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磊
1847年10月16日,一本作者署名“柯勒·貝爾”(Currer Bell)的長篇小說,悄悄出現(xiàn)在英國街頭的書店里。短短幾個月內(nèi),這部作品連印三版,引發(fā)了整個英國文壇的強烈震動。《名利場》的作者薩克雷稱其為“一位偉大天才的杰作”,與薩克雷和狄更斯齊名的英國小說家喬治·艾略特也為之“深深地陶醉”。同時,媒體和讀者紛紛猜測這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柯勒·貝爾”究竟是何方神圣,關于作者性別和身份的懷疑籠罩在層層疑云之中。160多年后的今天,這部小說的作者我們早已耳熟能詳,她就是英國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而這部小說則是我們更為熟悉的——《簡·愛》。
夏洛蒂·勃朗特以及她的兩個妹妹——《呼嘯山莊》的作者艾米麗·勃朗特和撰寫《艾格尼絲·格雷》的安妮·勃朗特,被稱為維多利亞時代“英國婦女最高榮譽的三位一體”。她們不僅留下了不朽的文學作品,還留下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解的謎團。早在1929年,K.A.R.薩格登就曾列舉勃朗特家族的五大懸案:
(1)科恩橋?qū)W校的是非之謎(夏洛蒂早年寄宿的教會學校,她的兩個姐姐都死在那里);
(2)夏洛蒂對赫格爾(夏洛蒂的老師)的感情之謎;
(3)布朗威爾(夏洛蒂的弟弟)和女東家(雇布朗威爾當家庭教師的一個富婆)的關系之謎;
(4)《呼嘯山莊》的作者之謎(有人認為《呼嘯山莊》并非艾米麗一個人寫成,她和弟弟布朗威爾同為這部小說的作者);
(5)艾米麗的性格之謎(不出家鄉(xiāng)荒原、從不接觸異性的女子何以寫出《呼嘯山莊》中如火如茶的兩性情愛和復仇場面?那種遁世的孤僻性格又是怎樣形成的?)。
經(jīng)過多方闡釋,有些答案漸漸浮出了水面,另一些則至今眾說紛紜。曾以“佐野一郎”系列懸疑小說吸引了眾多讀者的美國亞裔女作家勞拉·佐·羅蘭(Laura Joh Rowland),別出心裁地為勃朗特家族的種種疑團提供了一種文學的解釋——這就是她的小說《異香:勃朗特的神秘冒險》。
素來溫柔得體的夏洛蒂·勃朗特得知《簡·愛》被指抄襲后即刻赴倫敦以澄清名譽,卻在無意中目擊了一樁詭異莫名的謀殺案。夏洛蒂隨即發(fā)現(xiàn)自己卷入了一連串危險的事件,這令她被迫直面來自自己過去的魔鬼。在妹妹艾米麗與安妮以及死者的哥哥——一位充滿魅力的神秘男士的幫助下,夏洛蒂逐步揭開了一張致命的陰謀之網(wǎng),不僅威脅到她本人的安全,而且涉及她的家庭乃至整個國家。這場歷險令夏洛蒂從生活寧靜的約克郡曠野走上充斥著種種犯罪行為的倫敦街頭,最后來到密布鴉片陰影的亞洲港口。
在天馬行空的情節(jié)流轉(zhuǎn)之中,我們也能看到:導致夏洛蒂的兩個姐姐不幸夭折的科恩橋?qū)W校,如幽靈一般在夏洛蒂的內(nèi)心深處蠢蠢欲動;她對自己昔日的老師、有婦之夫赫格爾先生舊情難忘,數(shù)年之后卻在一個怪異的場合里重逢;弟弟布朗威爾因苦戀女東家莉迪亞而自暴自棄,臨死前卻做出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勃朗特家族塵封多年的神秘逸事在此逐一顯現(xiàn),就連被斷言“永不可解”的“艾米麗的性格之謎”也被抽絲剝繭般地展露無遺。
在書中,文學和歷史猶如兩位合謀的敘事者,不動聲色,請君入甕,在虛構(gòu)與真實的兩重世界里經(jīng)歷一番維多利亞式的冒險。孰真孰假,莫衷一是。只要開卷閱讀,便已置身于迷局之中。如果說《簡·愛》是夏洛蒂·勃朗特“詩意的生平寫照”,那么《異香》便是勃朗特一家神秘莫測的“家族想象”。我們甚至可以說,《簡愛》、《呼嘯山莊》、《艾格尼絲·格雷》統(tǒng)統(tǒng)都是這部小說的底色,史實與幻想在充滿張力的情節(jié)中彼此博弈又相互交融,不著痕跡地彌散在字里行間。
正如小說題目所隱喻的那樣——“異”是入侵,是叛逆;“香”是蠱惑,是滲透——如果說勃朗特家族的歷史懸案是第一重迷霧,而幻想與真實的含混交織是它的第二重迷霧,那么語言的傳譯又給這部小說投下了第三重迷霧。翻譯從不是單純的、個人化的技術行為,它往往受到異地文化乃至政治因素的干擾。一篇譯文甚至可以說是兩種語言文化“交火”的戰(zhàn)場,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不過是硝煙彌漫下的一片廢墟。從某種程度上說,《異香》同樣不能免于這種命運。
不過,任何想象總會留下現(xiàn)實的憑據(jù),文字的變異同樣隱匿著有跡可循的線索。無論敘述還是翻譯,都只是一場除不盡蛛絲馬跡的文字游戲。聰明的讀者總能撥開迷霧,還原歷史的場景與人物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