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愛

【故事簡介】

這么多年，她一直陪在他身邊，看著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窮酸寫手變成能拿幾十萬版稅的當紅作家。為了他的夢想，她拒絕了他的愛情，委身他人做情婦，用別人的錢將他包裝成一個暢銷書作家，最后眼睜睜看著他和別的女人走進婚姻殿堂……

1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暗沉沉一片。

沒有星的夜空，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歐清霏倒不知道，杜一寒是什么時候連打架這樣的事情也學會了。她一直沒有搭理他，九厘米的水鉆藍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叩叩叩地響個不停。似有好多只小蟲子在耳膜上鉆孔，難受刺耳。杜一寒的臉上掛了彩，俊俏的一張臉突兀地橫著幾塊不好看的淤青。他自己是無所謂的，他只是在意眼前的女生的感受。

可把他從警局保釋出來以后她便一聲不吭，仿佛自己做的事情不是純男生之間的打架動武，而是做了什么罪惡滔天、作奸犯科的事情。他一股氣堵在喉嚨，郁郁的樣子。

“歐清霏?！彼谒砗蟠舐暤亟兄?/p>

“喂，歐清霏！”聲音拔高了一度，前面走得很遠的女生終于停下腳步，轉過臉去看著他。

其實，杜一寒還是很害怕她的。像從前一樣。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也長大了?？蔀槭裁疵看慰吹剿蛑浇遣话l(fā)一言的樣子就會暗暗擔憂？害怕她是在生氣，生自己的氣！

“杜一寒，我跟你說過多少遍，叫你不要再去酒吧那樣烏煙瘴氣的地方?！?/p>

“你偏不聽。你說說看，這是我第幾次深更半夜從睡夢中接到電話然后飛奔過來保釋你？”

“而且你現(xiàn)在是公眾人物了，是文壇備受矚目的暢銷書作家……”

可在歐清霏的眼中，眼前的男生哪里是什么時下青年男女熱情追捧的偶像。他永遠都長不大，想一個小孩子的樣子。

握了握拳頭，杜一寒只是固執(zhí)地別過臉去。

他其實，只是想找個機會多看她一眼而已。

“車鑰匙拿著，你自己能開車回家吧？”歐清霏的語氣充滿挑釁。

“你怎么可以小看我？！”杜一寒捏緊車鑰匙?！拔抑皇谴蚣?，又沒有醉酒！”他高聲嚷嚷。因為憤怒而顯得粗啞的聲音在空曠的馬路上蕩起不小的回聲。

“那就好。我困死了，要回去了?！?/p>

言畢，歐清霏優(yōu)雅地轉過身。她踩著高跟鞋揚長而去。高挑的身影漸漸縮小，成一個小圓點。杜一寒慢慢地松開手指，帶著金屬味道的鑰匙尖銳的地方在掌心的紋路上留下一個深刻的印痕?？吹綒W清霏終于攔截到一部空出租車，車子很快消失在越來越黑的街道盡頭，他才失落地低下眼睛。

歐清霏回到林景泰的住處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三點鐘。

脫下高跟鞋，她才感覺巨大的疲憊從腳底處直竄全身。拿好自己的睡袍到浴室去，給自己簡單地洗了一個澡。浴室很快便充滿高溫度的水蒸氣。半身鏡早就氤氳一片，光滑的玻璃蒙上厚厚一層白霧。她抬起纖長的手指擦了擦，看見自己被熱氣熏得微紅的一張臉。

咧開嘴角，卻笑不出來。

杜一寒這家伙，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讓人省心吶。

搖了搖頭，歐清霏在看不清自己面容的鏡子前自嘲地笑了笑。

連浴室的門是什么時候被人從外面打開來也不知道。

一具炙熱的男性身體忽然從背后緊緊地貼住了她。歐清霏顫了顫，才慢慢勾起唇角?！坝憛??！?/p>

林景泰貪婪地把唇吻在她濕漉漉的帶著清新洗發(fā)香的黑發(fā)上，呢喃地說了一句什么。歐清霏聽到以后急得臉紅不已。

“我們好久沒在浴室……”

歐清霏其實已經(jīng)感覺很累。這種累，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靈上的累。

可林景泰之前的一個月都在出差，好不容易今晚的飛機回來青城，便馬不停蹄來到城西這幢他斥資買來送給她作為她二十三歲生日禮物的豪華別墅，只是為了和她好好共度春宵。

轉過臉，歐清霏便伸手托著林景泰的腦袋，把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2

很多人都告訴歐清霏，杜一寒是真的紅了。

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只能寫寫報紙上不起眼角落的豆腐磚文章的不得志少年，他現(xiàn)在一本長篇就可以要價幾十萬塊的版稅。他的行程變得越來越緊湊。各地的出版商書商都排期等著和他見面吃飯商談合作事宜。

這一年開始，他更加頻繁暴露于鎂光燈前。他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最夸張的是試過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睛為了趕出一個精彩滿意的結局。偶爾，看著鏡頭前俊美得像是一塊會發(fā)光的寶石的杜一寒，歐清霏會忍不住跑神。

當初的決定，到底對今天的他來說，到底是對是錯。

“這衣服好看嗎？”之前和別人打架臉上受的傷還沒有完全消退，可依然掩蓋不了杜一寒天然的俊美。這一晚杜一寒要去出席一個盛大的酒會。他一早就打電話把還沉浸在美夢中不愿意醒來的歐清霏給弄醒，吵著讓她去陪他選購出席酒會的衣服。

這一身雪白色的熨帖得平整的西裝，很輕易就把杜一寒襯托成一個不染纖塵的白馬王子。

歐清霏忍不住蹙了蹙眉。因為她想道，明天報刊上就會刊登他這么帥氣拉風的照片。到時候又要迷死一大片姐姐妹妹。

看到她蹙眉，杜一寒以為衣服不好看，便在衣架子上隨意拿了一套深褐色的西裝想去試衣間換上。

“別，身上這件最好看?！?/p>

“真的嗎？”他不敢置信地詢問，眼睛閃出異樣的神采。

歐清霏微笑著點了點頭。

晚上，歐清霏作為杜一寒的女伴陪他去到酒會現(xiàn)場。讓歐清霏意想不到的是，兩人才剛來到現(xiàn)場，便看到林景泰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

林景泰的女兒林喬美剛剛從國外回來，才十七歲，就已經(jīng)生得水靈動人。林景泰對歐清霏說過，林喬美和她母親年輕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

言外之意便是，他林景泰的太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殘花敗柳。

三個人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也是同樣輕易就看到歐清霏和杜一寒的。

“一寒，我們去跟一些書商打招呼吧。”

“別?！倍乓缓畢s惡作劇地笑了笑，“我們過去吧，反正他也看到了我們?！蹦莻€“他”指的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杜一寒用力地握著歐清霏的手帶著她走到林景泰夫婦的面前。林景泰的眼神銳利如鷹，看到杜一寒抿得緊緊的唇角，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

“林老板，好久不見。”

“一寒，清霏，好久不見。”

歐清霏當然清楚杜一寒此刻心里面的想法。從第一次看到林景泰的那一秒開始，他便對他懷有敵意。而這敵意穿越了年月不僅不曾減過一分而且與日俱增。

是的，因為她歐清霏是他林景泰的秘密情人。

這見不得光的關系持續(xù)了三年，也許會一直延續(xù)下去。而他杜一寒，是唯一的知情人。

“老公，你的領帶歪了?！绷痔嶙h了一下以后便親手給丈夫扶正領帶。林景泰有點抱歉地越過太太的臉看向背后的歐清霏，歐清霏舉著果汁杯，輕抿一口，然后苦笑著埋下頭去。

這一切，都被杜一寒看得清清楚楚。

“清霏，我們去跳舞吧?！?/p>

這一支舞，歐清霏跳得不怎么樣。杜一寒知道她其實是介意的，盡管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可那樣的一個老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歐清霏迷戀的？！她的女兒才比她小幾歲而已！

“清霏，你為什么會選擇他？”杜一寒猶豫了很久，終于還是把埋藏心底很久的問題問出來了。

歐清霏沒有料過他會突然提問，眼眸波光瀲滟，愕然的表情一閃而逝。

“其實……”看著她精致美好的一張臉，他有很多話想說。

“他穩(wěn)重，成熟，能給我足夠的安全感。有什么不好？”

“他結了婚！”他貼著她的耳邊，低低地怒吼了一聲。

“他答應我，遲早會離的?！?/p>

杜一寒驚得說不出話。歐清霏，你竟然執(zhí)迷到如此深的地步？別過視線，卻忽然看到林景泰的女兒林喬美舉起盛著三分之一的紅酒杯，朝杜一寒點頭微笑。

3

歐清霏氣急敗壞地去杜一寒的家。

手上，還捏著一份最新出爐的時報。

“文壇小天王牽手富二代千金，盛大酒會一見鐘情?！钡臉祟}刺眼無比。

她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上過他的家。果然，用他早早就配好給她的鑰匙打開門，便被眼前凌亂不堪的環(huán)境給震懾住。沒有開燈，杜一寒素面朝天地坐在電腦屏幕前不停敲打什么，慘白的光映得他的一張臉沒有一絲血色。

“杜一寒！”屋內的燈光全部被打開，突如其來的明亮光線讓杜一寒的眼睛一時適應不了。等他終于緩過神來再次打開眼睛，便看到歐清霏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澳愀嬖V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終于，可以看到她有這么生動可愛的表情了。杜一寒會心一笑。

看到他莫名其妙地笑，歐清霏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么多女人為什么都不去招惹？偏偏要去招惹林景泰的女兒？！”她張嘴就劈頭蓋臉地罵下去。多像從前啊。他們窮得什么都沒有，只剩下不值錢的尊嚴。被別家的小孩追在身后捉弄，便是歐清霏護在自己面前把那些人給罵走的。“杜一寒，你好讓我失望！”

“清霏……”

“你不能夠這樣！”歐清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眼前的男生不再是記憶中那個事事都要依賴他的小孩子。他長大了，下巴長出一圈明顯的胡茬，肩膀變得寬厚，有著男人堅毅的五官還有輪廓。

他遲早，都會和別的女生談戀愛的啊。

歐清霏，你為什么要生這么大的氣？！

“清霏，你是不是不要看到我和林喬美在一起？”杜一寒的嘴角泛起一枚無情的冷笑。“可以。除非你立刻離開那個老男人！”

說什么？！

“我要你離開那個老男人！離開林景泰！”然后，回來我身邊，和我永遠在一起。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歐清霏氣得全身發(fā)抖?！澳愎室馊フ腥橇謫堂?，為的就是這個目的嗎？”歐清霏逼近兩步。

“是的！就是這樣！”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被狠狠地摔落下去。天呀！這到底是怎么了！杜一寒……歐清霏的理智被慢慢喚了回來。她看著自己通紅無比的手，又抬頭看了看杜一寒右邊臉上清晰浮現(xiàn)的五個指引。

怔住了。兩個人都同時怔住了。

“就準許你喜歡那個老男人嗎？”杜一寒一臉受傷地退后幾步。他言辭激烈，用從來沒有的鎮(zhèn)定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拔乙部梢詯凵纤呐畠喊?！”

鮮花，小禮物，約會。除了寫稿還有必不可少的工作事宜，剩下的時間，杜一寒都貢獻到林喬美的身上去。

牽著女生的手的時候，杜一寒還有點恍惚。女生的手掌柔軟無骨，他握得小心翼翼，仿佛把弄疼她似的。

而這，在林喬美看來，更是一種溫柔和體貼。專屬于杜一寒的。

他和林喬美的戀情高調而張揚。每次約會都會被記者拍到。久而久之，歐清霏便不再有心思去看他們戀情的報道。

就連林景泰也在一邊發(fā)話了?！八麄兌际悄贻p人，隨他們去吧?！比缓蟊阌H熱地吻上歐清霏雪白的脖子，身體攀上她，再也不愿意下來……

林喬美主動把唇吻上杜一寒的時候，杜一寒還條件反射想要拒絕?？梢恢痹趪庾x書的林喬美熱情奔放，怎么會輕易氣餒。她更是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脫個一件不剩。女生身體最柔軟的部位碰到杜一寒的手臂的時候，他的身體終于開始灼熱起來。他抱著她，狂熱地吻個不停。他從來沒有這樣的經(jīng)驗，竟還要一個比他年輕的女生教導。

“一寒，你真的很可愛?！彼T在他身上，眼眸被濃濃的情欲覆蓋著。兩具年輕的火燒一樣灼熱的身體不停劇烈地起伏著。杜一寒在底下好像看得有點癡了。

他看見的不是林喬美，而是歐清霏。

他伸出手，想撫上她的臉，想好好地叫她一聲，清霏。

眼角忽然很熱。

臥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的時候兩個人都渾然不覺。是開門的人手中的那一串鈴鐺作響的鑰匙掉落在光滑潔凈的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把床上的那一對戀人給喚醒過來。

從天堂，回到現(xiàn)實世界。

歐清霏震驚地掩著嘴巴，全身沉重得如被千盡的巨石壓著。

4

打開冰箱，從前空得無一物的架子上，此刻竟被塞得滿滿當當。新鮮的蔬果，營養(yǎng)很高的牛奶，不同種類的肉食，還有一些飲料。

都是歐清霏特意從超市買過來的。

她以為那一天杜一寒不會在家。便想著買一些東西給他，順便幫他打掃一下家里的衛(wèi)生。

卻不料，被她目睹了這一幕。

如三年前……他也同樣目睹了她和林景泰不堪的一幕一樣。

杜一寒做了一個噩夢。

夢里面，是五年前的自己，歐清霏還有那個叫做林景泰的男人。

五年前的青城還遠遠沒有今天這般發(fā)達繁榮，還只是一個小城鎮(zhèn)而已。

那時候杜一寒只有十五歲，一個揣著文學夢的青澀少年。他那么小，跟著一同長大的十八歲的歐清霏的身后，像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屁孩一樣。他們的父母早早就離世了，兩個人相依為命地居住在簡陋的筒子樓多年，卻因為一場只有少得可憐的賠償?shù)膹娖刃圆疬w而被迫流落街頭。

那是一個很寒冷的冬夜。南方的冬天沒有雪，卻有寒氣逼人的冬雨。一場雨接著一場雨地落下。本來身上就沒有什么厚重的衣物，兩個人抱在一團冷得直哆嗦。

“清霏，我們會死嗎？會在這里冷死嗎？”

“傻瓜，我們不會死的?！睔W清霏把身上唯一的一件外套脫下，披在杜一寒瘦弱的肩上?！拔覀儾粌H不會死，還會活得好好的。”

一定，都會活得好好的。

林景泰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的。他開著一部名貴的房車經(jīng)過他們兩個的身旁。明明車子已經(jīng)滑行了很遠，可他卻不知道因為什么事情而把車子倒后，停在他們的面前。拉開車門，這個年紀接近五十的男人優(yōu)雅從容地走下車子來。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把專注的目光放到歐清霏的一張臉上。

“請問，你們需要什么幫忙嗎？”沉穩(wěn)而有力的聲音在耳膜降落，嗡嗡嗡嗡，一直久久不散。

然后，歐清霏便在這個像父親一樣穩(wěn)重的男人面前落下了淚水。

清霏，清霏，你不要哭，你還有我啊！為什么你只看到林景泰這個老男人，卻并沒有看到我呢……從睡夢中掙扎醒來，赫然發(fā)覺枕邊的女子被他的動作驚醒了過來。

“一寒！”林喬美把腦袋埋在杜一寒的肩窩上。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她揚起一張臉來憑著感覺去吻杜一寒冰冷的臉。杜一寒卻生氣地把她給推開。

他忽然厭倦了這樣的游戲。

他下了床，憤怒地把門摔上。

他忽然感覺自己很口干。他不停地奔跑著，奔跑著。他只是希望有一個人可以讓他完全依賴，可以讓他不再心慌和擔憂。

他跑去車庫取車。黑色奧迪A8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飛奔，以玩命的速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突然很想見她，只是這樣而已。

啪啪啪地敲門。過了很久，歐清霏才睡衣惺忪地打開了門。

杜一寒暗道自己很幸運，因為今天林景泰沒有到這個屋子過夜。

“一寒，你怎么來了？”

穿著絲質睡衣的歐清霏的臉色此刻看起來有點蒼白。杜一寒只是沉默地吞了一口口水“我去給你倒杯水吧?！闭f著，歐清霏便閃身進了廚房。杜一寒立刻跟上去。她的右手還握著一個玻璃水杯。杜一寒全身大汗淋漓，漆黑如夜幕的雙眼卻被濃濃的情欲覆蓋著。

歐清霏察覺，眼前的杜一寒是很危險的。

“是發(fā)生什么急事嗎？怎么不給我打電話，深更半夜的……”

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杜一寒控制不住地吞了吞口水。他的身體忽然變得很熱。全身像是快要爆發(fā)的火山一樣。滾燙的熔漿轟隆隆地在體內不停地撞擊著。他悄無聲息地走到她的背后，伸出長長的手臂，一用力，就把歐清霏給圈在自己的懷抱里。

歐清霏手中的水杯哐當一聲掉在地板上。

“清霏……”彼此的身體竟然都滾燙得可以著起火來。他暗暗加大擁抱的力度，仿佛想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里一樣。他的臉蹭著她帶著清新洗發(fā)劑的柔順黑發(fā)，貪婪得不舍得離開。時間忽然靜止不前。他們維持同一個姿勢很久很久，天長地久。

杜一寒粗魯?shù)匚巧蠚W清霏的唇的時候她竟忘了推開他。兩個人糾纏著親吻著。喘息聲漸漸濃重。曖昧的情愫在廚房里如一朵蘑菇云那樣升騰開來。當杜一寒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入歐清霏的內衣的時候，歐清霏才如夢初醒地推開他。

杜一寒懵了，傻眼地看著使盡全身力氣推開自己的歐清霏。只見女生雙手護胸一副緊張防范的姿勢。她只把一個瘦弱卻決絕的背影留給杜一寒。杜一寒抬起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自己。

“清霏，對不起。”

“……你喝醉了?！?/p>

“我很清醒！”他據(jù)理力爭，俊俏的臉上只留下來不及散去的紅潮。

“那好吧，”歐清霏無力地垂下眼睛?！爱斒俏液茸砹税??！?/p>

歐清霏以逃離的姿勢離開這個廚房。經(jīng)過杜一寒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清霏，清霏……果然，在她面前，他永遠都只是一個小弟弟，永遠都長不大。連吻她愛撫她的技巧都學不會。

想著她剛剛狼狽逃跑的背影，他就知道，她一定是嫌棄自己了。

巨大的失落感攀上心臟。像是背后有一張大手緊緊地卡著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杜一寒一個拳頭就砸中窗戶玻璃。

甜腥的鮮血，從拳頭的縫隙間汩汩地冒了出來。

觸目驚心。

杜一寒是第二天一早才離開的。

歐清霏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離開。睡了一晚的沙發(fā)，不知道他有沒有著涼。餐桌上擺了煎得金黃的雞蛋香腸還有一杯溫熱的牛奶。這煎蛋的技巧還是當初住在筒子樓的時候歐清霏教他的。原本以為他學不來，可沒想到，幾年以后，他可以把一枚雞蛋煎得這么好看。

她到底還是不了解他的，盡管他們彼此相識相知多年。

一口熱鮮奶喝下去，口腔回蕩著一股別樣的味道。原來，杜一寒在溫熱的鮮奶中放了一小塊的生姜。

心底深處一片暖暖的。

杜一寒，他到底還是長大了。

5

杜一寒的書稿一直沒有交。

合同上白紙黑字寫明，剩下的十萬字要在三個月的時間內交上?？墒嵌乓缓恢睕]有把書稿交到出版社的編輯手中。

他失蹤了。

等到杜一寒的電話打過來已經(jīng)是他失蹤之后的第七天。歐清霏在一個破敗的小酒館里找到他。他醉得很厲害。于是她只好去衛(wèi)生間倒來一盆冷水兜頭把他淋醒。

“一寒，你到底怎么回事？出版社在催稿子了！”

“我寫不出來?！倍乓缓K于還是清醒了過來?！拔液土謫堂婪质至?。因為我不愛她。然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寫不出來任何東西了?！?/p>

怎么會這樣！

“不！”歐清霏急著否決?！耙缓?，你可以的！你要重新振作起來?！睔W清霏抱緊她，像很多年前那個幾乎要冷死餓死的時刻。抱著彼此，就能溫暖對方。“我們離開這里，我們去旅游找靈感！”

拋掉了市區(qū)的繁華和吵雜，車子一路深入。歐清霏只記得杜一寒抽煙的味道還有車子長久的行進。她也把手機關掉了，不問世事，好好地放一場心的假期。

杜一寒終于慢慢恢復回來。他笑容朗朗，聲音愉快。

“清霏，如果我賺到第一個一百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車上，杜一寒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走？去哪里？”

“不知道，反正跟著我走?？蓮拇艘院缶椭挥形覀儍蓚€人?！?/p>

多少年了，杜一寒做夢也想和歐清霏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他愛她，愛了很多很多年。可是她卻一直不知。

“一寒，你真會開玩笑?！绷季?，歐清霏低聲地回答他。

“我也只能開玩笑了。”用力地打了一個方向盤，車子滑入一條泥濘的小路上。

她明明陪過他去過那么那么多的地方。尤其是這幾年，杜一寒紅得很迅速。簽售會幾乎是一場接一場而來。她陪著他去過的地方多不勝數(shù)。偶爾翻開厚厚的那一本相冊，總會不難看到他英俊的笑臉旁邊有著她的身影。

偶爾是半邊身子，偶爾是側臉，偶爾是長發(fā)，偶爾是一只嫩白的手……

他們相知相伴了很久，卻從未像此刻，那么安靜地待在一個不為人知的鄉(xiāng)下村落，看天上浮動的云朵，靜聽河邊潺潺流過的河水。杜一寒抱著筆記本敲打著字，而歐清霏靠在他的身后，安安分分地坐著。

這樣寧靜、不被打擾的日子，怕以后都不會再有了吧。

閉上眼睛，歐清霏忽然想起和杜一寒出來旅游前發(fā)生的事情，

“歐小姐，林先生的體檢報告出來了，我們發(fā)現(xiàn)他肺部有一塊很大的陰影，我們懷疑是腫瘤?！?/p>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在醫(yī)院的時候，歐清霏氣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想給你驚喜啊?！绷志疤男χ卮稹?/p>

什么破驚喜？！

忽然，林景泰從衣服袋子里掏出一個黑色的絨盒子?！扒弼?，我跟太太已經(jīng)在辦離婚手續(xù)了，我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p>

“我們離開這里吧，去國外，什么地方都可以。等我做好治療，我們就結婚?！敝灰瑤е汶x開那個叫做杜一寒的男生，便可。

差一個結尾就完結新書的時候，歐清霏卻忽然發(fā)起高燒。破落的小村莊距離醫(yī)院的路程很遠很遠，杜一寒抱起全身滾燙不已的歐清霏，暴露在大雨中拼命奔跑?！扒弼∏弼?！”歐清霏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只看到杜一寒堅毅的側臉上淌下來滂沱的雨水。

為什么，明明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離開他，可這一刻，她還是不舍得。

簡陋的旅館外，夏季特有的暴雨來勢洶洶。視野都被充沛的雨水填充。除了雨聲，什么聲音都消隱不見了。

記憶忽然被插了一對翅膀，沒有緣由就把歐清霏帶離現(xiàn)實世界。

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好像也是下這么大的一場雨。

為了生活得更好，那個救過歐清霏還有杜一寒的命的富商林景泰提出了要歐清霏做他的秘密情人的要求。她考慮了三天，最終還是咬牙答應了下來。她一直瞞著杜一寒。當時他們住在一個小小的兩人間。杜一寒不停寫作，而歐清霏卻騙她說自己在保險公司上班?？梢浑x開兩個人的蝸居卻找附近的衛(wèi)生間換上性感的衣服。

然后攔截出租車去富商指定的地點。

歐清霏二十歲生日的當晚，杜一寒寫完了第一本的長篇。他把結尾寫得很出彩，還打算把這本書送給歐清霏。他沒有事先告訴她，抱著厚厚的一沓書稿獨自一人在家樓下等著她回來。卻被他看到林景泰還有那部黑色的豪華房車。

房車的車頭燈光照得他久久睜不開眼睛來。

車上，如水蛇一樣纏綿親吻的兩個人，一個是那個救過他一命的富商林景泰，另外一個……則是他最敬愛的歐清霏。

下了車，身體酸痛得不行，歐清霏理了理凌亂的發(fā)還有被扯得散開的衣襟，想趕在上樓以前換上平日的衣服，卻看到杜一寒哆嗦著嘴唇、目光冷冽地站在視線盡頭。

紛飛的白色A4紙嘩啦啦地在半空中散落開來……

一道紫色的閃電劃過天際。

轟隆隆的雨水毫不遲疑地穿過單薄的身體。

杜一寒終于把歐清霏送到距離最近的醫(yī)院。深沉的夜被閃電劃分得支離破碎。耳畔都是滂沱的雨水聲。杜一寒眼前一黑，自己也終于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6

“清霏，你醒醒，清霏！”

“清霏，我愛你。其實我最想要照顧的女人，就是你?！?/p>

“我有時候會做錯事，也只是希望可以讓你來看我一下?！弊ブ〈采系呐氖?，杜一寒早已淚如雨下。“我多痛恨自己當初沒有錢沒有勢力，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老男人把你帶走?！?/p>

他其實也可以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那樣給她撐起一片天的。

歐清霏終于慢慢睜開眼睛。一絲魚肚白的亮光撕開了濃黑的夜幕。天空漸漸變得明亮。室外的暴雨早就停了下來。安靜的病房，只有歐清霏自己一個人。

可杜一寒對她說過的話，一字一句，她都記在心坎上。

如果當時她尚有一絲清醒，她一定會告訴他，“一寒，我也愛你?！?/p>

杜一寒，我愛你。我歐清霏，也一樣愛你。如果不是，我也不會為了你而成為林景泰的情人……

她不要杜一寒清楚這些殘忍的真相。

她只要他開開心心地過活下去。

天剛蒙蒙亮，杜一寒就去了三個街口外的一家早餐店，歐清霏最愛吃那兒的皮蛋瘦肉粥。小心翼翼的用雙手捧著粥，杜一寒便急匆匆的折回醫(yī)院，他想要等歐清霏醒來后，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自己。

如果不是這一次歐清霏生了這樣一場大病。他也許不會知道，原來人的生命這么脆弱，也許下一秒鐘就會發(fā)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既然這么愛一個人，為什么要一直假裝不愛。

他決定要親口告訴她，這么多年他對她的愛戀。從最初的相依為命到后來的互相傷害，他心里一直都是愛著她的。

那一部黑色小車突然停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一點兒也沒有察覺，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歐清霏。那幾個牛高馬大的黑衣男子把他拖拽上車的時候他手中的粥嘩啦啦地灑了一地。

“你們是誰！你們做什么！放開我！”他聲嘶力竭的嘶吼，可空蕩蕩的小巷子，沒有人理會他的呼喊聲。

“老板，已經(jīng)把他抓住了?！?/p>

“好，立刻帶著他去機場……”

歐清霏是一個人回的青城。

那天早上醒來，她的燒已經(jīng)退了，可是杜一寒卻沒有再出現(xiàn)過。

她落寞的回到青城。林景泰來接機?？吹剿瑲W清霏就感覺喉嚨被堵住，有很多話想說，都無法說出口。她只能軟弱地靠在他的身上，吸取他的溫度和力量。

“清霏，你回來得真好?！绷志疤﹨s笑若春風，伸出寬厚的手掌輕撫她薄而軟的秀發(fā)。“杜一寒和喬美求婚了。”

“還有，我和太太離婚了?！?/p>

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能清晰聽見人胸腔深處不斷澎湃奔涌的，倒塌聲。

“清霏，你怎么哭了？”

“呃？”歐清霏怎么會哭？她是打不死的小強。從前過著最困苦的生活都沒有流過一滴眼淚，此刻，又怎么會為了別人而流淚呢。

可她明明知道，這不是喜極而泣。

“有沙子吹進眼睛里了?！?/p>

“我?guī)湍愦荡??！?/p>

歐清霏不知道杜一寒此刻就在自己的身后。他雙目通紅的看著她和林景泰的親密互動，自己被抓回來青城的記憶歷歷在目。

“杜一寒，喬美懷孕了?！蹦且蝗?，他被黑子男子抓去見林景泰。

什么？！聽到這個消息，杜一寒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林景泰。

“現(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把我女兒給娶了。二，是讓我找人把你的右手廢了?！绷志疤膩聿皇巧祁?。在歐清霏的面前，他是一個沉穩(wěn)成熟的商人，可在其他對他不利的人的面前，他卻會毫不保留地露出兇狠的一面。

“我不能娶你女兒……”杜一寒搖頭，冷冷地笑著，“我愛的是清霏，歐清霏！林景泰，你聽到了嗎！”就算要他一只右手，又有什么關系。

林景泰震怒地看著他，只是一個揮手的動作，那群黑衣男子又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

鐵棍子被人舉高，杜一寒閉著眼，等待棍棒落在身上的痛楚，可是卻被突然闖進的人打斷：“老板，小姐……小姐出事了！”

誰會想到，親耳聽到杜一寒的拒絕以后，林喬美竟傷心得要去自殺。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已經(jīng)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藥，送去醫(yī)院的時候更是昏迷不醒。

那一剎，杜一寒看著面色慘白的林喬美，心里面只是祈求她可以再次醒轉過來。

“一寒，你真的不能娶我嗎？”當天深夜，林喬美終于脫離生命危險。

可是，因為服下大量的安眠藥，她的命是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此時的她哪里還有昔日趾高氣昂的千金小姐的光彩模樣，憔悴得猶如一具破敗的娃娃。

看著她，杜一寒才明白自己是如此殘忍。他本來和林喬美在一起只是一場游戲。她是林景泰的女兒，所以他才故意接近她的?？墒撬K究不是那種游戲人間的公子哥兒，游戲玩不下去，他獨自跳脫。沒想到，林喬美早已情根深種，再也無法放手。

杜一寒，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歐清霏嗎？可是，你已經(jīng)辜負了一個女子，還能再厚顏無恥地回去找歐清霏嗎？

如果讓歐清霏知道，她也一定會憎恨你的。

“不，我娶你。”

而他，終究要和歐清霏越來越遠。

杜一寒和林喬美的婚禮當天。

歐清霏一眼就看到了今天的主角。他的眉心有點緊蹙。襯衣上的領帶垮了一邊。她走過去，輕輕地扶正他的領帶。

看到是她，杜一寒怔忪了半分鐘。

“你不是和林景泰出國了嗎？”

“要親眼看著你結婚，我才舍得走?！币H眼看到你得到幸福，我才可以安心離開……她頓了一頓，還是決定把離開的日期告訴他?！懊魈煲雇淼娘w機?！?/p>

杜一寒若有所思地點頭。

歐清霏微微一笑。

“清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杜一寒開口叫住了她。“上一次，你生病的時候，有沒有聽到有人對你說過什么？”

“沒有，怎么了？”

“沒事?！蹦切┰?，說出口了，收不回來了，可她，卻沒有聽見。

原來，所謂的錯過，一早就已經(jīng)鋪陳好。

“我進去了?！?/p>

“恩?！?/p>

這世界上最悲痛的結尾不是你最愛的人在你面前死去，而是，你看著你最愛的人要和別人步入教堂，他卻從始至終，都不知道你原來也在愛著他。

沒有生離死別的愛情，才是最持久的。

可正正因為身畔的那個人不是他，就算眼前的風光再美，也無法入眼。

歐清霏撫摸著還算平坦的小腹，眼角不知何時竟掛著一串晶瑩的淚。

轉身離去的時候，歐清霏并沒有看到杜一寒也剛好轉過臉。他看著她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小，直到成為一個小圓點。才明白，這一天以后，他這一生的愛情，都輸?shù)脧貜氐椎琢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