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金增 逄繼芬

白條牽出小金庫

文/盧金增 逄繼芬

備受關注的膠濟鐵路電氣化、客運專線工程于2008年9月宣告竣工通車。這項工程耗資110億元，是全國“四橫四縱”快速客運網(wǎng)的重要組成部分。110億元的建設資金，拔根“牛毛”下來豈不也得有個幾百萬元？負責建設這項工程的“功臣”趙玉林、劉海峰、紀明吉等人就動了這個歪念頭，他們合伙貪污建設資金300多萬元，本以為“天衣無縫”，卻萬萬沒想到，工程完工不到一年，他們就紛紛被押上被告席。

記者從山東省膠州市檢察院了解到，牛年歲末（2009年12月26日），這一窩案涉案被告人趙玉林因貪污、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紀明吉因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劉海峰因貪污、受賄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三年,沈洪平、范西友因有自首等從輕情節(jié)，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期四年、有期徒刑六個月緩期一年。行賄人王悅禮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緩期二年。

發(fā)現(xiàn)可疑“白條”——耐心排查四年等待立案時機

時間追溯到5年前的初春，膠州市檢察院辦案檢察官沿膠濟鐵路建設線路排查工程征地補償過程中的涉案線索時，發(fā)現(xiàn)被征地單位該市膠西鎮(zhèn)有一筆款項以“白條”形式支出，支出的理由是“招商獎勵……”但款項的去向卻為膠濟鐵路電氣化、客運專線膠州項目部（以下稱項目部）。經進一步調查，檢察官得知，這筆以“招商獎勵”名義支出的款項，實質上是支付給項目部的稅收返還獎勵，但為什么不走正規(guī)的轉賬手續(xù)呢？

辦案檢察官們在心里畫了個問號。當時膠濟鐵路電氣化、客運專線工程正在建設當中，這張“白條”支出款項的數(shù)額也較小，檢察官決定繼續(xù)排查，等待時機成熟。2009年2月初，檢察官在排查膠西鎮(zhèn)征地補償款項時又發(fā)現(xiàn)一筆“白條”支出，去向也是上述項目部，前后兩張“白條”的數(shù)額已達20多萬元。通過初查得知，這兩筆兩張“白條”的領款人簽字一欄并非項目部指揮長趙玉林本人簽字。

案件的疑點越來越多。2009年2月17日，膠州市檢察院決定對此立案偵查。

連夜查獲“小金庫”——貪污窩案揭開冰山一角

兩張“白條”支出的20多萬元在項目部是否入了財務賬？這是偵查工作首先要查明的問題。檢察官們一頭扎進厚厚的賬冊，查遍了項目部財務賬都未找到這兩筆款項的入賬憑證，他們決定連夜找到項目部財務部長劉海峰了解情況。2009年2月17日晚上，當檢察官趕到劉海峰宿舍時，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是，劉海峰正在宿舍仔細清點該項目部的“小金庫”，準備銷毀賬目。面對仿佛“神兵天降”的辦案檢察官的出現(xiàn)，劉海峰知道大勢已去，一下子就癱坐在地上。檢察官很快理清了“小金庫”的賬目，結果令人吃驚：“小金庫”總金額高達500余萬元，來源全部是采取收入不入賬或虛開工程單據(jù)、虛增工程造價沖出來的鐵路建設的公款，一部分已被嫌疑人私分。此外，檢察官還從劉海峰的皮箱里扣押了一摞虛開的工程用料單據(jù)，總數(shù)額有800多萬元，還未來得及用于頂出建設資金。

有了“小金庫”的賬目，偵查工作駛入了“高速路”。該項目部經理兼指揮長趙玉林、財務部長劉海峰、計劃核算部長紀明吉、副指揮長范西友、工作人員沈洪平先后因涉嫌貪污罪、受賄罪落入法網(wǎng)，總涉案金額達500多萬元。

比對“勞?！闭掌乔苤鞣浮膫€才是你真實的靈魂

57歲的趙玉林，時任中鐵十六局集團（以下簡稱集團）二公司膠濟鐵路電氣化、客運專線膠州項目部項目經理兼指揮長（正處級）。從1973年當鐵道兵開始，他把半生的時間都奉獻給了鐵路建設。近年來他所負責的項目部承擔了多項鐵路建設工程，是集團“優(yōu)秀項目經理”，曾經是披紅戴花的“全國勞動模范”，深得集團領導的信任和同事們的擁護，在鐵路建設系統(tǒng)內有很好的口碑。這樣一位工作能力突出、工作業(yè)績令人矚目的勞動模范，卻僅為一點“蠅頭小利”就不顧黨紀國法，自毀城墻，讓對貪腐犯罪深惡痛絕的檢察官們也為之惋惜。

自2009年2月以來檢察官對此案進行初查開始，趙玉林就有所警覺，開始和檢察官“躲貓貓”，妄圖利用多年工作經營的“人脈”躲過一時。膠州市檢察院果斷決定實施追逃，但檢察官們根本不認識趙玉林，也沒有趙玉林的“照片”比對，又不能“打草驚蛇”，怎么辦呢？那天午后，辦案檢察官在從網(wǎng)上查閱資料時，發(fā)現(xiàn)新華網(wǎng)“國企勞模”風采欄下有一張趙玉林的工作照，立即下載下來作為比對照片。隨著追逃“大網(wǎng)”的收緊，趙玉林如驚弓之鳥，或用別人的身份證開房間，或不停地變換藏身之處，在每個躲藏地點從不停留超過24小時。

2009年3月1日，參與追逃的法警與趙玉林打起了“心理戰(zhàn)”，先從守候地撤離，再秘密返回，在守候50多小時之后，終于趙玉林在入夜時分闖入“網(wǎng)”中，檢察官和法警經比對照片，確認了趙玉林的身份，迅速將其抓獲。

趙玉林到案后，檢察官了解到他患有高血壓，迅速聯(lián)系醫(yī)生對其進行了健康檢查后，提供必要的藥品，密切關注其身體狀況。檢察官與趙玉林剛一接觸，他負隅頑抗，訊問工作多次陷入僵局。在隨后的一次審訊中檢察官偶然得知：當天是趙玉林57歲生日，檢察官馬上停止審訊，專門為其準備了兩份菜和一碗“生日面”。當這碗可口的“生日面”端到趙玉林面前時，他的眼里明顯閃爍著淚花，吃完后更是老淚縱橫，感慨良多——

自己受黨教育多年，每年工資獎金數(shù)十萬元，臨退休了竟然因涉嫌犯罪被捕，連過生日吃碗面條都成了奢望，又有什么面目見親朋好友同事們？

在悔恨交加之下，趙玉林不僅如實供述了伙同財務部長劉海峰、司機沈洪平私分項目部“小金庫”中的稅收返還款120余萬元的犯罪事實，還主動供述了受賄23萬余元的犯罪事實。檢察官圍繞供述查證據(jù)，逐一尋找行賄人王悅禮、張武等人取證，案情逐步明朗。

新華網(wǎng)“國企勞?！憋L采欄下，曾經有趙玉林的工作照，成為檢方尋查他的線索。

心理失衡盯上稅收返還款——昔日風采掩不住貪婪念頭

年屆六旬的趙玉林認為自己辛苦一輩子，就要“船靠碼頭車到站，再不貪點就沒機會了”。貪念一起，機會就來了：自2005年，膠州項目部進行工程建設按規(guī)定繳納稅款后，當?shù)劓?zhèn)政府多次給予項目部稅收返還獎，累計98萬余元，趙玉林認為此款公司領導“不知情”，便指使劉海峰收款后不入賬，2007年5月和2008年5月，他分兩次拿走其中的10萬元，用于個人生活及其妹妹家蓋房。

2008年2月，趙玉林和劉海峰商量，覺得長年在外施工辛辛苦苦，兩人遂將78.5萬元稅收返還款私分。2009年春節(jié)前，趙玉林想到項目部的司機沈洪平“跟自己干了多年，也挺不容易”，就指使劉海峰從“小金庫”取出40萬元，讓劉、沈每人拿20萬元回家過年。劉、沈兩人自然感恩戴德。趙玉林個人從這筆稅收返還款中貪污56萬元，劉海峰從“小金庫”中貪污52.5萬元。

2005年初，膠西鎮(zhèn)“包工頭”張武的施工隊在此項目部剛開工時，因有施工資質，又是當?shù)厝?，承攬部分鐵路建設土方工程時結識了趙玉林。2005年9月的一天，張武想承攬膠濟鐵路客運專線道碴工程，遂準備了20萬元作為“敲門磚”送給趙玉林，誰知在送禮時，不小心落在車內1萬元。19萬元巨款送上門，趙玉林也只是客氣了幾句就收下了，遂投桃報李，張武自然如愿以償?shù)爻袛埖搅嗽擁椆こ獭?/p>

2007年春節(jié)前，電氣化鐵路修建到高密地界時，高密“包工頭”王悅禮聞訊找到趙玉林，直言想承攬鐵路兩側的柵欄工程。那天午后一頓豐盛的酒宴后，趙玉林得知王悅禮的施工隊沒有“施工資質”，并未一口回絕，而是暗示王悅禮想辦法搞到資質證書，王悅禮心領神會，不久送來一份委托假證販子偽造的“資質證書”和4萬元現(xiàn)金，趙玉林悉數(shù)收下后，“欽點”王悅禮的施工隊承包鐵路柵欄工程。

“上行下效”百萬公款裝腰包——領導腐敗引發(fā)“爛蘋果”效應

趙玉林被押進了看守所時，檢察官讓劉海峰親眼看到了這一幕，再對其進行突審，果然突破了劉海峰的心理防線，他如實交代了伙同趙玉林貪污的犯罪事實，又主動交代了受賄2.6萬元的事實。

隨后，檢察官發(fā)現(xiàn)劉海峰情緒明顯穩(wěn)定，甚至有些得意地哼起了“小曲”。檢察官對這一明顯不符合犯罪心理的異常情況進行分析，認為其必有重大案情未交代，哼“小曲”正是其心存僥幸的體現(xiàn)。

檢察官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突審劉海峰，一路全面審計項目部賬目。當時劉海峰已被羈押1個多月，熟悉了羈押環(huán)境，不利突審，檢察官立即實施換押，突審組加大審訊力度，不給其絲毫喘息之機。取證組認真核對有關賬目和銀行往來明細，從中發(fā)現(xiàn)有幾筆款項去向不明的重大疑點，在大量證據(jù)的強大攻勢下，劉海峰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被迫又交代了伙同項目部原計劃核算部長紀明吉利用虛增工程造價、開假供料單入賬頂款等方式，合伙貪污183.5萬元的重大犯罪事實。

紀明吉，項目部原計劃核算部長，年富力強，預算管理樣樣精通，是公司不可多得的復合型人才。他和劉海峰關系很“鐵”，兩人常常感慨工作辛苦奉獻大，與收入所得相比心理不平衡。正是在這種心理的支配下，紀明吉、劉海峰商量合伙“撈錢”，2008年1月，由時任計劃核算部長的紀明吉虛增工程造價，再利用開假供料單入賬頂款等方式把183萬余元的鐵路建設款頂出來，為減少風險，兩人商量先把這筆款放在劉海峰保管的“小金庫”里，如有風吹草動頂多算違紀，一直等工程審計通過、工程基本竣工后，才悄悄取出私分，這本是一個相當安全的撈錢方法，沒想到還是敗露了。

乘勝出擊奏凱歌——貪污巨款猶嫌少，到案供述始嘆多

紀明吉貪污案情重大，必須馬上傳喚到案！但早在2009年年初，紀明吉就調離了膠州項目部，受到提拔重用，任河南段項目部二分部項目經理。檢察官分析，紀明吉遠在河南，對案件進展程度了解不深，又心存僥幸，其可能持觀望態(tài)度，時機稍縱即逝，應迅速出擊將其抓捕歸案。院領導立即派出法警趕往河南信陽，在紀明吉辦公室外守候一天一夜，果然在第二天早晨等到了紀明吉。

2009年4月9日，同案犯沈洪平已聞風潛逃。任務緊急，辦案檢察官與法警們顧不上休息，再一次踏上追逃路。面對沈洪平手機已停機、且手中持有外省手機卡30多張、社會關系復雜的情況，膠州檢察院緊急向青島市檢察院請求支援，由兩級檢察院法警組成追逃小組，采取多方查找線索、異地排查信息、多點布控等方式，經過10余天的工作，最終確定了沈洪平的藏身之地。在嚴密細致的“追逃網(wǎng)絡”壓力下，懾于法律的威嚴和追捕包圍圈的逐步縮小，沈洪平自知再潛逃下去已無可能，最終選擇了攜全部贓款投案自首。

辦案檢察官告訴記者，案發(fā)后，5名被告人非法所得的贓款被全額追回。據(jù)介紹，這些被告人每人每年的工資、獎金最少也有十幾萬元，高的上百萬元，尤其是趙玉林一年僅獎金就有40萬元至100 萬元不等，是普通工薪階層想都不敢想的，當初他們又為什么要向公款“伸手”呢？

難回首，悔悟遲——本案的幾點啟示

本案被告人到案后，都有過悔罪表現(xiàn)，積極退贓。他們都曾受過高等教育，犯罪之前，對貪污、受賄罪的法律后果也十分清楚，是什么使他們由鐵路建設的功臣蛻變成侵吞鐵路建設資金的“蛀蟲”呢？

趙玉林從19歲當鐵道兵開始，幾乎全部青春和精力都奉獻給了鐵路建設，可謂“勞苦功高”，本應退休頤養(yǎng)天年，卻大意失足，未及退休先入牢房。紀明吉，十三年來一直奮戰(zhàn)在鐵路建設一線，是集團最年輕的項目經理之一，因他負責承建的石武鐵路客運專線建在當?shù)孛利愋蹓训碾u公山，集團以“雞公山下挑大梁”為題廣泛宣傳紀明吉的業(yè)績，稱贊他是“不可多得的復合型人才”。誰能想到這顆前途無量的“新星”會因為“貪念”而隕落呢？

本案的啟示之一：主觀上人生觀、價值觀、權力觀的扭曲導致的心理失衡是趙玉林、紀明吉們犯罪的主要誘因。他們自恃功績，把黨和群眾給予的榮譽當做了擺功勞、要利益的籌碼。趙玉林以前對自己要求還算嚴格，近年來才感覺到“船靠碼頭車到站，再不貪點就沒機會了”，臨退休了貪點算是給自己的“獎勵”吧，紀明吉總結得更加精辟：“我工作辛苦奉獻大，與我的所得相比我心理不平衡，我認為不撈白不撈……撈了就能平衡一下我的心理?！?/p>

本案的啟示之二：監(jiān)管制度不健全、不落實為趙玉林、紀明吉們犯罪打開了“方便之門”。集團下屬的分公司項目部遍及大江南北，監(jiān)管措施難以落實到位，財務制度難以遵守。如稅收返還款是膠州市某些鎮(zhèn)政府為拉稅而設的臨時性獎勵措施，集團不可能知情，無從監(jiān)管，起了貪念的趙玉林們又怎么能放過這送到嘴邊的“肥肉”？再看膠州項目部的賬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乍看表面整潔完美，仔細看漏洞百出：有白條下賬的，也有劉海峰模仿趙玉林簽字支款的。案發(fā)后集團領導非常吃驚，驚呼：“年年審查賬目、開展賬目評比，這樣的賬目是怎么過關的”？

本案的啟示之三：主要領導合伙貪污形成利益共同體，使財物制度淪為擺設，便于長期攫取更多建設資金。趙玉林設“小金庫”的初衷是為了“處理關系”，解決拆遷中的難題，但輕易打開了“潘多拉盒子”的后果是，“小金庫”從一成立就成為他們貪污腐敗的工具。出于對非法利益共同體成員的信任，趙玉林放松了對財物的管理，財務部長劉海峰利用這種信任，拉紀明吉下水，通過虛增工程造價滿足貪污巨款的欲望。要想高枕無憂，還要通過集團年度財務審計這一關，趙玉林、劉海峰們采取“一請、二送”的高招將審計人員拉入這一非法利益共同體：請吃喝，送勞務費、送禮品，少則數(shù)萬元，多則十幾萬元，都列支在“小金庫”的賬目上，一目了然。至此，膠州項目部的財物制度徹底失去監(jiān)管，紀明吉用一句話總結了這一現(xiàn)象——“合伙弄錢很容易”。

本案的啟示之四：忽視廉政建設，只講經濟效益是趙玉林、紀明吉們犯罪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好的項目經理必須是能為公司創(chuàng)造經濟效益的，廉政建設只能靠邊站，遇到工期緊，加班加點趕進度，提廉政建設就是給工程“拖后腿”了。集團規(guī)定的各項獎金都與建設進度、工程質量直接掛鉤，久而久之就形成只重經濟效益、忽視廉政建設的局面，給趙玉林們造成只要完成任務，創(chuàng)造出效益就行，別的都是“小事”的印象，直接導致了他們法制意識的淡漠。

編輯：盧勁杉 lusiping1@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