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夢月
當汽笛轟鳴,腳步戀戀不舍踏上離家的旅程,再回頭,望一眼夕陽下余暉耀眼的村莊,看一看延綿不絕的青山,聽腳下波濤怒吼的江水,決然轉身,狠心作別與十八載光陰血肉相連的記憶,水霧在眼眶里彌漫,祈禱著,有關這個難題的抉擇,我的答案會是完美的正解。
車廂微微震動,車輪的節(jié)奏開始加速,耳邊漸漸響起微鳴,身體早已隨著火車在山間的鐵軌上飛馳,記憶卻隨著慣性留在那個幽靜的山村。
兒時奔跑過的山坡上依然稀稀拉拉地站著幾棵橘樹,歪著脖,耷拉著腦袋,隨意伸展的枝丫上總是掛著幾個飽滿的小果子,印象里,外婆說,那是留給流浪的鳥兒的??偸钦{皮地想要在他們身上攀爬,一手抱住樹腰,一手拉住枝丫。雙腳顫顫巍巍地直立,卻又按捺不住興奮地叫喊,我也曾經(jīng)是在大山里滾爬的野孩子。而如今,看著人煙漸漸稀少的山村,再也聞不到熟悉的炊煙的味道,腳下的江水一寸一寸濕潤吞噬著黃色的山脈,到底是走還是不走?是順應這大勢還是挽留這回憶?這難題,在瞬間,竟無解。
懂事后,便早早離開了這生育我的大山。喧囂的街市,飛揚的塵土,匆匆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每每讓我念起兒時的大山,念起不吝微笑的雞冠花,念起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站在村口的黃桷樹,念起日日在村頭盤旋的縷縷炊煙,念起傍晚在溪旁響起的悠揚的山歌,便再也抑制不住想要回家的沖動,哪怕只是聞聞泥土的芬芳,只是瞅瞅土屋邊上的籬笆。而如今,看著坍塌的磚瓦,看著攜老帶小離去的青年,腳下的江水一尺一尺地漫延到青色的老屋前,到底是走還是不走?是成全這高峽出平湖的壯舉還是滿足自己不舍的私心?這難題,這片刻,競不知。
坐在飛馳的火車上,兩旁的景色安靜地飛快地后退,車廂微微地隨著車輪每次的親吻而震動,我埋下頭,有些傷感,卻沒有悔恨。想著不久后在西北風塵中將被點亮的燈火,想著大山深處的炎炎夏日里冰爽的冷氣,想著長江下游一望無際的田野與希望,想著發(fā)電機轟隆作響的運作,想著國人黃色臉上的微笑,這難題,這剎那,已得解。
江水洶涌著覆蓋了村前的籬笆,橘樹踮著腳尖在江面上探出那幾顆飽滿的果子,青色的大山依舊無語地佇立水中。回頭望去,夜色已經(jīng)哨悄地罩住了故鄉(xiāng)的面龐,依稀之間只能看見那無言堅毅的背影。我轉身,整整上衣,在燈火明亮的車廂中,鄉(xiāng)音喧囂在狹窄的空間里,我們一起在開往未來的路上,留給故鄉(xiāng),有關這個難題完美的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