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芳華
一
快下班時,陰霾的天空終于下起了雨。辦公室里亂糟糟的,有人接打電話,有人收拾東西,乒乒乓乓,惹得許薇心里越發(fā)兵荒馬亂。
同事小營一路小跑著過來,“快點兒,我老公來接我了,順路帶上你?!睋Q在平時,許薇也就搭順風車走了,頂多過后找個時間一起吃頓飯,算是禮尚往來吧,畢竟彼此間關系還不錯??墒?,今天許薇沒有心情,借口有點兒工作沒做完留了下來。
剛才還嘈雜不堪的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除了許薇再無他人。她走到窗邊,屋子里的熱鬧此時移到了戶外,大院里各種車輛正在忙著啟動、轉彎、鳴笛,熱鬧非常。許薇頹然地回到座位上。
窗外雨聲淅瀝,以往,天氣不好時李毅都會打個電話,囑咐她不要騎電動車,直接打車回家;或者時間允許,他會來接她。每當這時,許薇總會收獲一堆辦公室姐妹的羨慕,都說她找了個好老公。許薇嘴上不說,心里卻像吃了蜜,那種甜自里往外蕩漾,直至溢滿全身。
可是今天恩愛秀肯定不會上演了,因為他們之間在冷戰(zhàn)。事情的起因是由房子拆遷引起的。他們所住的年代久遠的簡易樓房通知拆遷,起初可把許薇高興壞了,她一直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著這一天呢。那老舊的樓房面積狹小,只有不到50平方米。衛(wèi)生間動不動就堵,有一次下班回家,穢物竟溢了一地,害得許薇一連多日沒有胃口,婆婆還以為她懷孕了,高興得什么似的,得知真相后反過來卻說她嬌氣。老房子不隔音,這么些年,許薇晚上和老公恩愛始終都不敢太縱情,因為一不小心左鄰右舍就會拿個竹竿捅天花板、地板或者用手捶墻。
為此,許薇沒少跟李毅抱怨,未了總忍不住憧憬:“什么時候才能住上可心的大房子啊?”李毅總是好脾氣地安慰:“老婆,慢慢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住上大房子的。”其實,許薇也僅僅是說說而已,知道自己的夢想真是太遙遠了。如今的房價跟坐了火箭似的“噌噌”往上漲,他們兩個工薪階層,就算砸鍋賣鐵也買不起。曾經想過把住的房子賣了,再貸點兒款換套大一點兒的,可沒等實施呢,李毅的弟弟結婚,把兩個人僅有的5萬塊錢積蓄都借走了,緊跟著李毅的父親又生了場大病,好不容易才搶救過來,換房子的事也就暫時擱淺了。
二
終于等到拆遷,原以為這下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了,誰知,傷心之旅這才剛開始。
因為以前住得太憋屈了,許薇就想要套大房子,她看中了130平方米的。而李毅的意思卻是要套90多平方米的就可以了,就算將來有了孩子,一家三口也滿能住得開。他拿著計算器噼噼啪啪算給許薇看:“就算要90平的,加上額外超出的面積,還有裝修費用,買家具家電,沒有小20萬也下不來,而咱們才有不到10萬的存款,虧空大著呢……”
許薇扒拉開計算器,吊在李毅脖子上撒嬌:“人家就是想住大房子嘛,好不容易有機會了,舊就勒緊褲腰帶借錢買上,我保證以后不買新衣服、化妝品還不行嗎?”李毅摟住許薇苦笑道:“寶貝兒,我何嘗不想讓你住大房子,可吃飯穿衣量家當,如果買130平的,咱得拉多少饑荒?再說,咱們也該要個孩子了,你想讓孩子一生下來就跟咱們背一屁股債啊?”
說到孩子,這又戳到了許薇的痛處。她和李毅結婚都6年多了,因為條件不允許,一直不敢要孩子,每逢李毅在街上看到別人懷里的寶寶,那眼神溫柔得都能把人看化了。許薇又何嘗不想早點兒有個孩子,可一想到兩個人的經濟條件和雙方家庭的實際,又把這個念頭狠狠壓了下去。
李毅屬于那種特有主意的人,別看平常對于一些小事從不在意,任許薇由著性子來,可真到了大事上,絕不讓步。許薇先是撒嬌,后是撒潑,李毅就是不為所動。他安慰許薇:“咱們先住這90平的,等將來有條件了,再換大的還不成?”偏趕上許薇也犟上了,軟硬不吃,說什么也要大房子。這下可好,家里再無寧日,倆人一提起房子的事就不歡而散。
就在昨天傍晚,倆人又為這事起了急。許薇哭了:“看看我們單位的人,哪個不是房子三套兩套的,誰跟我似的,成天為個破房子鬧心,這日子有啥過頭?”李毅盯著電腦屏幕,頭也不回地說:“你現在只知道攀比,怎么變得這么庸俗!”這是自結婚以來,李毅說的最重的話了,許薇受不了,一下爆發(fā)了:“我就是庸俗了、市儈了,怎么啦?你老人家高雅,每天活在真空里,也不看看現在什么年代了,沒有錢你能喝風拉屁地活著……”
李毅也被說急了,倆人唇槍舌劍各不相讓,吵了個人仰馬翻。最后,李毅冷冷地盯了許薇一眼,咬牙進出幾個字:“不可理喻!”然后摔門而去,直到半夜才回來。許薇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可懶得理他,任由他穿著衣服睡了一晚。
三
許薇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個虛榮的女子,不然當初也不會選擇李毅這個窮小子。她不是攀比,不過說了一些實情,單位的人哪個說起來最少都有兩套房子,而且換房子就跟換衣服似的,沒等怎么樣呢,又換了。大部分人都是有車族,自己駕車上下班,最不濟像小營那樣的,也有老公接送。相形之下,許薇就覺得自己成了個異類,每天騎著電動車上下班,偶爾老公來接也是打出租。以前沒覺得怎樣,現在因為房子的事,許薇心里那個灰啊,論相貌論學歷論業(yè)務,她比誰差了?可日子怎么就變得這么凄惶?真應了那句話——“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不管怎樣,日子還是一天天過著,拆遷的日期定了,他們不得不搬家了。當許薇得知李毅自作主張定了90平的房子時,忽然間就泄了勁,吵都懶得和他吵了。冷眼旁觀他四處租房子,然后找來同學、朋友叮叮當當搬了家。
租住的房子也不大,不過60來平的樣子。許薇也懶得收拾,就那樣亂著。有時候,她會望著亂糟糟的房間發(fā)呆,覺得自己的心里也像這房間一樣,亂得快長草了。李毅自從搬了家突然變得忙起來,有時甚至會夜不歸宿,打個電話回來,只一句“我要加班”便匆匆掛掉,仿佛怕再延遲一會兒她就能跟他在電話里吵起來似的。
白天小蕾打來電話的時候,許薇正在昏睡。李毅又是整晚未歸,她輾轉到深夜才睡著。小蕾約她逛街,說“三八節(jié)”因加班沒過好,周日一定要補償一下,她約了好幾個人逛街然后吃飯。想想自己待著也無聊,許薇答應下來。這天。她狠心買下早就心儀的幾套衣服,足足消費了2000多元。盡管有些心疼,可看著小蕾她們幾個比她多出不少的購物袋,那點兒心疼就瞬間消失了。
吃完飯,K了歌,回家已是深夜。李毅原本歪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茶幾上放著他沒來得及扔掉的康師傅面桶。他被開門聲驚醒,說了聲“你回來了”,然后起身洗漱去了。返身回來時,對許薇淡淡說:“不早了,休息吧?!辈灰粫号P室里便傳出輕微的鼾聲。許薇在沙發(fā)上發(fā)了半天呆。
許薇越來越熱衷于和小蕾她們逛街購物、聚會吃飯,她覺得這樣才能把心里的空填滿。李毅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回來倒頭就睡,兩個人連交流都少得可憐,許薇甚至想不起最近的一次歡愛在什么時候了。有時,看著他的
睡相。她覺得自己根本不了解這個男人,他與她如同熟悉的陌生人,這種感覺是在他獨自定了房子時產生的,從此再也無法抹去。
四
直到那天,小蕾閃爍其詞地說:“許薇,有件事作為朋友我必須得告訴你?!彼f,上午,她看到李毅陪著一個妝容精致的女子喝咖啡。許薇心里如同被人扔了一小包炸藥,瞬間被轟得支離破碎。李毅那般節(jié)儉,是從不進咖啡館的??伤€是忍住心痛,故作云淡風輕地說:“哦,那是他大學時的一個姐們兒,本來叫我一起去,可我例假肚子痛?!?/p>
晚上下班,李毅破天荒早于許薇到家,情緒看上去很好,甚至在衛(wèi)生間吹了口哨。很快,他接了個電話,又匆匆走了。許薇默坐在一邊,心想:事已至此,不如分了?然而這個念頭一涌上來,便讓她淚流滿面。
接下來,許薇也無意中撞到李毅在和那個女子喝咖啡,就在離家不遠的咖啡館,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她怔了片刻。默默轉身,給小蕾打電話:“咱們去喝酒吧?!蹦且?,許薇喝得爛醉,小營給李毅打了電話,才將她弄回家。清晨醒來,李毅在看她:“干嘛喝那么多?”許薇不確定那語氣里是否還有疼惜,眼淚又涌上來。李毅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許薇扭轉了頭。這時,電話又響了,李毅接完后,只說了句“好好休息”,就又匆匆走了。窗外陽光明媚,許薇卻覺得滿心寒涼。
許薇將擬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放在書桌上,回了娘家。然后蒙頭昏睡了一天,任父母怎么問都不肯開口。第二天,李毅在單位門口堵住許薇:“你怎么回事?離婚也是隨便說著玩兒的?”許薇說:“我是認真的?!崩钜阋粋€理由,許薇說他心知肚明,何必再裝下去。兩個人不歡而散。如此反復,拖到一年多的時候,李毅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了字,他說:“小薇,只要你開心,我做什么都愿意?!痹S薇冷冷一笑,轉身離開。山盟海誓誰都會,可現實面前轉眼便成空。
原以為分開就不會再煩惱,可許薇發(fā)現自己錯了,心里總是空得要命,無依無靠的感覺。辦公室同事對于她的離婚都十分驚奇。小蕾私下悄悄跟她說:“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別信男人那張嘴。什么都沒有錢實惠,記住,以后再婚一定先把對方的錢包搞定?!笨稍S薇想,心都不在一起了,要錢又有什么用?
許薇生日的那天,加完班出來,看到李毅坐在不遠處的馬路牙子上抽煙。半年不見,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吹剿酒饋硐胝f什么,她裝作沒看型他,快步離開。
五
轉眼兩年時間過去,許薇相了很多次親,但每次都鎩羽而歸。她發(fā)現一到關鍵時刻腦子就顯現出李毅的影子,盡管惱怒自己的固執(zhí),可是她卻騙不了自己的心。雖然那個人傷了她、負了她,可是他卻是刻在她心上的朱砂痣,任時光荏苒也無法去除。
那天弟弟回家,說在建材城看到李毅了,他在買東西裝修房子。想到自己曾經憧憬了很久的新房子,不久就會有新人入住,許薇心里五味雜陳。
丁香花開得濃烈的那個黃昏,李毅突然來到許薇的單位,不由分說拉起她就走,她掙不開,被他拉著上了出租車。她氣得在車上對他又踢又打,他握住她的手,說:“聽話,我只是想讓你看樣東西?!避囎釉谠人麄兊男^(qū)停下,兩年不見。這里已經化身漂亮的樓群。他拉著她徑直上了3樓,然后打開一間房門。房子很大。足有100多平方米吧,裝修得美麗精致,看上去舒適無比。
“干嘛,向我炫耀嗎?”許薇冷冷地盯著李毅,卻被他緊緊抱在懷里:“傻寶,這是給你的房子,這是我們的家。”許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想把他推開,但被他抱得更緊。有溫熱的淚落在她頸間?!皠e再折磨我、折磨自己了,我愛你,從來沒變過?!彼蘖?。
李毅說,當初因為房子的事讓許薇很不開心,他也很難過。痛定思痛,他在同學的公司做了兼職。那時早出晚歸就是為了這個。之所以沒告訴許薇。是不想給她壓力,誰想,她卻離他越來越遠,甚至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他也有男人的自尊,只好在《離婚協(xié)議》簽了字,然后拼命掙錢。后來,通過關系,他把原先90平的房子換成了這套大的,只想裝修好給她一個驚喜。
“那跟你一起喝咖啡的女人是怎么回事?”許薇問?!澳侵徊贿^是一個客戶,為了聯系業(yè)務跟她喝了兩次咖啡。人家是千萬富婆,哪能看上我這窮小子?!甭犓@么一說,許薇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時候她才明白,自己當初介意的其實并不是李毅跟哪個女人喝咖啡,而是由于房子的事兒弄得自己一時糊涂起來。
李毅順勢又圈她在懷里:“當初離婚就是因為這個?”許薇紅了臉:“不全是,主要覺得你不愛我了。”
“我不愛你,愛誰呢?你就是我的命啊,這兩年我過得魂不守舍的,你這個小壞蛋,你要怎么補償呢?”說著,李毅霸道地吻過來。
李毅說這兩年兼職沒少掙,同學看好他的能力,想給他股份呢。這套房子只不過欠了10萬塊錢的賬,很快就能還清。“到時候就給你買輛車,上下班也方便?!彼麚嶂堃话泸樵趹牙锏脑S薇說。
許薇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場夢,先是噩夢,噩夢之后是美夢,醒來時則是美麗得讓人炫目的現實。想起曾經聽過的一句話:誰的婚姻中沒道坎兒呢?過去了,前面就是坦途。是的,一切都過去了。想到這兒,她不禁摟緊了李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