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陽
對于關心同行的律師來說,刑法第306條是名滿天下的“殺手”。
北海四律師被指涉嫌“律師偽證罪”,斯偉江的第一反應是寫了一篇名為《“幼稚”的中國律師,刑法306條》的博文。
文章說:“天下誰人不識君?對于關心同行的律師來說,刑法306條是名滿天下的殺手。李莊律師第一、二季都是它出的手,最新的廣西北海四律師,也傷在它的手下。輿論洶涌,企圖廢了殺手的武功,取消306條。何其幼稚!”
這一似乎是悲觀的推斷,在斯偉江之后跟《京華周刊》記者的聊天中反復提及,用他的話來說:“律師只不過是拉了湊數(shù)搓麻將的第四位”。
“想救他們”
從華東政法大學畢業(yè)后,斯偉江已經(jīng)從事了近20年律師職業(yè),原本在偏安一隅的上海,他從未想過要“借案出名”。他涉獵過刑事辯護、知識產(chǎn)權(quán)保護和民事訴訟,在最近兩年,又在諸多燙手的刑事案中贏得光環(huán)。在舉國矚目的李莊“漏罪案”、錢云會案和上海11·15大火無證電焊工吳國略案的審判庭上,斯偉江已然成為主角。
但他不承認這是一個又回到起點的轉(zhuǎn)型,在他所任職的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網(wǎng)頁上,個人簡介仍是“為公司、個人提供常年或?qū)m椃煞眨ㄖR產(chǎn)權(quán)方向為主)”。對于一再把他推到風口浪尖的全國性案子,他的解釋是,“總歸想救他們”。
這些吊足了律師和記者的胃口的刑案,最初都不是直接找上他的。吳國略案就是因好友半路出國才轉(zhuǎn)手給他,最初想法是“補缺”。在刑辯體系中,律師和當事人都是弱勢一方,有時讓他無甚激情參與到明知結(jié)果的戰(zhàn)役里。
再一方面,一兩萬的代理費對當事人家屬來說往往是個負擔。比如當時吳國略妻小來到上海,給找個200元的賓館都嚇得不敢住,讓他不忍心去收這個錢。“律師要么收大錢,而收大錢我覺得不值得?!蔽ㄒ皇斟X的一次,是他對一位取保候?qū)彽膯斡H母親說:“你愿意給多少就給多少”,對方送來五千元他還塞回去一千。
“對我來說,名氣不能轉(zhuǎn)化為生產(chǎn)力。”他說。改革開放后,律界的一個現(xiàn)實是,刑辯律師隨著民商律師一同市場化,而前者的經(jīng)濟利益遠難與后者相比。
艱難的辯護
今年四月,作為李莊案“第二季”辯護律師,斯偉江在一審辯護詞末尾寫到:“在歷史審判面前,誰都無法逃脫。違背法律的人,必將被法律所嚴懲。天理昭昭,李莊必有昭雪的一天?!?/p>
有同行說這份辯護詞“將成為法科學生必讀的經(jīng)典文本”,也有人說它的措辭和表述范式都已經(jīng)超出常規(guī)。當被問及當時是否是在心緒難平時寫下的,他的回答相當?shù)ǎ骸皼]什么特別的心情,案子來了就做,律師就跟醫(yī)生一樣,把該做的做掉,有壓力的在法院一方?!?/p>
對刑法第306條,斯偉江的觀察很冷靜:“關鍵在于,他們(公檢法)是一個自己偵查自己的內(nèi)監(jiān)系統(tǒng),而律師是一個外部監(jiān)督。如果中國律師看不到這一點,刑法306條哪怕沒了,換個馬甲,你都一樣危險?!?/p>
在隨時引火上身的刑事辯護中,律師何以保全自身?在上海刑辯律師界,斯偉江介紹,有這樣一種苦楚,新律師入職培訓時,時有老律師會教“不要輕易提供證據(jù)”。這是他看來最無奈的地方。
但是,消極的現(xiàn)狀并未阻礙其在全國各地沖鋒陷陣,所到之處皆引來鎂光燈圍堵。
李莊案甫一撤訴,5月31日,他隨“樂清公民觀察團”出現(xiàn)在樂清,次日,他和同事俞智淵、吳鵬彬,以及北京律師浦志強在趕往湖北咸寧的路上。他們要趕往當?shù)兀硐虒幊鲎廛囁緳C罷運案的一次開庭。律師圈內(nèi)甚至笑稱:上海來了一大邦(幫)律師。
“無用功的訴訟”
前幾年,他還是上海人民廣播電臺和電視臺諸多欄目的座上客,身兼全國律師協(xié)會知識產(chǎn)權(quán)委員會副秘書長和母校華東政法大學的講座教授。而后來,他“參與”到一系列名噪律政界的行政訴訟案中,那些原來的名譽職位“被慢慢清除掉了”。
如今,在網(wǎng)絡上仍然轉(zhuǎn)載著他撰寫的被告為上海市人民政府的訴狀。這一次,斯偉江追問的是上海私車牌照拍賣的法律依據(jù)。上海市政府法制辦代表當庭請求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曲終人散后,只剩斯偉江和他的同事在法庭外被記者圍著。
這種無用功的訴訟,還是讓斯偉江他們看到了上海法院的辦案耐心和專業(yè)精神,在這期間并沒有受到過有關方壓力。之后他們向好奇的記者們解釋:“只是表達一種希望,政府作出一種決策或者制定政策時,必須充分考慮它的合法性與合理性?!?/p>
更引人關注的是,除了狀告政府的訴狀,網(wǎng)上還瘋傳著一封“中南海給斯偉江的回信”。網(wǎng)友質(zhì)問許久,才發(fā)現(xiàn)那是斯偉江一時興起寫給自己的“回信”。
在這封詼諧并有些自嘲的回信里,斯偉江想借助這去信和來信,說出自己對于民主的辨證理解。“民主是個好東西,我們其實也承認。但是,走向民主的過程,是一條崎嶇的山路,不小心,是要翻車的?!彼f。
朋友電話問他,是不是在官場活動過關系,不然那封回信怎會和高層所想不謀而合。“我說沒有啊,看書看來的?!?/p>
有人評價斯偉江是“新思縝密,舊學深沉”。他曾游學美國,對西方民主憲政和某些美國法官個人傳記鉆研頗深。
一位即將畢業(yè)的母校師弟來信咨詢,對成為一名律師還是公務員困惑不已?;匦胖校麉s敬告學子:“人生未必有清晰的路線圖。想我大學畢業(yè)前夕,基本上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但是,你們有沒有學到對正義的渴求,對法治的向往,對理想的篤信?如果你沒有學到這些,也不相信這些,那么,我建議你直接去讀MBA,讓其他有信念的同學做你的律師算了?!?/p>
此話也許隱透出他從初來上海踏入法律課堂,到成為一名律師,再演變?yōu)橐幻绊懶凸衤蓭煹乃枷胲壽E變化。
對于那些始終不便透露太多的個人執(zhí)業(yè)經(jīng)歷,他是這樣回答記者的:“現(xiàn)在還做律師是仰仗政府的寬容,我也只是看看書,寫寫文章,而沒本事把上海灘所有敏感案件都獨攬身上。”
京華周刊 :你認為北海維權(quán)事件中的律師群體想要達成的目標是什么?
斯偉江:把四律師釋放出來。
京華周刊:達成這個目標最有效的路徑和方法是什么?
斯偉江:沒什么辦法,只有吸引媒體注意。事實上是北海方打律師幫了他們,如果不圍攻律師,這個事情在新聞上已經(jīng)走入死胡同,沒有新聞點了。圍攻律師后人大代表遲夙生去了,北海的壓力會大一點。
京華周刊:現(xiàn)在他們遇到的最主要的阻力是什么?
斯偉江:目前中國的司法改革主要是既得利益者不愿意放棄既得利益,如公安、檢察等已有權(quán)力機構(gòu),不愿意放棄一些權(quán)力,背后當然也有觀念問題,譬如說打擊犯罪和保護人權(quán)的平衡中過分強調(diào)前者。
京華周刊:目前國內(nèi)的刑辯律師,在職業(yè)生涯中是不是經(jīng)常遇到風險,甚至是人身安全威脅?
斯偉江:我覺得李莊案就已經(jīng)體現(xiàn)了刑辯律師風險有多大。
京華周刊:對于法治而言,你覺得刑辯律師的核心價值是什么?
斯偉江:保護人權(quán),尊重法律。
京華周刊:你如何看待關于刑法第306條的存廢問題?
斯偉江:不是刑法第306條的廢除不廢除問題,關鍵是執(zhí)法問題。此外,證人應當出庭,不能憑書面證據(jù)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