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為民
在古代戲曲史上,明代初年的朱權(quán)是以藩王的身份來從事戲曲創(chuàng)作與研究的,作為一位皇族戲曲家,他在戲曲創(chuàng)作上,由于受到其身份的局限,雖也留下了一些劇作,但在戲曲史上的影響不大,而他在戲曲研究上,所作的《太和正音譜》,不僅在當時的曲壇上為時人所推崇,而且對后來的戲曲創(chuàng)作和戲曲理論都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朱權(quán) (1378—1448),號臞仙,又號大明奇士,涵虛子、丹丘先生。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永樂元年卒后謚獻,世稱寧獻王。
自幼聰慧穎悟,“好學博古,諸書無所不窺”[1],對諸子百家、詩詞曲賦,以至卜筮修煉,均有涉獵,自稱“大明奇士”。在諸王子中,無論是文才,還是武略,都是佼佼者,故而受到朱元璋的賞識。朱元璋為防御蒙古,洪武二十四年 (1391)將朱權(quán)封于大寧 (今屬內(nèi)蒙),稱寧王。洪武三十一年(1398),朱元璋死后,皇孫朱允炆即位次年,即建文元年 (1399)燕王朱棣起兵,發(fā)動了靖難之役。朱權(quán)受朱棣脅迫,出兵相助,起初朱棣為籠絡(luò)朱權(quán),許諾事成后,與他分治天下,但朱棣打敗建文帝,奪得帝位后,不但不與朱權(quán)分治天下,反而還削其兵權(quán),將其改封南昌。經(jīng)歷了皇室內(nèi)部的權(quán)力爭斗,后又受到誹謗誣陷,朱權(quán)便不再過問政事,韜晦避世,熱衷于修真養(yǎng)性,信仰道教,自號臞仙,于南昌郊外構(gòu)筑精廬,讓人往廬山囊云以歸,每日放云一囊,如在巖洞,即命其居曰“云齋”。他在這一時期所作的曲作中,抒發(fā)了避世樂道的心態(tài),如南北雙調(diào)《樂道》散套云:
【步步嬌南】綠水青山松蔭下,將瑤琴一操。見山嶺凹凸道,向溪澗邊采藥苗。都則待要養(yǎng)性修真,小引黃鶴。
【水仙子北】我這里見白云風自掃,看巖前修竹瀟瀟。
【江兒水南】峰頭鶴背高,若產(chǎn)透了玄妙,自在逍遙,一任他韶光易老。
【折桂令北】閑來時玩水游山,伴著的是松柏周遭。一會家悶來時看閑花野草,管什么今日明朝。
【柳搖金南】驀聽的猿啼鶴唳,無事訪漁樵,端的是嶺巔峰靈芝瑞草。
【掛玉鉤北】遠望著溪澗潺湲,搭一橋看野鹿山獐豹。
【川撥棹南】吃的是仙酒仙桃,有時節(jié)將靈丹煉燒,趁西風云縹緲。
【太平令北】一任他塵寰中喧鬧,怎如俺閬苑逍遙?則不如納被蒙頭睡一覺。每日家啖柏餐松守道。
【錦衣香南】遠觀著山色景堪描,金光紫霧遍灑青霄。向天臺會,上有金童玉女鸞鶴,都赴蓬萊島,共同歡樂。
【梅花酒北】見幡影飄搖,將寶蓋齊挑,赴王母蟠桃。
【漿水令南】有七針八洞仙,齊慶壽樂淘淘。寶爐中煙靄篆香燒。神仙聚會,玉磬齊敲。都歡宴,都獻朝。
【轉(zhuǎn)調(diào)北】眾群仙舞著,一齊的和著,感謝王母瑤池宴。端的是天上與人間都快樂。
又【北小石調(diào)·天上謠】曲:
日月走東西,烏兔搬昏晝,把光陰攛斷的疾。轉(zhuǎn)回頭物換星移,嘆人生何苦驅(qū)馳,算來名利,窮通得失,有甚稀奇!只不如拂卻是非心,收拾圜中計。
朱權(quán)一生著述甚豐,有《通鑒博論》、《漢唐秘史》、《文譜》、《詩譜》、《茶譜》、《神奇秘譜》等幾十種。戲曲是朱權(quán)從事文學活動的一個重要方面,作有《沖漠子獨步大羅天》、《卓文君私奔相如》、《淮南王白日飛升》、《周武帝辯三教》、《齊桓公九合諸侯》、《肅清瀚海平胡傳》、《北酆大王勘妬婦》、《楊娭復(fù)落娼》、《瑤天笙鶴》、《豫章三害》、《煙花鬼判》、《客窗夜話》等12種雜劇,現(xiàn)僅存前2種。戲曲論著有《太和正音譜》、《瓊林雅韻》、《務(wù)頭集韻》3種。
《太和正音譜》寫成于洪武三十一年 (1398),朱權(quán)撰寫此書的目的,是要給北曲作家立一“楷式”,如他自稱:
余因清宴之余,采摭當代群英詞章,及元之老儒所作,依聲定調(diào),按名分譜,集為二卷,目之曰《太和正音譜》;審音定律,輯為一卷,目之曰《瓊林雅韻》;搜獵群語,輯為四卷,目之曰《務(wù)頭集韻》;以壽諸梓,為樂府楷式,庶幾便于好事,以助學者萬一耳。吁!譬之良匠,雖能運于斤斧,而未嘗不由于繩墨也歟。[2]29
全書分上下兩卷,分“樂府體式”、“古今英賢樂府格式”、“雜劇十二科”、“群英所編雜劇”、“善歌之士”、“音律宮調(diào)”、“詞林須知”、“樂府”八章從內(nèi)容來看,可分為兩大部分,前七章是對北曲的體制、流派、風格評論、題材分類以及有關(guān)戲曲史料的記載,最后一章“樂府”是北曲譜。
《太和正音譜》現(xiàn)存最早版本有清代長洲汪氏所藏影寫洪武間原刻本、清代山陰沈氏藏別本影寫洪武間刻本,此外還有明人程明善輯刻《嘯余譜》本、崇禎間黛玉軒刻本。
朱權(quán)在《太和正音譜》中,首先對戲曲的功能問題作了論述。在這一問題上,作為一位皇族戲曲家,他的戲曲藝術(shù)觀則具有狹隘的功利主義色彩,明顯地帶有明初教化派曲論家的痕跡。他把戲曲看作是太平盛世的產(chǎn)物,如曰:
蓋雜劇者,太平之盛事,非太平則無以出。[2]57
猗歟盛哉,天下之治也久矣。禮樂之盛,聲教之美,薄海內(nèi)外,莫不咸被仁風于帝澤也;于今三十有余載矣。近而侯甸郡邑,遠而山林荒服,老幼聵盲,謳歌鼓舞,皆樂我皇明之治。夫禮樂雖出于人心,非人心之和,無以顯禮樂之和;禮樂之和,自非太平之盛,無以致人心之和也。故曰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是以諸賢形諸樂府,流行于世,膾炙人口,鏗金戛玉,鏘然播乎四裔,使舌雕題之氓,垂 (上“髟”下“火”)發(fā)左衽之俗,聞?wù)呙也恍脨?。雖言有所異,其心則同,聲音之感于人心大矣。[2]29
這是因為:
禮樂出于人心,非人心之和,無以顯禮樂之和;禮樂之和,自非太平之盛,無以致人心之和也。故曰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2]29
他把自己的戲曲論著取名為《太和正音譜》,也就是取其“太平”、“政和”之義。正因為戲曲是太平盛世的產(chǎn)物。因此,朱權(quán)認為,戲曲必須具有歌功頌德、粉飾太平的功能,要求戲曲作家“返古感今,以飾太平”,所作“流行于世,膾炙人口,鏗金戛玉,鏘然播乎四裔,使舌雕題之氓,垂 (上“髟”下“火”)發(fā)左衽之俗,聞?wù)呙也恍脨偂薄?/p>
朱權(quán)認為,戲曲的這種粉飾太平、和悅民心的功能,也使得它在封建文壇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在《太和正音譜》中,引用了趙子昂與關(guān)漢卿的話來說明編撰劇本的重要性,曰:
雜劇,俳優(yōu)所扮者,謂之“娼戲”,故曰“勾欄”。子昂趙先生曰: “良家子弟所扮雜劇,謂之‘行家生活’,娼優(yōu)所扮者,謂之‘戾家把戲’。良人貴其恥,故扮者寡,今少矣,反以娼優(yōu)扮者謂之‘行家’,失之遠也。”或問其何故哉?則應(yīng)之曰:“雜劇出于鴻儒碩士、騷人墨客所作,皆良人也。若非我輩所作,娼優(yōu)豈能扮乎?推其本而明其理,故以為‘戾家’也?!标P(guān)漢卿曰:“非是他當行本事,我家生活,他不過為奴隸之役,供笑戲勤,以我輩耳。子弟所扮,是我一家風月?!彪m是戲言,亦合于理,故取之。
戲曲是一門綜合性藝術(shù),作家編撰成劇本后,還須經(jīng)過演員的扮演,才能讓觀眾欣賞,產(chǎn)生社會效果;離開了演員的扮演,只能成為案頭文學。而作家與演員之間,朱權(quán)認為劇作家編撰劇本應(yīng)該是主要的,“若非吾輩所作,娼優(yōu)豈能扮乎?”重視戲曲劇本的創(chuàng)作,把創(chuàng)作戲曲與粉飾太平、鞏固明王朝的統(tǒng)治聯(lián)系起來,這固然有其狹隘性和片面性,但把被封建正統(tǒng)文人視為不登大雅之堂的戲曲藝術(shù)提高到了與詩文一樣,具有粉飾太平、和悅民心的功能,這對于以詩文為正統(tǒng)的文學觀念是一種革新。
戲曲風格論是《太和正音譜》所論述的一個重要問題。這一方面的內(nèi)容,主要在《新定樂府體式》與《古今群英樂府格式》兩章中。一是在《新定樂府體式》中,對戲曲風格加以分類;二是對元代與明初的98位雜劇作家和散曲作家的創(chuàng)作風格作了品評。
關(guān)于戲曲風格的論述,早在元代就已經(jīng)有人論及,如楊維楨在《周月湖今樂府序》中,將關(guān)漢卿、庾吉甫、楊淡齋、盧疏齋、馮海粟、滕玉霄、貫酸齋、馬昂父等人曲作風格分為奇巧、豪爽、蘊藉等三類,如曰:
士大夫以今樂府鳴者,奇巧莫如關(guān)漢卿、庾吉甫、楊淡齋、盧疏齋,豪爽則有如馮海粟、滕玉霄,蘊藉則有如貫酸齋、馬昂父。其體裁各異,而宮商相宜,皆可被于弦竹者也。
又如元代貫云石在《陽春白雪序》中,也對關(guān)漢卿、盧疏齋、楊西庵、徐子方、馮海粟、庾吉甫等人的散曲風格作了總結(jié)與評述。曰:
比來徐子方滑雅,楊西庵平熟,已有知者。近來疏齋媚嫵,如仙女尋春,自然笑傲;馮海粟豪辣灝爛,不斷古今,心事天與,又與疏齋同舌共談。關(guān)漢卿、庾吉甫,造語妖矯,適如小女臨懷,使人不忍對殢。
與前人的風格分類相比,朱權(quán)的分類更為細致,他把元初以來的曲家的藝術(shù)風格分為十五體,如曰:
予今新定府體一十五家及對式名目:丹丘體:豪放不羈。宗匠體:詞林老作之詞。黃冠體:神游廣漠,寄情太虛,有餐霞服日之思,名曰“道情”。承安體:華觀偉麗,過于泆樂;承安,金章宗正朔。盛元體:有雍熙之治,字句皆無忌憚,又曰“不諱體”。江東體:端謹嚴密。西江體:文采煥然,風流儒雅。東吳體:清麗華巧,浮而且艷。淮南體:氣勁趣高。玉堂體:公平正大。草堂體:志在泉石。楚江體:屈抑不伸,攄衷訴志。香奩體:裙裾脂粉。騷人體:嘲譏戲謔。俳優(yōu)體:詭喻淫虐,即淫詞。[2]30—31
所謂“體”,也即“風格”一詞的別名。如陸機《文賦》曰:“體有萬殊,物無一量?!眲③摹段男牡颀垺分杏小扼w性》篇,“體”也是指詩文的風格。朱權(quán)的這一分類在古代戲曲風格論中實屬首創(chuàng)。
丹丘體,朱權(quán)是以自己的號命名的。從朱權(quán)后期所作的雜劇與散曲來看,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因此,其風格與“黃冠體”相同,但朱權(quán)將其分列,而且將其列在十五體之首;不僅如此,在《群英所編雜劇》章中,他也將自己列在“國朝”作家的首位;在北曲譜所選收的例曲中,也將自己的曲作居首。這固然有作為皇族藩王自尊自大的意思,但更多地表達了朱權(quán)對自己曲作風格的認識和推崇,即認為自己的曲作雖也表達了道家思想,但不是消極的,而是豪放的。在《古今群英樂府格式》所列187位作家和“國朝十六人”中,馬致遠、白樸、喬吉、費唐臣四人之作,當屬此體,如曰:
馬東籬之詞,如朝陽鳴鳳。其詞典雅清麗,可與《靈光》、《景?!范囝R頏。有振鬣長鳴,萬馬皆喑之意。又若神鳳飛鳴于九霄,豈可與凡鳥共語哉?宜列群英之上。
白仁甫之詞,如鵬搏九霄。風骨磊魄,詞源滂沱,若大鵬之起北溟,奮翼凌乎九霄,有一舉萬里之志,宜冠于首。
喬夢符之詞,如神鰲鼓浪。若天吳跨神鰲,噀沫于大洋,波濤洶涌,截斷眾流之勢。
費唐臣之詞,如三峽波濤。神風聳秀,氣勢從橫,放則驚濤拍天,斂則山河倒影,自是一般氣象,前列何疑?
宮大用之詞,如西風同鳥鶚。其詞鋒穎犀利,神彩燁然,若揵翮摩空,下視林藪,使狐兔縮頸于蓬棘之勢。
宗匠體,朱權(quán)稱是“詞林老作之詞”。所謂“老作”,是指那些具有很高造詣的作家,他們的曲作,無論是文辭,還是格律,都可作為曲壇規(guī)范和指南,故名之以“宗匠”。在《古今群英樂府格式》所列187位作家和“國朝十六人”中,張小山、張鳴善、鄭德輝、白無咎、王子一等人之作,當屬此體,如曰:
張小山之詞,如瑤天笙鶴。其詞清而且麗,華而不艷,有不吃煙火食氣,真可謂不羈之材;若被太華之仙風,招蓬萊之海月,誠詞林之宗匠也。當以九方皋之眼相之。
張鳴善之詞,如彩鳳刷羽。藻思富瞻,爛若春葩,郁郁焰焰,光彩萬丈,可以為羽儀詞林者也。誠一代之作手,宜為前列。
鄭德輝之詞,如九天珠玉。其詞出語不凡,若咳唾落乎九天,臨風而生珠玉,誠杰作也。
白無咎之詞,如太華孤峰。孑然獨立,巋然挺出,若孤峰之插晴昊,使人莫不仰視也。宜乎高薦。
王子一之詞,如長鯨飲海。風神蒼古,才思奇瑰,如漢庭老吏判辭,不容一字增減,老作老作!其高處,如披瑯玕而叫閶闔者也。
由于是“宗匠”,因此,朱權(quán)將其列在除以自己為代表和命名的“丹丘體”之外的眾體之上。
黃冠體,所謂“黃冠”,本為道士的裝束,借指道士,顯然此“體”具有道家之氣,在曲作內(nèi)容上具有隱居樂道、消極出世的特征,即“神游廣漠,寄情太虛,有餐霞服日之思,名曰‘道情’”。而所謂“道情”,朱權(quán)也對其作解釋,曰:
道家所唱者,飛馭天表,游覽太虛,俯視八纮,志在沖漠之上,寄傲宇宙之間,慨古感今,有樂道徜徉之情,故曰 “道情”。[2]62
黃冠體的這一特征與內(nèi)涵,也正是朱權(quán)所推崇的,故將其列在宗匠體之后。在《古今群英樂府格式》所列187位作家和“國朝十六人”中,李壽卿、劉東生等人之作,當屬此體,如曰:
李壽卿之詞,如洞天春曉。其詞雍容典雅,變化幽玄,造語不凡,非神仙中人,孰能致此?
劉東生之詞,如海嶠云霞。镕意鑄詞,無纖翳塵俗之氣,迥出人一頭地,可與王賓甫輩并驅(qū),藹然見于言意之表,非茍作者,宜列高選。
承安體,是以“金章宗正朔”命名的,其特征是“華觀偉麗”,即辭藻華麗,但朱權(quán)認為此體“過于泆樂”,顯然,對于此“承安體”,他不是很推崇。
盛元體,元代初年至大德年間,是元代的盛世,在這一時期,社會相對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文化開放,如關(guān)漢卿的《竇娥冤》揭露了黑暗現(xiàn)實,《單刀會》借歷史故事抒發(fā)了民族情懷,而朱權(quán)將此體命名為“盛元”,意謂這一類曲作在內(nèi)容上不僅反映當時的盛世,“有雍熙之治”,而且也能揭露黑暗現(xiàn)實,“字句皆無忌憚”,故又曰“不諱體”,在藝術(shù)上也具有恣肆酣暢的氣勢。
江東體,江東,舊時泛指長江中下游地區(qū),朱權(quán)以“江東”命名,當指以這一地區(qū)的曲家為代表的曲作風格,這一類風格具有“端謹嚴密”的特征。
西江體,西江,舊指江西,既以“西江”命名,當指西江籍曲家的曲作,這一類風格具有“文采煥然,風流儒雅”的特征。
東吳體,東吳,舊時常指蘇州一帶,既以東吳命名,當指這一帶曲家的曲作。這一類風格具有“清麗華巧,浮而且艷”的特征。
淮南體,淮南,指安徽籍曲家的曲作,這一類風格具有“氣勁趣高”的特征。
玉堂體,玉堂,猶豪門,故當指具有公卿高官身份的曲家之作,這一類風格具有“公平正大”的特征。在《古今群英樂府格式》所列187位作家和“國朝十六人”中,王文昌與谷子敬兩人之作,當屬此體,如曰:
王文昌之詞,如滄海明珠。(遼東指揮)詞源泛滟,凌長空而赴滄海;語音清麗,若玉撞而金舂。真樂府中之錚錚者也。
谷子敬之詞,如昆山片玉。其詞理溫潤,如璆琳瑯玕,可薦為郊廟之用;誠美物也。
草堂體,草堂,與玉堂相對,指隱逸鄉(xiāng)野、身居草堂的曲家之作,朱權(quán)指出:“儒家所唱者性理,衡門樂道,隱居以曠其志,泉石之興。”儒家具有兩重性,得志時積極入仕,遇挫時則消極遁世,獨善其身,所謂“用之則出,舍之則藏”。而朱權(quán)則推崇儒家之“藏”,因此,他所說的“草堂體”,也就是那些因仕途受挫,暫時隱逸的儒家文人之曲作,他們隱逸鄉(xiāng)野,“志在泉石”,故其曲作具有清新自然的風格。
楚江體,楚江,本指戰(zhàn)國時楚國屈原懷才不遇,自沉于汨羅江中,此借指那些懷才不遇的曲家之作,由于在現(xiàn)實中“屈抑不伸”,故在曲作中“攄衷訴志”,抒發(fā)懷才不遇的憤懣。
香奩體,香奩,為女子用物,此借指描寫閨中女子生活的曲作,這一類曲作具有“裙裾脂粉”之氣,猶詩詞中“艷體詩”或“艷體詞”。
騷人體,騷人,因屈原曾作有《離騷》,故舊時常借稱詩人,但朱權(quán)所說的“騷人體”,當指那些內(nèi)容“嘲譏戲謔”,具有詼諧幽默風格的曲作。
俳優(yōu)體,俳優(yōu)為演員的古稱,以“俳優(yōu)”命名,當指由藝人創(chuàng)作的曲作,這類曲作不僅俚俗,而且內(nèi)容“詭喻淫虐,即淫詞”。在《太和正音譜》中,朱權(quán)收列了4位俳優(yōu)曲家及其劇目:
娼夫不入群英四人,共十一本:
趙明鏡《啞觀音》 《錯立身》(二本) 《武王伐紂》
張酷貧《汗衫記》 《高祖還鄉(xiāng)》 《薛仁貴衣錦還鄉(xiāng)》
紅字李二《板沓兒》 《病楊雄》 《武松打虎》
花李郎《釘一釘》 《相府院》
他還引用趙子昂的話對俳優(yōu)之作作了說明:
子昂趙先生曰:“娼夫之詞,名曰‘綠巾詞’?!逼湓~雖有切者,亦不可以樂府稱也,故入于娼夫之列。[2]p57
顯然,對于俳優(yōu)之作,朱權(quán)是極力貶低和排斥的,即使他們的曲作符合“樂府”的要求,合律規(guī)范,語言俊美,但也不能稱之為“樂府”,只能稱“俚歌”,故在他所評的曲家中,無此體。
朱權(quán)所確定的這十五體,若按其命名方式來看,有以作家身份命名的,如丹丘體、宗匠體、黃冠體、玉堂體、草堂體、騷人體、俳優(yōu)體;有以地域命名的,如江東體、西江體、東吳體、淮南體、楚江體;有以題材命名的,如香奩體。從其分類的角度和標準來看,有從總體風格上來劃分的,如宗匠體、承安體、盛元體、淮南體、玉堂體、騷人體、俳優(yōu)體等;有從作者的創(chuàng)作思想上來劃分的,如丹丘體、黃冠體、草堂體、楚江體等;有從語言風格上來劃分的,如西江體、東吳體、香奩體等。清劉熙載認為,朱權(quán)的這一分類未免太雜亂,他主張應(yīng)該概括為三類,曰:
《太和正音譜》諸評,約之只清深、豪曠、婉麗三品。清深,如吳仁卿之“山間明月”也;豪曠,如貫酸齋之“天馬脫羈”也;婉麗,如湯舜民之“錦屏春風”也。[3]458—459
朱權(quán)的分類雖還不夠妥當,但他在探討戲曲風格分類問題上比前人有了進步。
在《古今群英樂府格式》章中,朱權(quán)對元代和明初的98位雜劇與散曲作家的藝術(shù)風格作了評論。在品評作家的藝術(shù)風格時,朱權(quán)不是用抽象的理論術(shù)語來概括,而是用生動的藝術(shù)形象來概括和品評作家或作品的藝術(shù)風格。如以“朝陽鳴鳳”比喻馬致遠的創(chuàng)作風格,以“花間美人”比喻王實甫的創(chuàng)作風格,以“鵬摶九霄”比喻白樸的創(chuàng)作風格,以“神鰲鼓浪”比喻喬吉的創(chuàng)作風格。風格是一個抽象的審美概念,它從具體作品中顯示出來的含義,往往是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因此,借用某些易于把握和理解的具體形象來表達和闡明抽象的、難以言釋的藝術(shù)風格,把理性的判斷蘊涵在生動的藝術(shù)形象之中,使讀者產(chǎn)生豐富的聯(lián)想,這樣就容易把握和領(lǐng)會作家或作品的藝術(shù)風格。當然,朱權(quán)在品評時也有不足之處,或比喻不確,失之牽強,或因喻體失于玄乎,無從把握。如王驥德謂:“涵虛子品前元諸詞手,凡八十余人,未必皆當?!保?]161清梁廷楠也指出:朱權(quán)所品, “未必人人切當不移”[5]52。
在具體品評作家的藝術(shù)風格時,朱權(quán)也表明了對某種藝術(shù)風格的推崇與偏好。由于他在晚年熱衷于修真養(yǎng)性,信仰道教,這種人生觀對他的藝術(shù)情趣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因此,他十分推崇在內(nèi)容上具有神道色彩、在語言上具有清麗特色的藝術(shù)風格。在元代雜劇作家中,馬致遠的劇作中多為神仙道化劇,如《任風子》、《岳陽樓》、《黃粱夢》等都宣揚了道家出世虛無的思想,而且其語言清麗俊美,因此,朱權(quán)將馬致遠推為元曲家之首,“宜列群英之上”。反之,關(guān)漢卿的劇作多反映社會現(xiàn)實,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色彩,且語言本色通俗,故朱權(quán)評其曰:
關(guān)漢卿之詞,如瓊筵醉客。觀其詞語,乃可上可下之才,蓋所以取者,初為雜劇之始,故卓以前列。[2]33
這就是說,若按內(nèi)容與語言風格來說,關(guān)漢卿不能列在元曲家之首,僅是由于他是“初為雜劇之始”,才勉強將他放在前列。后來王國維對朱權(quán)的這一評價極為不滿,曰:“明寧獻王《曲品》躋馬致遠于第一,而抑漢卿于第十,……其實非篤論也?!保?]591
在《太和正音譜》中,朱權(quán)還對雜劇的題材作了分類,關(guān)于雜劇題材的分類,元代夏庭芝在《青樓集》中將雜劇分為“駕頭、閨怨、鴇兒、花旦、披秉、破衫兒、綠林、公吏、神仙道化、家長里短”等類。朱權(quán)則將雜劇的題材分為十二科,用四個字來概括各類的主要內(nèi)容。如曰:
一曰神仙道化,二曰隱居樂道,又曰林泉丘壑,三曰披袍秉笏,即君臣雜劇,四曰忠臣烈士,五曰孝義廉潔,六曰叱奸罵讒,七曰逐臣孤子,八曰?刀趕棒,即脫膊雜劇,九曰風花雪月,十曰悲歡離合,十一曰煙花粉黛,即花旦雜劇,十二曰神頭鬼面,即神佛雜劇。[2]39
從朱權(quán)所列的十二科來看,基本上能反映雜劇的實際內(nèi)容,如思想上,有道教、佛教、儒家,有忠孝節(jié)義等傳統(tǒng)倫理;人物有男有女,有上層君臣,也有下層百姓,甚至煙花娼妓;情節(jié)上,有“?刀趕棒”,戰(zhàn)爭武打,也有男女之間的“悲歡離合”,顯然,朱權(quán)的這十二科是從雜劇的實際內(nèi)容總結(jié)出來的。當然,從這十二科的具體分類和命名來看,存在著不合理之處,有的科內(nèi)容上有交叉,如第二類“隱居樂道”與第二類“林泉丘壑”相近,第四類“忠臣烈士”和第六類“叱奸罵讒”、第七類“逐臣孤子”也類似。
從這十二科的排列順序來看,將“神仙道化”排在第一,體現(xiàn)了朱權(quán)對道家的信奉。第二和第三類題材,都是具有淡泊名利,隱逸恬淡的內(nèi)容,而這一內(nèi)容也與朱權(quán)晚年的志趣相合,故他也將這兩類前列,同樣表達了對這類題材雜劇的推崇。而第十一類“煙花粉黛”,是寫娼妓之事,如關(guān)漢卿的《救風塵》、《謝天香》等雜劇,而朱權(quán)將這類題材列于倒數(shù)第二,也體現(xiàn)了他對這類題材的貶抑;又第十二類“神頭鬼面,即神佛雜劇”,這類題材與第一類的“神仙道化”不同,荒誕不經(jīng),朱權(quán)崇道而貶佛,因此,他對此類題材也是貶抑的,如曰:
古有兩家,芝庵增入“喪門”之歌為三家。……僧家所唱者,自梁方有“喪門”之歌,初謂之“頌偈”,“急急修來急急修”之語是也,不過乞食抄化之語,以天堂地獄之說,愚化世俗故也。[2]62—63
因此,將這類題材列于雜劇“十二科”之末。
有關(guān)戲曲音律的研究與北曲譜,也是《太和正音譜》的主要內(nèi)容。朱權(quán)熟諳曲律,在曲律上有很高的造詣。他十分重視戲曲音律,提出創(chuàng)作戲曲,必須恪守音律,如曰:
大概作樂府切忌有傷于音律,乃作者之大病也。且如女真《風流體》等樂章,皆以女真人音聲歌之,雖字有舛訛,不傷于音律者,不為害也。大抵先要明腔,后要識譜。審其音而作之,庶不有忝于先輩焉。[2]38—39
為此,他編撰了北曲譜,作為劇作們審音填詞的準繩?!短驼糇V》所列的北曲譜的格局與《中原音韻》所列的北曲譜相同,也分為兩部分,前面是宮調(diào)譜,排列了十二宮調(diào)各自所隸屬的曲調(diào),這一部分的內(nèi)容完全承自《中原音韻》中所排列的。后一部分是曲調(diào)譜,這一部分在《中原音韻》所列的基礎(chǔ)上作了較大的增補和改進。一是增加了曲調(diào)譜式,《中原音韻》在《正語作詞起例》中雖收錄了335支北曲曲調(diào),但只在“定格”中,對其中的40支曲調(diào)列出了具體的格律譜式。《太和正音譜》在《中原音韻》“定格”所列的40支曲調(diào)的譜式的基礎(chǔ)上,替其余的290支曲調(diào)都補選了例曲,使335支曲調(diào)都有譜可循,有律可依。二是注明平仄正襯。《中原音韻》在所選收的例曲下,只有文字評述,而且只是對曲中某些重點字句的平仄等格律加以注明,對整支曲調(diào)的平仄、正襯等格律并沒有加以明確規(guī)定,雖然作家可以通過對所列的曲文的揣摩誦習來確定該曲的格律,但作為一部供作家作曲填詞的曲譜來說,僅有例曲而無一定的規(guī)范,就不夠嚴謹明了。而朱權(quán)在《太和正音譜》中對此作了改進,即以曲律術(shù)語取代評述,在所收的例曲曲文旁邊明確注上平仄、韻腳、句讀等具體格律,使每一曲調(diào)的曲律規(guī)范化、格律化。而這樣也就使得北曲譜的體制趨于完備。因此,可以說,在北曲譜的發(fā)展史上,《太和正音譜》是第一部較完備的北曲譜,在北曲譜的體制上為后來產(chǎn)生的北曲譜奠定了基礎(chǔ)。
《太和正音譜》雖然在完備北曲譜的體制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然而從其具體內(nèi)容來看,還不夠完善,一是曲調(diào)未加詳考,多有誤題或混收;二是在曲調(diào)下所注的句格、平仄、正襯、韻腳、句讀等多有混淆之處;另外,對于“句子不拘可以增損”的曲調(diào),《太和正音譜》也沒有注明具體增損處,只是迻錄了《中原音韻》中所列出的“句子不拘可以增損”的14支曲調(diào),故同樣沒有給作家提供具體的增損之律。
自明初朱權(quán)編成《太和正音譜》后,在明代又陸續(xù)出現(xiàn)了一些北曲譜,如程明善的《嘯余譜》、范文若的《博山堂北曲譜》,但這些曲譜都是沿襲《太和正音譜》,在北曲譜的體制和內(nèi)容上都沒有新的發(fā)展。
除了編撰北曲譜外,朱權(quán)還對曲律問題作了重點論述,如關(guān)于曲調(diào)的對偶句式,他作了具體論述。對偶,又稱對仗,是古代詩體文學和音樂文體一種常用的修辭手段。就是把字數(shù)相等、字性相同、內(nèi)容對稱的詞組或詞句,相連排列。如在《詩經(jīng)》中,就已經(jīng)運用了,而同樣作為詩體文學和音樂文體的曲,也采用了對偶的修辭手段,即以文意語式對曲調(diào)的旋律產(chǎn)生影響。關(guān)于曲調(diào)的對偶問題,元代周德清在《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中,就已經(jīng)作了論述,如曰:“對偶:逢雙必對,自然之理,人皆知之?!辈⒘谐錾让鎸Α⒅丿B對、救尾對三種對偶句式。朱權(quán)《太和正音譜》中也列了九種對偶形式,如曰:
合璧對:兩句對者是也。
連璧對:四句對者是也。
鼎足對:三句對者是也,俗呼三槍。
聯(lián)珠對:句多相對者是。
隔句對:長短句對者是。
鸞鳳和鳴對:首尾相對,如【叨叨令】所對者是也。
燕逐飛花對:三句對者是。
又如關(guān)于曲調(diào)的疊句、疊字等特殊格律,他也作了論述,如曰:
疊句:重用兩句者是。
疊字:重疊字者是也,【醉春風】第四句是。
朱權(quán)在《太和正音譜》中不僅表達了自己的戲曲主張,而且也記載了一些十分珍貴的戲曲史料,故使得《太和正音譜》不僅有著較高的理論價值,而且也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
首先,記載了《錄鬼簿》中所未載的雜劇作家及其劇目,一是《古今群英樂府格式》中所記載的元末明初的16位雜劇作家。二是《群英所編雜劇》中所記載的元代無名氏的107本雜劇劇目和明初王子一、劉東生、谷子敬等人的33本雜劇劇目,這些都是《錄鬼簿》沒有記載的,首次見于《太和正音譜》,這樣就補充了《錄鬼簿》之不足。而且在所記載的元代馬致遠等69位作家的417本雜劇劇目中,與《錄鬼簿》所記載的有差異,故為我們研究元代雜劇提供了新的資料。
其次,在《知音善歌者》章中,記載了36位“知音善歌者”的籍貫與事跡,其中對盧綱、李良辰、蔣康之、李通等人的記載最為詳細,如記李良辰曰:
李良辰,涂陽人也。其音屬角,如蒼龍之吟秋水。予初入關(guān)時,寓遵化,聞于軍中。其時三軍喧轟,萬騎雜沓,歌聲一遏,壯士莫不傾耳,人皆默然,如六軍銜枚而夜遁,可為善歌者也。
又記蔣康之曰:
蔣康之,金陵人也。其音屬宮,如玉磬之擊明堂,溫潤可愛。癸未春,渡南康,夜泊彭蠡之南。其夜將半,江風吞波,山月銜岫,四無人語,水聲淙淙,康之扣舷而歌“江水澄澄江月明”之詞,湖上之民,莫不擁衾而聽,推窗出戶是聽者雜合于岸,少焉滿江如有長嘆之聲。自此聲譽愈遠矣。
這些記載,對研究明初的戲曲表演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另外,在《詞林須知》章中,記載了雜劇和院本的九個腳色名稱,并作了解釋,如曰:
正末:當場男子,謂之“末”。末,指事也。俗為 (謂)之“末泥”。
付末:古謂“蒼鶻”,故可以撲“靚”者?!办n”謂狐也;如鶻之可以擊狐,故“付末”執(zhí)榼瓜以撲“靚”是也。
狚:當場之妓曰“狚”?!盃?,猿之雌也,名曰“猵狚”,其性好淫。俗呼“旦”,非也。
孤:當場妝官者。
靚:付粉墨者,謂之“靚”,獻笑供諂者也。古謂“參軍”。書語稱狐為“田參軍”,故“付末”稱“蒼鶻”者,以能擊狐也?!办n”,粉白黛綠謂之“靚妝”,故曰“妝靚色”;呼為“凈”,非也。
鴇:妓女之老者曰“鴇”。鴇似雁而大,無后趾,虎文,喜淫而無厭,諸鳥求之即就。俗呼為“獨豹”,今人稱青鹔者是也。
猱:妓女總稱謂之“猱”?!扳?,猿屬,貪獸也,喜食虎肝腦。虎見而愛之,負其背,而取虱遺其首,即死,求其腦肝腸而食之。古人取喻,虎譬如少年,喜而愛其色,彼如“猱”也,誘而貪其財,故至子弟喪身敗業(yè)是也。
捷譏:古謂之“滑稽”。院本中便捷譏謔者是也。俳優(yōu)稱為“樂官”。
引戲:院本中“狚”也。
關(guān)于宋金雜劇與金院本的腳色,前人已有記載,如宋孟元老《夢粱錄》卷二十“妓樂”條載:
且謂雜劇中末泥為長,每一場四人或五人?!┠嗌鲝?,引戲色分付,副凈色發(fā)喬,副末色打諢?;蛱硪蝗?,名曰裝孤。
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也載:“一曰副凈,古謂之參軍。副末,古謂之蒼鶻,鶻能擊禽鳥,末可打副凈,故云,一曰引戲,一曰末泥,一曰裝孤。——又謂之五花爨弄?!?/p>
朱權(quán)的記載與解釋,揭示了從宋金雜劇、院本到元代雜劇的演變軌跡,如宋金雜劇、院本中的“末泥”,其職責是“為長”、“主張”,即為一班之班主,不參與場上的演出;而到了元雜劇中,不僅參與場上演出,而且是“當場男子”,成為主唱腳色,故謂之“正末”或“末”。又如“狚”(旦),院本中作為“引戲色”,司“分付”之職;而到了元雜劇中,“當場之妓曰‘狚’”,與正末一樣,不僅參與場上演出,而且也成為主唱腳色。在解釋院本與雜劇的腳色時,朱權(quán)以禽獸為喻,這未免牽強附會,而這也表明了他對俳優(yōu)的鄙視。
另外,朱權(quán)對舞臺上的“鬼門道”作了考證,如曰:
鬼門道,勾欄中戲房出入之所,謂之“鬼門道”。鬼者,言其所扮者,皆是已往昔人,故出入謂之“鬼門道”也。愚俗無知,因置鼓于門,訛喚為“鼓門道”,于理無宜。亦曰“古門道”,非也。東坡詩曰:“搬演古今事,出入鬼門道。”正謂此也。[2]67
這一考證,對我們了解元代勾欄的設(shè)置與“鬼門道”的來歷提供了可靠的借鑒。
朱權(quán)的戲曲論著除《太和正音譜》外,還有《瓊林雅韻》、《務(wù)頭集韻》兩種。
《瓊林雅韻》一卷,有明弋陽王府刻本、錢塘丁氏刻本,是據(jù)元代卓從之的《中州樂府音韻類編》修訂而成的。如朱權(quán)在《自序》中云:
夫治寺隆平,人心和樂,心聲之發(fā),自然成文,率多寓于歌詠,而有樂章之作,不能無音韻,故曰聲成文謂之音。然而遠矣殊俗,舌異音,不能循呂蹈律者多,于是有卓氏著為《中州韻》,世之詞人歌客,莫不以之為準繩久矣。予徐覽之,卓氏雖工,然頗多舛誤脫落,一日因琴書清暇,操翰濡墨,審音定韻,凡不切用者去之,舛者正之,脫者增之,自成一家,題曰《瓊林雅韻》,庶使作者有所持循,而不夫之行遠也。
元卓從之的《中州樂府音韻類編》,又名《北腔韻譜》,是在周德清《中原音韻》的基礎(chǔ)上增訂而成的。朱權(quán)認為卓氏所增訂頗多舛誤脫落,因此,他又對卓氏的《中州樂府音韻類編》作了修訂。全書也設(shè)十九個韻部,但改換了韻目,如:
一穹隆,二邦昌,三詩詞,四丕基,五車書,六泰階,七仁恩,八安閑,九 (角耑)鸞,十乾元,十一簫韶,十二珂和,十三嘉華,十四硨砑,十五清寧,十六周流,十七金琛,十八潭巖,十九恬慊。
從其所改換的韻目來看,其字義更顯典雅,如“穹隆”、“丕基”、“泰階”、“(角耑)鸞”、“乾元”、“簫韶”、“珂和”、“嘉華”、“硨砑”、“金琛”等韻目字,而這也正與其《瓊林雅韻》的譜名相符。另外,這些韻目字的更換,也寄寓了朱權(quán)后期的人生觀與社會觀,即避世樂道,如其中的“安閑”、“清寧”、“潭巖”、“恬慊”等韻目字都具有隱逸清閑的內(nèi)涵。
朱權(quán)對《中州樂府音韻類編》所作的修訂,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是取消平聲分陰、陽。平聲分陰、陽,本是周德清《中原音韻》的一個重要創(chuàng)新,卓從之的《中州樂府音韻類編》平聲不僅分陰、陽,而且另增陰陽一類。而朱權(quán)認為,將平聲分為陰、陽、陰陽三類,是“不切用者”,故而去之,合并為一類。
二是增加了韻字,《中州樂府音韻類編》共收4121個韻字,而《瓊林雅韻》共收8167個韻字,增加了一半。
三是增加了對韻字的注釋。在每個韻字后,附有注釋。
《務(wù)頭集韻》,今已佚?!皠?wù)頭”之說最初是元代周德清在《中原音韻》中提出來的,他指出:“要知某調(diào)、某句、某字是務(wù)頭,可施俊語于其上?!庇衷趯Α岸ǜ瘛眱?nèi)所排列的40支曲文的具體評析中,也分別注明每曲之“務(wù)頭”處。如在【醉中天】曲下注云:“第四句、末句是務(wù)頭。”又在【迎仙客】曲下注云: “妙在‘倚’字上聲起音,一篇之中,唱此一字,況務(wù)頭在其上。”可見,所謂“務(wù)頭”,也就是一曲之中語俊、合律的曲文與曲句。因此,朱權(quán)的《務(wù)頭集韻》,也就是匯集了曲作中的語俊、合律的“務(wù)頭”曲句。如明王驥德《曲律·論務(wù)頭》云:“涵虛子有《務(wù)頭集韻》三卷,全摘故人好語輯以成之者。”他自己也說:“搜獵群語,輯為四卷,目之曰《務(wù)頭集韻》?!倍鞕?quán)作此書的目的,也與其作《太和正音譜》、《瓊林雅韻》一樣,也是為曲家作曲填詞提供借鑒。
如果說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韻》為作北曲設(shè)立了用韻的規(guī)范,那么朱權(quán)的《太和正音譜》為北曲作家制定了平仄、句式等具體的格律。如明王驥德認為,朱權(quán)的《太和正音譜》與周德清的《中原音韻》一樣,皆為北曲作家填詞作曲的指南,曰:“元周高安氏有《中原音韻》之創(chuàng),明涵虛子有《太和詞譜》之編。北士恃為指南,北詞稟為令甲?!保?]4在明代李開先《詞謔》中,還記載了一則因借不到《太和正音譜》而作曲相嘲的事,如曰:“有兩人,一借《正音譜》,一吝而不與,以【朝天子】譏之:麗春園可夸,梁山伯撒花。易打散,難抄化?!短鸵糇V》出君家。曾許借,牢牽掛。往取了幾回,思量了幾夏。不賺來敢是夢撒?狗嘴里象牙,小孩手里螞蚱。有則借,無則罷?!币蝗艘該碛幸徊俊短驼糇V》為珍貴而不肯借與他人,而一人則因借不到此譜而發(fā)怒,可見《太和正音譜》成了曲家作曲填詞的重要借鑒,而這一記載也形象地說明了《太和正音譜》在戲曲史上的地位和影響。
[1]焦竑.獻征錄:卷一[M].上海:上海書店,影印明萬歷刻本,1986.
[2]朱權(quán).太和正音譜[M] //歷代曲話匯編:明代編第一集.合肥:黃山書社,2009.
[3]劉熙載.概詞·曲概[M] //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第四集.合肥:黃山書社,2009.
[4]王驥德.新校注古本西廂記評語十六則 [M] //歷代曲話匯編:明代編第二集.合肥:黃山書社,2009.
[5]梁廷楠.藤花亭曲話[M] //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第四集.合肥:黃山書社,2009.
[6]王國維.宋元戲曲史[M] //歷代曲話匯編:近代編第二集.合肥:黃山書社,2009.
[7]王驥德.曲律·自序[M] //歷代曲話匯編:明代編第二集.合肥:黃山書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