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女孩眼波一瞥,就拽住了詞人。
那是三月,江南維揚(yáng),草長鶯飛,雜花生樹。詞人一人偷偷出行,走遍春風(fēng)十里,煙柳巷陌,經(jīng)過一座小紅樓前,“錚”的一聲琵琶聲,拉住了詞人的腳步。
抬起頭,柳影掩映中,一襲白衣,一痕微笑。
琵琶聲起,欲言又止,嬌羞明媚,纖指輕捻。耳邊,有水聲,在月光花甸間細(xì)細(xì)流淌,間或,一兩聲鳥鳴,帶著綠色,在陽光中拋灑而下,畫出亮亮的一道弧線。
“?!币宦?,琵琶聲停,一切皆靜。
“一曲琵琶軟如雨,細(xì)柳影里人含情,游子欲斷魂?!痹~人長吟。
“咯”一聲笑,欄桿后探出一個明媚女孩的臉,道:“歌吟的該不是納蘭詞人?”
“秋云,別貧嘴?!鄙砗?,那個白衣女子阻止。
詞人一笑,長長一揖道:“正是在下,能否再聽仙樂一曲?”
白衣女子沒點(diǎn)頭,也沒搖頭,默默坐下,懷抱琵琶,低下頭,輕攏慢捻,梅子雨聲凄然飄灑,小紅樓外,云斷雁聲,花露零落,一片凄寒。詞人獨(dú)立花影下,感到臉上濕濕的,一摸,一把清涼。
抬頭,樓上人已無影,唯有柳影里鳥鳴如珠。
詞人無言離開。
留戀揚(yáng)州,圣上不愿離去。作為侍從之臣的詞人,更是暗喜不已,從此每天必到紅樓一趟,時間長了,方知女孩名叫云痕,一官家小姐,待字閨中。
“我們小姐發(fā)誓,必有如納蘭公子之才的,方可下嫁呢。”秋云牙尖嘴快,話未說完,云痕紅了臉,低下頭。
詞人望著云痕含羞帶嬌的臉兒,一顆心,如揚(yáng)州的月亮,一地清輝。
一日,閑談時,云痕不經(jīng)意地道,公子是當(dāng)今對上侍從之臣,公子到揚(yáng)州,當(dāng)今圣上一定也來了揚(yáng)州?問罷,一雙眼睛望著詞人,亮如星辰。
詞人一笑,點(diǎn)頭。
“呵,當(dāng)今圣上是什么樣子,真想看看?!鼻镌婆闹平械?。
云痕回眸一瞥:“小丫頭,當(dāng)今圣上是我們這些人想看就看得到的?”
詞人仍是微微一笑,道:“這又何難?”
“真的?”秋云睜大了眼,“別吹牛了。”
詞人仍是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再來紅樓時,詞人陪著一人,一身便衣,一把折扇,真是當(dāng)今圣上。剛到紅樓下,樓上,琵琶聲響,零零落落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
“好啊!”圣上折扇一拍,贊道。
樓上,琵琶聲星星點(diǎn)點(diǎn),如春雨萬絲,滋潤萬物。繼而,音樂繁復(fù),如百花照眼,陽春融融,一派喜氣。
“太平盛世,才有此琵琶聲?!笔ド嫌芍再澋?,贊琵琶,也是贊自己的治理能力。
琵琶聲停,樓上云痕微笑著露出臉來,修飾過的臉兒,如江南風(fēng)景,更顯得眉如遠(yuǎn)山,眼如流波,唇如花瓣,笑如陽光。
圣上眼睛一亮,折扇“唰”地一合,轉(zhuǎn)身而去。
兩天后,圣上拿來一道圣旨,讓詞人帶上趕快回京,交給太子。
詞人心甚怏怏,到小紅樓外告別,可已人去樓空,只有燕子碎語,一片寧靜。詞人無言離去,晝夜兼程,去了京城。
圣上也在半月之后回來。詞人馬上請假,去了揚(yáng)州。
小巷依舊,楊柳宛然,小紅樓還在雨中,可樓門深鎖,蛛網(wǎng)纏繞。詞人惆悵默然,尋遍小巷阡陌,突見一人,布衣而來,正是秋云,忙一把拉住。
“公子還沒回京?”秋云問。
“專來接你家小姐?!?/p>
“你傻啊,小姐接近你,是利用你接近圣上。你和圣上來的第二天,小姐就被圣上接走了?!鼻镌频溃桓睉z憫的樣子,嘆口氣走了,走入江南煙雨里。
詞人失魂落魄,回到京城,懨懨一病不起,臨終,填詞半闋:“一生一世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逢相見難相親,天為誰春?”
詞人死信傳入宮內(nèi),圣上折扇頻拍掌心,連連嘆息。
“圣上,別那樣啊。來,妾彈新譜琵琶曲為圣上解悶?!痹坪畚⑿Γ磺?,裊娜響起,如絲雨里竹影飄搖。
選自《百花園·小小說原創(chuàng)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