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碰見他。
第一次。是在擁擠的公交車上,正在恍惚間想象著,就被兩個身影打斷了。老太太死活拽著他,要給他讓座位,他羞紅了臉,就是不坐,僵持了好幾個回合,老太太說,你不坐。我就下車了。他才坐下。
坐下后,他一直很局促。但凡上來年紀(jì)稍大的,他都起身相讓。他緊張地站起來,拉住人家的胳膊,示意對方入座。每個被讓座的人,都有些緊張,被嚇了一跳的樣子,然后落座。他則很快就下車了。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說話。坦白說,在這個據(jù)說風(fēng)很邪的城市,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小偷光顧過,所以如今還是相當(dāng)警覺的,而他的樣子,我是說他站立在我跟前的樣子,絕對屬于我暗自防范的類型,即使不是有意的,下意識也會“敬而遠(yuǎn)之”。
第二次見到他,過了很久,但他一上車我就認(rèn)出他來了。車上人不多,就他一個人站著,乘客們都各自想象著,各自迷糊著,各自望著窗外。過了幾站,他面前有空座位了,上來了一個孕婦,他將身體側(cè)著,讓孕婦就座。孕婦沒有道謝,徑直坐下,一樣的,望著窗外,就座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她詫異、略微受驚、警覺地看了他一眼。
他戴著耳機(jī),穿著和上次見他時一樣。一套過時的牛仔服,那種發(fā)白的顏色。人瘦而小,臉上有傷疤,頭發(fā)耷拉著貼在腦袋上。并不是一個好人的樣子,符合我們關(guān)于不是好人的人的想象。
我有座位。我坐在離他不遠(yuǎn)的窗邊的座位,身邊有人,想起身相讓,但怕他又是那般拉扯著不肯,怕是否會傷了他在一個女性面前的自尊,怕與他推托著相讓時被左搖右擺地站立不穩(wěn),我的鞋跟很高??傊?,猶豫來猶豫去,其實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依然一直坐著,和其他人的表情一樣。望著窗外,有些不自然。
他瘸得很厲害,依稀記得第一次見他,他被讓座,堅決不坐的時候,好像發(fā)不出來聲音。他走路的動作很夸張,初見他,心底會有些疑惑,總覺得好假。若不是看見他的舉動,看見他細(xì)瘦的褲管,總會覺得不真實。
這世界這么大,窗外那么多人,密密麻麻,互不相干,生活在各自的軌道上。在陌生人堆積的公交車上,男人和女人搶座位,為了一點磕碰大吐口水的事情并不稀奇,多數(shù)人是面無表情或者板著臉擠在這個憋悶的空間,去奔忙各種事情,充滿了警覺。
警覺當(dāng)然是對的,即使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看看社會新聞,看看那些源源不斷、層出不窮、光怪陸離的各色故事,都讓人覺得可怕而荒誕。
他又下車了。也許很多人都會記住他,但是很少人會給他讓座、會對他微笑。人們的內(nèi)心未必多么冷漠,但我們各自生活,各自承擔(dān),各自經(jīng)歷,51zDgwebKt4yMs3ITkNN4bJP3jlKjgPa9A9UN4BpG7U=我們的臉色,總是筑了銅墻鐵壁。
我忘記了給他讓過座的那個老太太什么模樣,只記得她很慈祥。人到一個年齡段以后,看各種器官的組合,是很難看出美丑來的,除非特別美和特別丑的。大多數(shù)的男男女女都是中等姿色,大多數(shù)人的性格,都掛在臉上。雖然說城府會隨年齡增長,但面容,卻會抖摟一切。
愛過,恨過,忙過,閑過,感動過,無所謂過,怎么著都有過……
在每個角落,穿行而過的肩上,總落著多多少少的塵埃,這是正常而真實的常態(tài)。
好與壞,這是兩個很不同的詞語。好人與壞人,這更是兩種莫名其妙的界定。
塵土飛揚,必然灰頭土臉,陰霾轉(zhuǎn)晴,自然神色一變。內(nèi)心種種,此長彼消。善良,金在一閃念的動客。
為了做一個好看的女人,或者說,一個不難看的女人,我要努力地保持想象力,努力增加雙眼的濕潤度,努力多一些一閃念的動容。
“我的心中每天開出一朵花?!?br/> 又是幾米。在真正成為一個成年人后,我越來越喜歡這么淺而美的句子。美,好難。
編輯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