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棟

仲秋時節(jié)，山海關(guān)外已是紅染山巒，楓葉像一簇簇燃燒的火焰，把秋的震憾之美寫滿天地，讓人的瞳孔持續(xù)放大精彩。而此刻的陜西大地上，依然是綠意蔥郁，山花爛漫。踏上這片久別9年的厚重土地，撫摸秦磚漢瓦，領(lǐng)略漢唐風骨，觸及1100余年13代王朝的輝煌，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三秦大地，八百里秦川，每寸土地都有講不完的故事。

在自己的記憶里，打開中國地圖，陜西永遠是醒目的，一山一水都是歷史符號,一草一木都是古今傳奇。地理學家形容陜西版圖像一個面西跪射的兵馬俑，其頸背隔著黃河與山西相連，手臂指向甘肅、寧夏，頭頂內(nèi)蒙古、湖北，衣襟連著黃河長江。民間則流傳著陜西版圖恰似一個不規(guī)則葫蘆的傳說，這個葫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２丛邳S河和長江之間，與“襟黃河帶長江”的說法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陜西被喻為“中國文化的中軸線”，周、秦、漢、唐這些中國最燦爛的古代文化聚集于此。到陜西轉(zhuǎn)一轉(zhuǎn)，看一看,會發(fā)現(xiàn)時間與空間、自然與歷史交融在一起。

“江南才子山東將，陜西黃土埋皇上”。到陜西，看的是皇陵，覓得的是歷史。中國是一個崇尚喪葬之禮的國家，作為中華文明的搖籃，陜西有著博大精深的皇陵文化。與洛陽、開封、南京、北京等古都的皇陵相比，陜西皇陵因悠久的歷史和厚重的文化底蘊而令人景仰。20多萬平方公里的三秦大地上，遺存了72座帝王陵墓。自西向東，呈102度扇形分布著唐代19位皇帝的18座陵墓。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有著“唐陵之冠”美稱的乾陵。

游乾陵的念頭，緣于幾年前從報刊上看到的一則消息：1971年7月26日，美國阿波羅號宇宙飛船遨游太空時，宇航員愛德寧突然發(fā)現(xiàn)位于中國黃河邊有9個一字排開的小黑點，其中最西邊的一個點最為顯著。隨即，便認定是中國新式武器的秘密基地，報告給當時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而引發(fā)一場虛驚。10年后，愛德寧成為中美建交后第一批到中國的美國旅游者，他站在山巔，遙望群峰競秀的渭北高原后如夢方醒：從太空拍攝到的“黑點”，只不過是中國的漢唐王陵區(qū)，最西邊最顯著的大點兒是乾陵。

這則逸聞為乾陵平添了幾許神秘，更引起我的好奇之心。在中國歷史上，無論哪一朝代，一座帝陵只葬一位皇帝，但乾陵卻是唐高宗李治與中國唯一女皇帝武則天的合葬墓，是唐18陵中保存最完整，氣勢最雄偉，唯一沒有被盜的王陵。有詩云：“百年帝后無雙冢，萬古周唐說兩朝。”夫妻同為皇帝，共穴一陵，這在世界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風，吹不散菊香；花，染不透鄉(xiāng)愁；月，圓不了古夢。不知是受乾陵神秘的誘惑，還是對武則天巾幗豪杰的敬慕，自己于仲秋節(jié)這天走向關(guān)中平原，走到中國歷史上最熱鬧的地方。打開一頁頁塵封的史書，靜靜拜祭遠去的盛世唐朝，在歷史喧囂中零距離感受武則天，分享世間那份有溫暖愛人相伴的幸福。

乾陵座落在黃河西岸逶迤起伏的渭北高原上，位于陜西省乾縣縣城北門6公里的梁山主峰之上。唐代皇陵最大的特征是依山為陵，陵墓居高臨下，形成“南面為立，北面為朝”的態(tài)勢。乾陵也毫不例外，依山為陵，氣勢宏偉。

千百年來，這座沐浴著歲月風雨的皇家陵冢，以因山為陵的形制，史詩文韻的厚重，讓歷代文人墨客思緒聯(lián)翩，華章疊翠。上世紀中葉，當代文化巨匠郭沫若先生登臨梁山，心潮涌動，寫下 “巨墳云是舊梁山，山石崔嵬頗耐攀。南對乳丘思大業(yè)，下臨后土望長安。”蕩氣回腸的詩篇。郭老以冠蓋文壇的如椽之筆，沉雄悠遠的重彩濃墨，勾勒出乾陵突兀險峻，上接碧霄，雄踞梁山，俯瞰關(guān)中的恢宏氣勢。

走近梁山，就是走近了盛唐的一段歷史。梁山是一座石灰?guī)r質(zhì)的山峰，四周開闊，平地涌出三峰，位于北側(cè)的主峰海拔高度1047.9米，其南二峰略低，分別為923米、933米，整座山北高南低。梁山自古就是風水寶地，為東西交通的咽喉。秦始皇曾巡幸于此，修建了梁山宮,欲借梁山的好風水求取興盛。漢代張騫越梁山出使西域，以至唐代的“絲綢之路”，都經(jīng)過于此。

乾陵選在梁山上，民間有許多版本。公元649年，唐高宗李治當上皇帝后，派大術(shù)士袁天罡和掌管天文歷法李淳風為卜陵使，為其選擇陵址。袁天罡來到關(guān)中，一次于子時觀天象，發(fā)現(xiàn)山間有一團紫氣升起，直沖北斗。紫氣出現(xiàn)是一種吉兆，袁天罡找到出現(xiàn)紫氣的地方，埋下一枚銅錢作記。第二天，袁天罡卻發(fā)現(xiàn)竟將銅錢埋于梁山之上。原來他曾為唐高祖選陵址到過梁山，深知此山風水優(yōu)劣。隨后，李淳風也來到此處，他從地理學的角度看風水，發(fā)現(xiàn)梁山二峰東西相對，遠觀貌似女性的一雙乳峰；縱觀全局，整個就如一個熟睡的貴婦人，貴若天尊。當即以身影取子午，以碎石擺八卦，將定針插入算定的地方作記。李治得報后，讓舅舅長孫無忌前去察看。尋到袁、李二人作記的地方時，長孫無忌驚得目瞪口呆，李淳風的定針正好釘在袁天罡銅錢的方孔之中。

袁天罡極力反對梁山為陵址，認為陰氣太重，風水與唐太宗昭陵互不呼應(yīng)：一是梁山東西兩面環(huán)水，藏風聚氣，與唐太宗龍脈隔斷，如百姓選祖塋於此可興旺三代，但作為帝王之山陵址，恐三代后江山有危。太宗已葬九峻山，為龍首。陛下不可以后居前，況梁山又非龍首，而是周代龍脈之尾，尾氣必衰，主陛下治國無力；二是梁山北峰居高，前有兩峰似女乳狀，整個山形遠觀似少婦平躺一般。陛下選陵于此，恐從此后為女人所控；三是梁山主峰直秀，屬木格，南二峰圓利，屬金格。三座山峰雖挺拔，但遠看方平，為土相。金克木，土生金，整座山形龍氣助金，地宮營主峰之下，陛下必為金格之人所控。依臣愚見，若陵址定于此山，陛下日后必為女人所傷！袁天罡納諫，讓李治猶豫不決，遂退朝不議。武則天聽說后想起當年，袁天罡到武家赴宴,曾給身穿男孩衣服的武則天看面相，大驚“此子龍睛鳳頸，伏羲之相，必極顯貴！”，隨后又遺憾地說：“可惜是郎君，若是女，當為天下主！”。唐太宗李世民聞知此事后殺了不少武姓之人。于是，武則天力勸李治聽舅舅長孫無忌的話。第二天早朝時，李治傳出圣旨，定梁山為陵址。袁天罡知道后，長嘆“代唐者，必武昭儀”。

如何給陵址定名，群臣爭論不休。有大臣建議：太宗山陵名為昭陵，有昭示帝氣之意，陛下陵就定名為承陵，以承接太宗恩澤。長孫無忌深思熟慮后建議：“梁山位于長安西北，在八卦中屬乾位，乾為陽，為天，為帝。長安是陛下今世帝都，梁山自然為陛下萬年壽域的天堂帝都，人間、天堂，天地合一，乾坤相合，主定陛下永世為帝王。依臣之見，就定名為乾陵吧！”唐高宗李治聽后十分高興，定名為乾陵。后來發(fā)生的一切都應(yīng)了袁天罡的預(yù)言。

傳說歸傳說。僅以陵號來說，不足為信。實際上，乾陵的名稱是根據(jù)李治死后“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的謚號而來。乾陵中的“乾”，取謚號中“天”之意；《周易》中，乾卦為“天”卦，各爻取龍為象。武則天死后“則天順（大）圣皇后”謚號，也有一個“天”字，定名乾陵則合乎正理。真正將陵址選擇在梁山與其本身的地理環(huán)境有很大的關(guān)系。登上梁山之巔，南可望太白、終南，東有九峻山，北為五峰山，西接翠屏山。站在梁山頂峰，八百里秦川一覽無遺。乾陵位于唐長安城的西北方，按伏羲八卦圖，西北方為乾，加上梁山自古盛傳是“龍經(jīng)”之地，自然就成為營建皇帝陵寢的理想之地。乾縣唐時名為奉天縣，后因乾陵而得名。

進入乾縣境內(nèi)，在導(dǎo)游提示下，往北眺望，乾陵是規(guī)范的錐形，猶如金字塔的剪影一般；從東側(cè)駐足凝望，山陵聳立于茫茫蒼穹之下，恰似一位披著長發(fā)仰臥的睡美人，素面朝天，姿態(tài)豐盈，主峰如首高昂，南二峰似豐滿的乳房，山下遠處的雙闕，是伸展的雙足，頭枕西北腳蹬西南，飄渺秀逸；從正南仰望，雙闕高聳，一峰獨立的帝王宮闕形象；從西側(cè)回首，乾陵主峰孤峰高聳，鶴立雞群；從空中俯視，乾陵主峰尤如一只拽著長尾展翅飛翔的鳳凰。乾陵，是一座山姿獨特的形勝佳地，集橫看成嶺側(cè)成峰之眾妙于一體，不知是歷史的巧合還是古文化的沉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倍感暢游不虛此行。

乾陵修建于公元683年，22年之后，武則天合葬乾陵工程才結(jié)束。據(jù)《長安圖志》記載，乾陵坐北朝南，由內(nèi)外兩重城墻組成，南有朱雀門、北有玄武門、東有青龍門、西有白虎門，內(nèi)城總面積230萬平方米，周長40公里，南北軸線長達4.9公里，還有獻殿、闕樓、回廊、偏房等大批建筑物。歷經(jīng)1300多年的風雨滄桑，如今乾陵地面的宏偉建筑已蕩然無存，唯有陵園內(nèi)司馬道兩側(cè)沿主軸線列置的120余件精美絕倫的巨型石刻群雕，仍孤獨地聳立著，成為盛唐社會蓬勃發(fā)展的真實寫照，讓人感受到了乾陵昔日的宏偉。

“美人春天睡臥秦川，傲挺雙峰薄霧間。云雨不期朝復(fù)暮，千年一醉枕河山?！睆闹烊搁T拾階而上，是一條氣勢宏偉的石階路。全長575.8米，寬11米，用3200塊墨玉石砌成526級臺階和18座平臺，比南京中山陵還長75.8米，多134級臺階。設(shè)計者別具匠心，賦予石階平臺諸多的象征意義：18座平臺象征著唐代帝王在陜西關(guān)中的18座陵墓；第一層34級臺階，象征唐高宗在位執(zhí)政34年；第二層21級臺階，象征女皇帝武則天執(zhí)政21年;第九層108級臺階，象征著一年12個月、24節(jié)氣、72候之和，或佛教中的108顆念珠，也表示每月的初9為吉祥日，12個月的9相加起來正好為108，象征每年會降下108個吉祥；第十七層21級臺階，表示唐朝先后歷任21位皇帝；第十八層8級臺階，象征八卦的乾、坤、坎、離、震、艮、巽、兌，八卦以乾為首，意味著乾陵實為天陵。

石階左為山崖，右臨深谷，特殊的地理位置，不時產(chǎn)生回音。站在第八層平臺中部，回音尤其響亮。按照導(dǎo)游所提示，輕擊四掌，隱約聽到了“消除煩惱”四字回音，再擊四掌，仿佛又聽到“降來吉祥”四字的回音。許多人都對此感到了乾陵的神秘無處不在。其實，這只不過是一種正常的自然現(xiàn)象，心理上的一種暗示而已。

拾階而上，豁然開朗，一條平寬的道路由低到高向山上延伸而去。不覺間，已來到司馬道（又稱為“神道”）上，開始了乾陵陵園內(nèi)的正式游覽。緩緩前行，司馬道的起點是一對華表。華表又稱“神道石柱”、“石望柱”，是乾陵中標志性石刻，大氣磅礴，十分醒目。據(jù)說，華表起源于遠古，相傳堯、舜的時候為聽取批評意見而設(shè)置了華表，讓人“書其過以表木”以示提醒，故此稱之為“誹謗木”。華表起初是木質(zhì)柱身上端橫穿叉橫木，在城門、橋梁、郵亭等處設(shè)立，用來標識交通，與陵墓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大約到春秋時期，才將華表用于墳?zāi)?。隨著時間的推移，誹謗木演變成為石質(zhì)刻有云龍紋的華表。魏晉南北朝時期，華表的使用較為普遍，特別是陵墓上列置華表己成定制，豎立于皇宮或帝王陵園之前，成為皇家建筑的特殊標志。這一時期的華表多為石質(zhì)，造型古樸，由底座、柱身和頂蓋三個部分組成。底座下方上圓，雕有首尾相交的蟠龍；柱身圓形，棱紋裝飾；頂蓋為覆蓮形，上有小辟邪一只。

今天，乾陵看到的這對華表與北京天安門、堯廟的云龍絲紋、云板坐望天獅形制不同。華表高8米，直徑1.12米，呈八棱柱狀，由一塊完整的巨石雕鑿而成，石座為覆蓮式環(huán)座，環(huán)座中部有卯，柱身底部有榫，榫插入覆蓮環(huán)座中的卯內(nèi)。柱身為八棱，向上收殺，每面最寬為49厘米。各棱面線雕纏枝海石榴花紋，為抱合式二方連續(xù)圖案。頂部由寶珠、八棱面盤和仰蓮盆組成，寶珠由八棱面盤托襯，盤置于仰蓮盆中，盆則置于柱身之上。華表頂端的寶珠，與洛陽天樞上的火珠相似，都是佛教中的摩尼珠。顯然華表造型受到了佛教的影響。乾陵華表雕刻精美，氣勢非凡，示為“桓表”或“望君出”，隱喻為王者賢而納諫之意，是唐陵華表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乾陵以后諸陵的華表，均受此影響而制成。

過華表，北面是一對栩栩如生的翼馬，史書上稱其為“飛龍”、“天馬”。帝王陵前設(shè)置翼馬是顯示皇家的富有。

這對翼馬均屬波斯馬，高3.17米，身長2.8米，筋骨堅實，身插雙翅，昂首挺胸，有駕云奔騰之勢。自古以來，人們將天馬當作瑞獸看待，視為“天下太平”標志。乾陵兩旁的翼馬，造型精美，強壯雄健，馬翼舒展和諧，表現(xiàn)出神奇浪漫的意味。仔細觀賞這對翼馬形狀相似，風格卻略有區(qū)別。西邊的翼馬輪廓爽朗，楞面分明；東側(cè)的則手法柔和，特性鮮活。生動地體現(xiàn)了“靜中有動，動中有靜”的手法，準確地再現(xiàn)了“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場景。

繼續(xù)北行，是一塊高1.8米、長1.3米、厚0.3米的石屏，上面有一對鴕鳥（又稱“祥鳥”）。傳統(tǒng)的浮雕技法，淡淡幾刀，將鴕鳥勾勒得活靈活現(xiàn)。歷經(jīng)千年風雨剝蝕，石雕上已斑痕點點，不但沒損壞鴕鳥形象，反而顯得更加古樸粗曠、憨拙可愛。李治生前喜愛鴕鳥，武則天特意在乾陵安置一對鴕鳥雕像陪侍。這對石雕藝術(shù)品，就是唐朝與異域少數(shù)民族友好往來歷史的真實寫照。(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