去世了,孩子們忙得昏天黑地,沒時間照顧他,就把他送到了養(yǎng)老院。他嫌養(yǎng)老院里太悶,就到廣場上來溜達(dá),有時候在這里一坐就是一天,他說在這里,看著人來人往的,心情就跟著好了起來。
老人喜歡口琴,年輕的時候就是用這琴聲打動了一位美麗的姑娘,成就了一段美滿的婚姻。從那以后,口琴就沒有離開過他,累了或者悶了的時候,他都會吹上一段,或快樂或憂傷的旋律,是他和這個世界打招呼的方式,他用他的口琴,為世界留下了一點響兒。
在世上留個響兒,這是卑微的人,給自己設(shè)置的最完美的簽名。
從此我們成了“忘年交”,我喜歡在他那里探究我的未來,他喜歡在我這里尋找他過去的影子。
在他那里,我感受到一種活著的力量?;钪惶?,就要在這個世界留下一點聲響。哪怕是你淘氣地摔破了玩具,哪怕是你在廚房敲打著鍋碗瓢盆,哪怕是你哼唱著走了調(diào)兒的歌兒,哪怕是你演講著沒有掌聲的人生經(jīng)歷……每一天,鳥總是很準(zhǔn)時地在凌晨3點開始啼叫,那歡快的啼聲是我的鬧鈴,提醒我,不要錯過那些大好春光。每一秒鐘我們都在無可挽回地老去,然后看著一段段的歲月變成了可待成追憶的當(dāng)時。不想,像那些追名逐利的人一樣,讓生命背負(fù)太多期望和太高的高度,只想,像一只力量有限的蜂鳥,以自己小小的技藝,懸停在一只花蕊身旁。那嗡嗡的煽動翅膀的微音,是它獻(xiàn)給世界的最輕的音樂,最精致的響兒。
老人在深秋的時候住進(jìn)了醫(yī)院,奄奄一息的時候,我去看望他,他還不忘拿過他的口琴,用他最后的氣力,吹奏了一段曲子。我又想起他的話來:活著一天,就要為這個世界留下一點響兒。
他對這個世界有什么特別的用處嗎?應(yīng)該是沒有。但是人活著,就證明這個世界需要他。來到世間一回,就要跟世界打個招呼,這是他的邏輯。不管這響兒是否動聽,都是留給世界的,關(guān)于生命的訊息。
不管多么微弱,都請給世界留個響兒。
(摘自《青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