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木舟
我閉著眼睛也能想起你的樣子來。
在那個秋天的傍晚,光影斑駁,你在水邊拖下白色的帆布鞋,一腳深一腳淺地往水中走去,你懷著必死的決心,以摧枯拉朽的姿態(tài)毀滅青春。
我原本以為你的故事結束了,結束在那扇沉默的門口,結束在那句終你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生不對,死不起”當中。
他們都說你是我,也都說你的故事是我的自傳,他們都看得太明白了,可是這一切我始終沒法坦率地承認,恍惚間我覺得,你已經(jīng)脫離了我,擁有了自主的生命。
我沒想到兩年后我又會打開WORD來寫你的故事,整理了我在旅途中所有的喜怒哀樂之后,我開始寫這個故事。有很多個夜晚,我疑心時光倒轉,否則為什么我會坐在電腦前突然就崩潰,在那些失眠的夜晚流淚?
這一切都與兩年前的某段時光嚴絲合縫,在最后,你說,你終于明白,自己如此平凡。
仿佛頃刻之間,轟然老去,不只有程落薰,還有葛婉儀。
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成年許久,面對歲月,面對得失,我不再像從前那么錙銖必較,如你所言,我意識到自己其實如此平凡,不美麗,不聰明,不圓滑,不溫暖。
我希望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你,那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去找到你,通宵通宵地跟你喝酒,聊天,唱歌,或者背著包一起去旅行,隱姓埋名,遠走高飛。
然而現(xiàn)實世界的疆土如此廣袤,我至今沒能尋找到你。
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寫完你的故事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把房間里所有能發(fā)出亮光的東西全都關掉,拿著那把平時切水果毫不費力的刀架在我的手腕上。
我站在洗手間的盥洗臺前,哭得無聲又劇烈,整個身體顫抖得就像一個被搖晃的篩子。
只要那么一點點勇氣,一切痛苦都結束了。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不知道為什么卻只割破了表皮,正當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的閨蜜剛下飛機看到我發(fā)的那條微博,心里想著:完蛋了,要替她收尸了。
在她從機場來我家的那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里,我像是死了一回又一回,最重要的是這種痛苦無法向任何人言說,他們所有的人都認為放棄生命是一件懦弱的事情。
而我想唯有你能夠懂得我在那一室黑暗中的感受,唯有你能夠理解人到了絕望的境地,真的就不會在乎生存還是死亡這個問題。
我們一直都在通過傷害來認識這個世界,無論是外界給予我們的傷害,還是自己給自己的,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無論是生活,還是生存。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束縛,而我們總是不肯屈服,我們在夾縫里一點一點瀕臨窒息。
十七歲時,我想要一件白色的、毛茸茸的外套。
十八歲時,我想要一封錄取通知書。
十九歲時,我想要在我的身體上做一個記號,于是二十歲的那天,我去刺青。
二十一歲的時候我臉上貼著五星紅旗的貼紙在街上看奧運圣火傳遞。
二十二歲那一年,我寫了《深海里的星星》。
二十三歲的時候,我終于跟喜歡的人一起旅行。
而今年,我二十四了,所有我曾經(jīng)想要得到的一切我都已經(jīng)得到,除卻一個撫平我的暴戾的愛人和一顆安靜的心。
然而你越來越平和,你做到了我用盡所有辦法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真為你驕傲。
別來無恙,程落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