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莎
前話
京城西郊有一座簡陋的尼姑庵,除了少數(shù)的窮苦人家,基本上這里無外人踏足,然就在一個月前,這里來了一位被皇上去除皇籍的大將軍后,青暮庵一夜聞名了。
清晨,陽光普照,身著尼服的女尼專注地掃著庵前的落葉,好似這才是她唯一在乎的事。
倏地,輕風(fēng)起,落葉四散,本已干凈的地,又是滿滿的落葉,她頓住,敏銳的察覺這股風(fēng),是人力所為。
抬臉,她往前看去,單薄的身子瞬間僵了下來,緊跟著她像是在隱忍著什么,咬住了紅唇,不多時,再抬眸,眼底的哀傷已逝,她鎮(zhèn)靜地彎腰施了個禮。
“施主?!倍?,繼續(xù)掃著落葉,拿著掃帚的雙手卻輕顫著。
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
默默的掃著地,她的內(nèi)心波濤暗涌,突地,一股風(fēng)又襲來,她盯著地上又落下的新葉,略蒼白的臉有著怒火:“你到底想怎么樣?”
男人單手一揚(yáng),樹葉隨即在空中飄飛著,他沉穩(wěn)地走向她:“找回我的女人?!?/p>
她一愣,眸間劃過哀傷:“這里只有尼姑,沒有你的女人,請離開吧?!?/p>
他盯緊她蒼白的臉,話里有些愧疚:“我想讓你做回真正的自己?!?/p>
她驀地摘掉頭上的帽子,露出光潔的腦袋,自嘲地一笑:“這就是我自己。”
他一窒,心痛極了,不理會她的掙扎,把人擁緊:“對不起?!?/p>
她搖頭,退離他的溫暖,轉(zhuǎn)身漫步走回庵里:“過去種種已如煙,不要再來找我了。”盡管,她的心,因為他的出現(xiàn)而顫動著。
“我不要失去你。”
“我恨你?!?/p>
胸口一痛,他僵住了身子,親口聽到她恨他,原來是這般的令人難受。
1
清朝末年,邊城告急,守城的侍卒拖著殘破的身軀將最后的消息帶了回來:“皇上,成將軍他……陣亡了?!?/p>
皇帝大為震驚,成將軍一向驍勇善戰(zhàn),如今竟也難逃敵軍之手,可見敵軍來勢洶猛。故此,皇帝夜詔群臣,望在眾臣之中選一個良將,力求穩(wěn)守邊關(guān),擊退敵軍。
然,朝中文臣眾多,武將也大多鎮(zhèn)守各個方位的邊關(guān),唯一留守朝中的大將軍卻又不得隨意離京,就在眾臣手足無措之時,恭親王站了出來。
“啟稟皇上,臣子懿貞熟讀兵法,更習(xí)得一身武藝,若皇上準(zhǔn)許,臣立馬回府,讓懿貞趕往邊城?!?/p>
皇帝雙眼一亮,欣喜之意溢于言表:“懿貞貝勒,朕見過幾次,的確是人中之龍。朕下令,封懿貞貝勒為我朝平定大將軍,即刻趕往,為朕固守邊城?!痹捖?,龍手一揮,恩澤恭親王府。
2
月圓之夜,本是一片祥和的夜空卻彌漫著一股凝重的厚沉,隨著鼓聲大作,兩方人馬勢如破竹,揮刀相向。傾刻間,野性的殺戮展開,血腥味刺鼻難聞。
大約兩個時辰之后,伴隨著一聲大吼,清軍人馬突然撤回,守城軍兵立即迎上,將敵方擋在護(hù)城門外。
城內(nèi),將士們慌亂焦急地抬著簡陋的擔(dān)架,步伐飛快的趕住軍醫(yī)處:“快、快,將軍流了好多血?!?/p>
軍醫(yī)看了一眼將軍胸口上的利箭:“沒有傷及要害。”他沉靜地拔起那支箭,就見將軍虛弱的身子狠狠顫動了一下,血立即從傷口中涌出,軍醫(yī)拿過止血布壓住傷口,另一手則動手扯開將軍的上衣,一怔。
“你們出去看看外面的傷員,將軍的傷我來處理?!彼卣f。
待人都走了之后,他睨了一眼那張布滿汗珠的慘白小臉,視線又落回他胸口上裹得嚴(yán)實的白布,遲疑了下,他還是動手解開了它,頓時一對男人不該有的渾圓躍入視線。
他渾身一繃,這一個多月以來,與敵軍斗志斗勇的大將軍懿貞貝勒是個女人?!
軍醫(yī)又想到什么似的,解下懿貞頭上的帽子——
微抽了口氣,她竟然犧牲到這份上,莫怪她能掩飾得這么好了,因為她留的是滿州男人才會有的半發(fā)。
“痛……額娘……好痛……好痛?!蓖坏兀¢缴系膶④姷鸵鞒雎?,軍醫(yī)從震愕中回神,神情自若地替她上著藥,內(nèi)心卻激蕩不已,她脆弱喊娘的樣子……倒真像個女人。
替?zhèn)谧隽饲謇聿⑸狭怂幒?,他又替她把衣服穿好,他遲疑了一下,決定不替她束住白布。一切都整理好后,他彎身把她抱回她的房間。
將人放上床后,他轉(zhuǎn)身打算去熬藥,手卻被人抓住,他回頭,望進(jìn)的是她脆弱帶著迷蒙的眼。
“不要走,好痛,我好痛……”她聲若蚊蚋的低泣,若不是他耳力好,只怕根本聽不清楚,他的手一用力想揮開,她卻纏得更緊了。
“不要丟下我一個……”迷蒙的眼一睜,懿貞看到眼前的人影,緊張地輕呼道。
那一瞬,馬士沖覺得自己內(nèi)心的某根心弦被觸動了,等他回過神時,他已經(jīng)側(cè)躺在她的身側(cè),一只手還有節(jié)奏性地輕拍著她的腹部,直到耳邊的呼吸聲平紊。
懿貞側(cè)著頭,想睜開已然迷糊焦點的眼看清給予自己溫暖的人,奈何力不從心地任憑黑暗將自己籠罩。
但,那個淡淡的藥草味,她是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的。
等她睡了后,馬士沖出門熬了藥,再回來時就見她蒼白的臉都皺到一塊兒去,嘴里還喊著痛。
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的脆弱,皆是在痛到?jīng)]了意識之后才露出來的。
胸口有點沉,有點重,說不上是什么感受,但這不影響他喂她喝藥的動作,只是,看著那從嘴角滑落的褐色藥汁,他沉下了眸。
她很倔犟,而他肯定,她不喜歡喝中藥,或者是嫌它苦?
剛這么想,他便聽到她低微的抗議聲:“苦……額娘……糖……”
聽聞懿貞貝勒今年“只有”二十歲,也就是說她已經(jīng)老姑娘了,居然還怕苦。
搖搖頭,在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時候,一抹輕淺的笑已在嘴角綻放,而等他回神之后,他的唇已經(jīng)和她的銜在一起了。
有些震驚,反射性地就要彈開,卻在感覺到那柔軟的小舌頭推拒著自己時而僵住了身子,而后想也沒想,他直接把它推回去,繼續(xù)將口的藥汁渡了過去,這樣反復(fù)十多次之后,一碗藥也喂完了。
才回頭將碗端回桌上,敲門聲響起,他皺眉,快步打開房門。
3
“馬軍醫(yī),將軍怎么樣了?敵軍好像知道將軍傷得很重,他們又擊鼓了,沒有將領(lǐng),我們怎么迎戰(zhàn)啊?”來稟報的人慌張極了。
馬士沖看了看里頭,再望了望圓月,終于有些明白,她為什么望月思愁了。一腳跨出門,他反手將門闔上:“不要去吵她?!比缓笏敝钡刈叩匠情T口,“把門打開,我去迎戰(zhàn)?!?/p>
侍兵有些錯愕,質(zhì)疑聲四起,他們不認(rèn)為一個軍醫(yī)有那個本事領(lǐng)軍打仗,況且也輪不到他……一時間沒有人有所動作,直到馬士沖的聲音再起:“走?!?/p>
不知為何,雖然只是一個單音,卻有懾人的威力,所有人不自覺地都跟他出了城,與敵軍對戰(zhàn)起來。仗打了大約半個時辰之后,敵軍竟然主動撤退了,而且理由還有點奇怪——
“時間太晚了,今天就到這里?!?/p>
時間……太晚?還真是頭一次聽說。戰(zhàn)士們滿腹疑惑地退回城門,百思不得其解。
三個時辰過后,懿貞在疼痛中醒來,看了下四周,原來她已經(jīng)被送回房了。
起身下榻,她步出門口,卻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坐在那里。
“誰?”她一驚,佯裝出男人的聲音沉問。
黑影一頓,隨及吐出淡漠的聲音:“軍醫(yī)馬士沖。”他起身轉(zhuǎn)過身,“把藥喝了?!?/p>
英氣的雙眉一皺,懿貞搖頭:“我沒事,不需要喝藥?!蹦菨庥舻闹胁菟幬堆萌穗y受極了,“你走吧?!?/p>
馬士沖也沒有堅持,淡漠地把藥倒回去,懿貞有些訝異,以為他會堅持的……斂了斂眸,她注意到他有一張好看的臉,可惜無論是神情還是眼睛,都給人冰冷的感覺,看起來更像是冷血的劍客。
讓他走,還真走了。懿貞嘆了一口氣,望向晴空上的圓月,心一酸,額娘,貞兒好想你啊。
窗外不遠(yuǎn)處,一個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男人看著那孤單落寞的身影,眼底劃過不解的光,一個女人竟然會是貝勒爺,如今還是個和男人馳騁沙場的將軍,在這月圓之夜又露出那悲愴無奈的痛苦,她的確很耐人尋味。
而他,因為這樣的不尋常為她駐足了。
倏地,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馬士沖又看了窗前的那個身影一眼后,便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4
半個月后
“敵軍真是太狡猾了,居然使計燒毀了咱們的糧草,還好將軍您計高一籌,把糧草都分散來存?!比肓艘?,軍師贊賞地夸著懿貞,沒想到這小子年紀(jì)輕輕心眼頗多。
“軍師,小心隔墻有耳。”懿貞警戒地望了一眼窗外,“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確定這軍營里有探子,就應(yīng)該更加小心,備用的糧食你小心取出,不要讓人發(fā)覺?!?/p>
“是?!避妿燑c頭,轉(zhuǎn)身離去,開門前他又轉(zhuǎn)過頭,“將軍,你的傷?”三個月的行軍生活,懿貞貝勒已經(jīng)成了全軍的精神支柱,他的安危系著軍心。
“已經(jīng)沒事了,馬軍醫(yī)的藥很有用?!毕氲侥莻€人竟然用那種方式逼自己喝藥,懿貞難得紅了臉。
那日,他走后不久,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束胸被除了去,著實嚇出一身冷汗。而就在她不知所措時,馬士沖進(jìn)又回來了,像是看出她的不安,淡淡地說了句:“只有我知道。”
一瞬間,她意會了他話里的意思,臉紅得跟螃蟹似的。而后才安心地點點頭,跟著又緊張地望向他,直到他說答應(yīng)不會說出去時,她才定了心。
后來,馬士沖端藥給她,她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絕,結(jié)果那個軍醫(yī)竟然膽大妄為地直接以嘴喂藥……她原本想掙脫開,卻再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藥草香時止住了動作。
是他,那個讓她有濃濃安全感的人……二十年來,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春心萌動。
嘴銜在一起的親昵叫人難為情卻也讓人……心跳加速,在她還沒有從震驚里回過神時,他忽地離開而后又堵住自己的唇,而后,她驚喜地瞪大眼,是花生糖,甜蜜的滋味在舌蕾化開,她笑得彎了雙眼,也讓原本英氣十足的小臉有了女孩兒的柔美。
打那以后,她每次都會乖乖地自己把藥喝光,然后再討賞般的,充滿期待地接過他送過來的糖,而在那一刻,她只是個純粹的女人,一個介于女孩與女人之間的小女人。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男人”,認(rèn)識的朋友也都是男人,但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給過她這樣的感覺,她甚至期待著每天和他的碰面……
莫非這就是額嘉說的“心動”?
“將軍?”
突然的叫喚聲,讓她猛然回神,連忙說:“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準(zhǔn)備擊鼓開戰(zhàn)?!?/p>
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個將軍,如果她不是個貝勒,如果她不是個“男人”,她會……任紅暈恣意的爬滿小臉,她沉漬在難得的小女兒嬌羞里。
怎么辦,她好像越來越在意他了,更要命的是,她連和敵軍交手的時候都在想著他,有次,甚至因為這個而險些被敵軍刺破臉……拍拍發(fā)燙的臉,她羞澀的綻出一抹小女兒的笑容。
霍地,門再次被打了開來,她一愣,來不及收起的笑容就這樣落在外面人的眼底。
“你該吃藥了。”是馬士沖。
懿貞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聽到關(guān)門的聲音,跟著一個黑影罩住了自己,她先是一赧,隨后聞到的藥味又讓她皺起了眉頭:“苦?!彼灰赖剜洁阶?,在椅子上坐下,“我已經(jīng)好了,不喝藥了。”
他像是隨意的睨了一眼她桌上的東西,她注意到了,卻不以為意,不認(rèn)為一個軍醫(yī)會對作戰(zhàn)計劃感興趣:“你如果累的話早點休息,如果不……能不能……就……那個……多陪我一會兒。”把話說完,她臉上浮起的潮紅竟比晚霞還要精彩。
幽深的眸子一閃,他不語,喝了口藥后掌住她的后腦,薄唇覆住她的,這次和以往不同,因為這個動作不再單純的只是喂藥,里頭摻雜了很多屬于男女之間才有的情愫。
懿貞繃緊身子,雙手緊緊抓住檀木椅手,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眼里、嘴里、心里全都被一個叫馬士沖的男人占據(jù)了。
待被放開之后,她羞得直想往桌底下鉆,他笑了笑,雙眼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窗外。而她,已經(jīng)沒了平時的警戒,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外頭那略顯急促的黑影。
5
懿貞沒想到,她完美的作戰(zhàn)計劃卻因為軍中兄弟懷疑自己有“龍陽癖”而被敵軍輕易破解了。
“將軍,是真的有人看見你和馬軍醫(yī)抱在一起親?!?/p>
懿貞僵著身子站在樓臺,望著下頭一雙雙等待解釋的眼,突然語塞,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軍師則露出責(zé)備的眼神,好似懿貞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懿貞被瞧得有些心虛,卻心知不能承認(rèn)。仔細(xì)推敲過后,她猜想有人看見的情況應(yīng)該是昨晚的事。
她露出一抹苦笑:“原本覺得這事很丟臉,但比起讓大家誤會而耽誤了戰(zhàn)事,我只好丟一次臉了?!蹦四槪隣钏坪茈y為情,而后給了個冠冕堂皇的答案。
“懿貞自小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苦不吃藥。馬軍醫(yī)為了我的傷,手段是激烈了點……但絕對不是你們想的抱在一起親,而是灌。”說到這里,她表現(xiàn)出一幅非常惱怒的樣子。
“本將軍將來一定要報仇。”
就這樣,將士們相信了她的解釋。松了一口氣,她回到房里,馬士沖后腳跟進(jìn)。
懿貞看見他手里的藥,忍不住嘟起嘴,嬌嗔道:“又喝???”
他睨了她一眼,她一驚,馬上乖乖地仰頭喝掉,免得到時又被他強(qiáng)行喂著喝。
馬士沖摘掉她的帽子,大掌在她光潔的前額上輕撫著:“剛才在校場里,你表現(xiàn)得很好,果然很有大將之風(fēng)。”這點他很激賞。
懿貞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你干嗎啦,不要隨便摸我,一會兒又讓人誤會了?!彼o張地看了看屋外,小聲提醒“隔門有眼?!?/p>
他沒有依言收回手:“我想看你全發(fā)的樣子,我想看你穿女裝的樣子,我想……把你娶回家。”
她倒抽口氣,心漏跳了一拍,沒想到這種話竟會從淡漠的他嘴里說出。
可是……眼神一黯,她低聲無奈嘆道:“大清朝里,有的是懿貞貝勒,不是格格?!彼嗫嘁恍Γ邦~娘為了討阿瑪歡心,一時沖動說她生的是兒子,打那天開始,我就只能是男人。時間久了,等額娘后悔想正我的身份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皇上替阿瑪高興,已經(jīng)把我寫進(jìn)皇譜里了,欺君之罪額娘擔(dān)不起,恭親王府更擔(dān)不起?!?/p>
馬士沖抱緊了她,憐惜凝在眼底:“我會幫你正名的,因為你會嫁給我?!?/p>
她搖搖頭,本想掙扎離開,奈何他的懷抱太溫暖,所以,就讓她任性一下下,一下下就好:“我要當(dāng)一個讓阿瑪驕傲的兒子,我發(fā)過誓的,我懿貞這輩子首先是阿瑪?shù)膬鹤?,為了阿瑪和額娘,我可以是貝勒爺,可以是大將軍,卻絕不可能是女人。”可是,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她又好想當(dāng)一回女人,當(dāng)馬士沖的女人。
他不語,只是擁緊了她,然而那深沉的眼睛里,似乎又閃爍著什么。
6
軍城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和碩王府的毓軒貝勒爺。
“懿貞,你跑來當(dāng)將軍也不告訴我一聲,真不是兄弟?!必管幁h(huán)抱住懿貞,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就算是在避暑山莊,我也會馬上趕過來幫你的?!?/p>
懿貞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才想掙脫開,身子卻被另一股力道拉開,她錯愕地抬頭,赫然是馬士沖。
“將軍,你的傷雖然已經(jīng)好了大半,但畢竟還是傷及到了經(jīng)脈,上了戰(zhàn)場后,還是要小心避開要害?!瘪R士沖不著痕跡地將人帶離那讓人礙眼的位置后,滿意地退了一步。
“小心點?!彼卣f。
懿貞的心一甜,懂得他話里的溫柔,她微赧地點點頭,而后轉(zhuǎn)頭:“毓軒,你在這里坐會兒,我……”
收起精銳打量的目光,毓軒的視線從馬士沖身上移回,道:“我?guī)湍恪!甭湓挘苯诱沂勘艘惶卓?,還當(dāng)起了先鋒。
他還是這么霸道,搖搖頭,懿貞頗為無奈,她看向一直緊盯著自己的馬士沖,雙頰一紅:“士沖,不要這樣,大家又會誤會的?!?/p>
“事實本來就是他們想的那樣,何來誤會?!比绻皇堑K于她的身份,他一定會給她一個擁抱。
收到他赤裸裸的情意,她不自覺地笑了:“我去了。”
“懿貞。”跨出大門口的懿貞狐疑地回過頭,“怎么了?”
“小心點?!彼纳裆坪醣绕綍r要嚴(yán)謹(jǐn)很多,但懿貞卻忽略了:“好?!?/p>
不一會兒,鼓聲作響,雙方人馬高昂地吼出自己的氣勢,一陣廝殺下來,清軍人馬節(jié)節(jié)敗退,懿貞暗自心驚,自己的作戰(zhàn)計劃,根本沒有幾人知道,除了她和軍師……不,士沖對這種根本不感興趣,所以是敵方太厲害了?
“懿貞,小心——”突地,隨著一聲高喊,一個身影躥至自己身后,她猛然一回頭,赫然看見中了箭的毓軒……
他替自己擋了一箭!
懿貞一急,趕緊要扶住他,后頭卻閃出鋒冷的寒光,是長刀,她一驚,為了要保護(hù)身后受傷的毓軒,她只好拿自己當(dāng)盾使,可是毓軒卻快她一步閃到她身前,緊跟著她聽到一聲悶哼,而后毓軒又被砍了一刀,她雙眸一狠,專心對付起那人,直到那人死在自己的劍下后,她才扶著毓軒,和趕來幫助自己的士兵殺出一條回軍城的路。
松了一口氣,他拖起毓軒快步回里屋,沒想到卻看見里頭包括軍師在內(nèi)的所有人皆冷著一張臉,馬士沖則一臉淡漠地站在后頭,她連忙出聲:“馬軍醫(yī),趕緊替毓軒療傷。”
馬士沖沒有做聲,反倒是軍師出了聲:“懿貞貝勒,你是個女人?”
7
“不,我不是?!彼庇X地?fù)u頭,有些慌亂地看向馬士沖,企圖得到他的支援,可是他冷漠的神色……不,不會是他,他答應(yīng)過自己不會說的,所以他這樣冷漠只是為了不讓人誤會他們有“龍陽癖”,絕不是冷眼旁觀,不是的。
給自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懿貞有絕對的信心能說服眾兄弟信服自己就是個男人,沒想到軍師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將她打入谷底。
“這是馬軍醫(yī)在替你療箭傷時發(fā)現(xiàn)的。”至于是怎么知道的,不言而寓。
她的腦袋轟然作響,不敢置信地瞪向馬士沖:“你說的?”
看著她瞬間死白的臉,答案昭然若揭了。軍師失望地?fù)u搖頭,頹然地往書房而去,要不要快馬急件告知皇上?
懿貞提著心,小心翼翼地盯著馬士沖,她眼里還有可悲的期待,期待他的否定,沒想到卻聽得他承認(rèn):“是我說的?!?/p>
心被人撕扯了開來,她震驚地后退一步,掛在她身上的毓軒因為這個動作摔在地上,腦袋正中門檻,發(fā)出好大的響聲,一旁的士兵見狀,趕緊把人扶到軍醫(yī)處去。
淚,禁不住脆弱地往下掉:“你答應(yīng)過我,不說的。”
馬士沖沒有說話,只是越過她,往外頭走去,衣袖卻被人扯住,他回頭,淡漠的眼睛里映著她垂淚的臉。
他的心一暖,上前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淚:“別哭,我不是想讓你……”
窸窸窣窣的交談聲在堂內(nèi)揚(yáng)起,懿貞下意識地要躲開,可是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鉗制住了自己的腰身,她撇開臉,躲開他的親近:“馬士沖,你對不起我,你食言而肥?!?/p>
“我必須這么做?!彼砰_她,退了一步,讓她看清自己眼里的無悔。
“為什么?”她渾身都在顫抖,身體已經(jīng)在他承認(rèn)的那一刻都泛了涼,刺骨的寒意直躥背脊。
“還不是時候說?!彼麚u頭,扯開她的手,“你是皇族的人,皇上不會拿你怎么樣的,從今天起,你就可以當(dāng)回女人了?!痹捖?,他斂了眼底的溫柔,逼自己恢復(fù)以往的冷漠,離開了。
懿貞突然想起,他說過要幫自己正名,難道這就是他用的方法?
她想追上去問,可是,軍中的兄弟還等著她的解釋。
懿貞想,等解釋清了之后,她再去找他問清楚,沒想到等她有了空閑時,他已經(jīng)不在軍中。
而就在這讓人慌亂的時刻,軍醫(yī)處又傳來了毓軒的咆哮,她跑過去一看,毓軒傷得很重,不只是雙腿失去了行走的能力,連雙眼都暫失了光明,軍醫(yī)處束手無措,就在兵員想去叫馬士沖來醫(yī)治時,守城的將士卻看到馬士沖站在了敵軍的陣營里……
懿貞感覺到疲憊極了,胸口被挖空了,在親眼見到他站在敵營里,她的心也跟著死了,他所做的一切,已經(jīng)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回到房里,看著壓在床角的作戰(zhàn)計劃,她心一涼,突然想到今天的作戰(zhàn)被人輕易破解……是他,馬士沖,她最親近最信任的男人,也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是他……
所以,不用問了,她屋后那批糧草也是他透露給敵營的吧,或者那把火根本就是他放的。
她揪緊了被褥,哀傷充斥整個胸房,原來,這一切,都是她糾由自取,信錯了人,愛錯了,竟是這般的心如刀割。
原來,愛也可以是一種罪。
8
蹲在廚房里挑揀著菜葉,已被除了皇籍的懿貞,也不再是什么貝勒爺,更不是什么平定大將軍,只是一個被除了皇籍的出家人了。
這一個多月來,她看似清心寡欲地過著尼姑的生活,可是那股鉆心的疼還是隨著每想他一次而愈加濃烈。
朝中得到消息后,皇上龍顏大怒,一氣之下就要賜死她,更險些禍及恭親王府,若不是因為她在邊城的那幾個月,有著明顯的退敵之功,加上阿瑪和皇上又是兄弟,她早就已經(jīng)不在這世上了。
還有毓軒,她的好兄弟,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躺在床上。聽和碩王府的人說,毓軒整個人變得焦躁不安……她真的很抱歉,卻又無能為力。
后來,她聽說,馬士沖真名叫袁洛清……真可笑,她心心念念,自以為愛對的人,連名字都假的……嘴角忍不住扯開一抹冷笑,懿貞將挑好的菜拿到井邊洗凈。
聽說,袁洛清率著敵軍人馬破了邊城的守耳,占領(lǐng)了邊城,就在大家以為他會直逼至京城時,他卻停止了一切戰(zhàn)事,甚至出人意料地寫了一封暫時休兵的信給皇上。
暫時休兵?多可笑的說法。可皇上卻答應(yīng)了,因為皇帝很清楚,他所率領(lǐng)的這支生力軍多有實力。
可,他為什么這時候喊休兵?
洗好菜的懿貞又到廚房外的平地上劈起了柴,忍不住又想,他們在軍營里真心相處的那一個月, 到底他投入了多少真心?
她可以奢想成,他休兵是為了自己嗎?
“啪!”懿貞用力地?fù)]斧下去,為什么她拼命地做事,不讓自己停下來,還是止不住地去想這些?
是啊,沒有過動心經(jīng)驗的人就是比較吃虧,即使到了這種時候,從大將軍成了尼姑,還不夠讓她看清這個男人的真面目嗎?
“悔之?!蓖坏?,一個嬌嫩的聲音打破她的哀傷,懿貞抬頭,赫然是青暮庵的住持:“師父?!?/p>
“悔之,外頭那個男人是為你而來的吧,去阻止他吧,一個男人在咱們庵門口搭起了房子長住,會引來不必要的閑話。雖說,出家人六根清靜,看破紅塵,但是……”師父平板的臉突然露出一抹突兀的激動,從而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會攪得庵里的姐妹春心萌動,影響青暮庵的清譽(yù)?!?/p>
有那么一瞬間,懿貞因為住持的暴走而傻了眼,這個年紀(jì)只有十八歲的住持……果然很奇怪。
但是,她說,馬……袁洛清在門口搭了房子?
懿貞頓了一下,繼續(xù)砍起柴:“師父,出家人四大皆空,你看到的房子和男人也都是空的,就當(dāng)那都是一縷輕煙吧?!敝皇牵@煙注定是烏云,永遠(yuǎn)沉壓在她的心頭。
從被他背叛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活里就不在有陽光了。
住持眼角微微一抽,最后還是忍不住將平伸的手掌一握,聲音揚(yáng)得老高:“可是,一出門口就撞進(jìn)煙里走不出去,還怎么化緣?”
懿貞直直地看著住持的雙眼,已經(jīng)看到她眼里的氣急敗壞了,嘆了口氣,她放掉手里的斧頭,往外走去。
這時,住持難看的臉色總算和緩下來,她才剛轉(zhuǎn)身就撞到一堵墻。
突然出現(xiàn)的榮親王府索額嘉貝勒爺,似笑非笑地盯著住持:“十格格,看來這個住持你還有得當(dāng)了……”
9
懿貞傻眼地看著大門外的情況,她只要把腳跨出門檻,落入的就是人家的屋里……這就是袁洛清搭的房子?
忽地,手胞腕傳來一股力道,她下意識地反手避開,那只手卻不放過她,既然糾纏,于是她只好使出自己的武學(xué),三兩下之后,她被扯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她不死心地繼續(xù)掙扎,他就抓得越緊,雙手都被反鉗在身后,她咬唇,就在泣聲要破溢而出時,他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求你,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之后你要打我罵我,甚至殺我泄恨,都隨你。”
聞言,她停止了扭動,眼淚卻掉得更兇了,甚至到最后連哭聲都止不住地逸出喉嚨,興許是壓抑得太久,哭聲越來越大,當(dāng)下勾起被臨時搭起的房子堵住進(jìn)口的百姓滿滿的好奇心。
大家你擠我推,就是想湊熱鬧,畢竟他們會來上香原本也是為了一睹女將軍的容顏,沒想到現(xiàn)在還有更有趣的事情發(fā)生,好奇心真的是會吊足好事者的胃口,你擠我推的,就是要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
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房子是三個時辰草草搭起來的,是不經(jīng)推的,直到一聲轟然作響,錯愕地看著那倒了一地的……木材,當(dāng)下嚇得四竄,誰都不會傻到留下來承擔(dān)責(zé)任。
還是庵里的尼姑有善心,大家齊心協(xié)力趕緊救人,可是當(dāng)把所有的木材都搬開之后,她們卻被眼前的場景感動了——
袁洛清用自己的身體將懿貞抱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根尖頭木插在他的大腿上,血染紅了一地。
聽到驚呼聲,懿貞的腦袋探出來,往下一看,她猛地抽了一口氣,趕緊起身,回頭喚人把袁洛清抬進(jìn)庵里。
拿了清水和藥,懿貞手忙腳亂地替他清理傷口,顫抖的雙手卻被握緊,她抬頭:“你在流血?!?/p>
“不用管它,我要你聽我說。”
她搖頭,知道他要說的是什么,但現(xiàn)在她聽不下去也不想聽,她怕自己聽出來的是……狡辯。他固執(zhí)地不放開手,直直地望著她,直到她讓步。
“我爹原是山西的巡撫,有天和同僚相飲,即興作了首詩,卻被當(dāng)時的欽差大臣判定為反清之作,被……當(dāng)場處死,我娘知道后拿著詩要平反,卻又被一層層地打壓下來,我知道后就開始上京趕考,想著說等我有了功名就能替爹平反,沒想到欽差大臣的勢力竟能只手遮天,把我擋在考場之外。無計可施之下,我只好入營當(dāng)軍醫(yī),但一個軍醫(yī)又能有多大的能力見到皇上,所以……”
“所以,你就想用打扙的方式見皇上?”
他點頭默認(rèn):“我知道我的方法很極端,但除了這個方法,我想不到其他了,現(xiàn)在走到哪里都是官官相護(hù),我誰都不能相信,我只有靠我自己才能替我爹平反?!?/p>
“那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已經(jīng)成了反軍,又怎么能替你爹平反?”她替他感到痛心也憐惜他的際遇,更想好好兒親親他,安慰他,但他的傷口更重要。
“我原本已經(jīng)打定主意反到底了,所以才會義無反顧地一直逼著邊城,可是因為你,我遲疑了?!彼麌@了一口氣,右手溫柔的撫上她的臉。
“那段時間我很彷徨,我掙扎過,因為我不想讓你受傷害,可是看著你完美的作戰(zhàn)計劃……我又不能讓我的弟兄們受傷害。所以我……”說到這里,他頹下雙肩,“對不起?!?/p>
緊跟著他又說:“我跟皇上談過了,他愿意替我爹平反,只要我不再發(fā)起戰(zhàn)事;他答應(yīng)我,讓你還俗當(dāng)女人,只要我肯當(dāng)他的將軍。為了你,我什么都答應(yīng),只要能還你一頭烏黑沒有缺陷的全發(fā),我都答應(yīng),即使他要摘了我的腦袋……”說到情深處,他哽咽了。
而她,卻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他有些害怕卻又不敢出聲祈求什么,直到聽得她說:“只要毓軒的雙眼能看,雙腿能再行走,我愿意為你留一頭烏黑的長發(fā)?!?/p>
心,漾開了花,袁洛清激動地?fù)砭o她:“我保證他會完好無缺地來向我們道賀!”而在他懷里的她,安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