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鑫宇
我僅僅是茫茫荊山里的一塊石頭。直到有一個人成就了我,而我卻斷送了他。他把自己叫做卞和,把我叫做玉,而世人則稱我為“和氏璧”。
荊山
我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在那片林子里躺了多少歲月。我習(xí)慣了枕著芬芳的嫩草,習(xí)慣了倚著龐大的巖石。于是,我只知道春天的和風(fēng)總是會輕輕地從我身上拂過,夏日的驕陽總是如烈焰一般地?zé)o情焦灼,而秋天的甘霖一次又一次地浸潤了我的心,冬日的白雪則為我蓋上了一床潔白的薄被。雖然我每天只能仰望著藍天,但我開始不滿足于這一歲一枯榮的草叢,我的心向往那大山之外的世界——那里會是什么樣的景致呢?
直到有一天,來了一個跋山涉水的人。他穿著一身襤褸的麻衣,亂蓬蓬的頭發(fā)上粘滿了灰土,零亂的鬢角上也滿是泥垢。他低著頭,負著柴,默默地走著。他猛然間抬頭,我和他的目光竟對視在了一起。我趕緊藏起了我的眼睛,因為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竟射出了光。于是,我細細地聽,辨著他的腳步聲——直到他走到我身邊。他拽起衣襟在我那比他的頭發(fā)還臟的身體上擦拭塵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塞進懷里。于是,我第一次見到了人——我終于見到了人,我想我的夢應(yīng)該快要實現(xiàn)了,這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嗚呼,嗚呼,今日趕路兮去郢都;
噫吁,噫吁,明日朝王兮獻寶玉;
卞和兮,卞和兮,盡忠心;
玉石兮,玉石兮,成大業(yè)。
他哼著歌,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
似乎是幾天過去了,當我終于重見光明時,我急切地向四周張望——眼前是一間破茅屋,遠處的那扇木門在風(fēng)中吱呀呀地來回呼扇著。陽光正透過門射進來,和煦地撫摸著我的粗糙的身體。門外的人們大都拎著筐兒,提著籃子,熙熙攘攘地在街上穿行;肩挑擔(dān)扛的商人們在烈日下大聲地叫賣;店鋪門前飄擺著大紅的幌子,拉箱裹的騾車從低著頭馱貨物的驢子身邊默默蹭過。我暗自贊嘆這世間的熱鬧與繁華,我更加慶幸自己的幸運——一塊深山里的石頭,能夠見到這大山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值得驕傲啊!
一個士兵模樣的人打著鑼闖了進來,口里叫著:“卞先生,大王聽說你來獻玉,命你明日中午見駕!——這可是我們大王三個月來第一次上朝,你可要早點兒去啊……”
王宮
當木匣的蓋子被揭開時,一張陌生的臉湊了過來!一雙昏花的眼睛瞪得像兩顆藥丸,滿面的笑容讓絡(luò)腮的胡子也跟著向上卷起來。一只肥厚的手把我從匣子里捏了出來,舉到面前,貼近眼睛,仔仔細細、瞧來瞧去。突然。他的眉毛打成了結(jié),眼睛圓得好像金魚眼一般,臉上竟沒有一絲表情,刻板得像一個死人……他的手把我從半空中丟進木匣,兩只手把那很大的漆得光亮的案子狠勁一拍,幾乎連匣子都震得跳了起來?!澳?,姓卞的庶人,你怎敢以此頑石戲弄于孤!?”
后記
卞和因我先后失去了他僅有的兩只腳,終日以血代淚洗面。后來,楚文王剖開了我的胸膛取走了我的玲瓏心。我雖然只是一塊頑石,但我的心卻是純真的,就像我所聽說的海貝之心——珍珠那樣潔澈。卞和堅信著一個真理:美是藏于內(nèi)而不表現(xiàn)于外的。他也教會了我這個真理,使我自信地接受工匠們的打磨,從璧到璽。雖然我的外表在不斷改變,但我的心則會永恒——我為了報答他,為了報答和他一樣質(zhì)樸、忠誠、執(zhí)著的勞動人民而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