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芭
讀六六,總讓我想起另外一個女作家——衛(wèi)慧,她們是同齡人,也是同樣的“準上海人”,這讓她們的故事帶上了上海的一些浮光掠影、一鱗片爪。雖然前者更為實際,更接地氣,后者則更為前衛(wèi),略顯造作,但她們同為都市人造像,繪出城市的脈搏?;蛟S不能比亦舒之于香港,但至少也讓缺乏都市情懷的中國當代小說多了一抹異彩。
早幾年,在網(wǎng)上看過六六的一篇短篇小說,叫《風月》,很多讀者跟帖說寫得好,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比令她出名的《王貴與安娜》更讓人感動。最近看到了她新的短篇小說集子《蘇小姐的婚事》,十二則故事讀下來,的確覺得六六的短篇比長篇更精彩耐讀,真有點獨樹一幟的味道。
當然,男歡女愛仍然是六六小說的永恒主題,除了《一袋面》講的是一個底層婦女被生活所迫的故事,其他故事的主角基本都是公司白領(lǐng),所以書的封套上打上了“剩女時代的幸福妙招,職場生存的必勝對策”的廣告,大概因為“剩女”和“職場”是近來頗有市場號召力的兩個詞吧。其實書中的故事直接講剩女的不多,只有《蘇小姐的婚事》一個,職場的故事立足點也完全與《杜拉拉升職記》這類職場小說不同,主要還是言情,與“妙招”、“對策”這樣的商業(yè)管理類詞匯完全不著邊。
六六的小說與網(wǎng)絡(luò)言情最大的不同,就是故事結(jié)局的不同,看著也是一個美麗女子傍上一個有錢海歸(《飲食男女》),結(jié)果是最后一刻的拒絕,無論婚后的蓄意出軌(《漫漫其修遠》)還是婚前的偶然插曲(《天天浮世繪》),最終都是“未遂”結(jié)局??梢哉f,六六對于感情,還是有潔癖的??墒牵秩滩蛔∫獙懬樽?,要寫情感的糾葛和不幸,文字里彌漫著絲絲傷感和無奈糾結(jié)。這可能是源于她自己本身的愛情經(jīng)歷,原以為可以結(jié)發(fā)同心的青梅竹馬,二十年的感情仍抵抗不了外界的誘惑,婚變對于講愛的女人總是感傷的。
六六在書里幾次寫到這樣的段子:女人矯揉造作撞上疾馳而過的寶馬或者奔馳,應聲而倒,然后等待男人下車憐香惜玉,共譜一段情緣。說得好聽叫制造羅曼史,說得俗點就是“吊凱子”。在《意外》里面,女主人公被嫁入豪門的同學這樣提點,然后依葫蘆畫瓢去實踐,但結(jié)果卻是超現(xiàn)實版的——寶馬車撞翻了她,司機一開始驚慌失措,隨后卻鎮(zhèn)定自若地倒車從她身上碾過……這就是六六,所有的故事在她那里都不是金玉良緣、幸福美滿,遺憾、意外和磕磕絆絆,才是現(xiàn)實生活的本色。
《飲食男女》和《天天浮世繪》是結(jié)構(gòu)比較完整的兩篇,幾乎都可以化作《蝸居》這樣的長篇拍影視劇的。前一篇講女職員陪客戶陪出了感情,最后卻懸崖勒馬,沒有陷入傍個大款的“深淵”;后一篇寫初到上海討生活的女公關(guān),生活艱辛卻不忘寄錢給遠方的男友,在受傷住院的時候碰上了關(guān)心愛護她的本地農(nóng)村男孩,最后在天人交戰(zhàn)中回歸原來的生活。但凡心存溫暖的作者(或者年少樂觀的網(wǎng)絡(luò)寫手),都會給這樣的故事安上一個happy ending,不過就是略顯平庸罷了,而六六的那個最后的曲折或者說別扭的結(jié)局卻讓她顯出與眾不同的神采來。這就是好的作家與普通寫作者的區(qū)別吧。
其實這些小說中的職場女性,或隱或顯幾乎都有被要求出賣姿色完成工作的橋段,可見她深諳這個男權(quán)社會的真實面目——女性被當作一種商品,性被當作一種交易。但是六六的心中總還保留著女性的尊嚴,她筆下的人物總在最后時刻拒絕對金錢的屈服。
《天天浮世繪》中的豆苗面對領(lǐng)導的游說回答,“我如果真能賣出個好價錢,后半輩子有人疼愛我給我吃穿,我當然賣,我怕的是批發(fā)不成變零售,越來越賣不出去。女人這東西是沒有保質(zhì)期的。即便你還新鮮,即便你還功能齊全,也有可能被革新產(chǎn)品替代。我需要錢,但我更需要安全。”一點不崇高,完全實際的,一如六六的小說情調(diào)。
在《一袋面》中,那個丈夫得了腎炎住院耗光了家產(chǎn)也耗光了妻子的感情,所以已看護了四年的妻子在心底盼著:“怎么還不死呢?”這樣剝開來血淋淋的真實,讓人痛心。但所謂久病無孝子,你又不得不承認這確是一種真實,這就是六六吧,世俗而讓人感受切膚的六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