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森
一
新生軍訓時第一次見到劉小盞,林南丹并不喜歡這個新同學。個子有些矮,臉小小圓圓的,有些嬰兒肥,雖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但依然平凡得相當徹底,丟在人堆里,讓人懶得多看一眼的那種。
“你叫什么名字?”旁邊的女生向劉小盞搭話。
“劉小盞。”
“你長得好可愛哦?!?/p>
“嗯?!眲⑿”K沒什么表情,讓人感覺那個悶悶的“嗯”,都是從喉嚨里硬逼出來的。
無人再和這個叫劉小盞的女孩兒說話。
也許,這可以作為林南丹討厭她的原因。
但,好像也就這么一個原因。劉小盞并沒有給別人更多討厭她的機會——她總是一個人,別人沒機會靠近她。
二
正式上課了,大家也漸漸熟絡(luò),彼此能開上不咸不淡的玩笑了。林南丹是典型的發(fā)光發(fā)亮的女生,到哪兒都能自然而然成為焦點。過了些時日,隔壁幾個班的同學都認識林南丹了,像她這么漂亮、率性、開朗、成績好的女生,大家沒有理由不喜歡她。
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林南丹排全班第三,年級第八,她不自覺地往后看,一直到最后,終于看到了劉小盞,全班第48,年級第678。她嘆口氣,心里說不出是對劉小盞的鄙視還是輕蔑,或許更多夾雜著失望。想想不對,自己又沒對她抱有希望,只是為她拉下班上平均分而惋惜吧。
更令林南丹失望的是,劉小盞從來沒在這張榜前佇足過。
林南丹自己都很好奇為何會如此討厭劉小盞,自己從小到大都沒跟誰過不去呀。
但討厭一個人或許并不需要什么理由,說玄點兒叫“氣場不合”。兩人所散發(fā)的氣場不合,就相互排斥,這和因為一個人長相、動作、語言、氣味、個性而排斥是不同的。林南丹也說不清這種模糊的東西,她會耐心地計算復雜的數(shù)學題和物理題,她喜歡這種合乎邏輯、能用公式講得通的東西,但她不會在這種玄乎的事情上做無用功。
林南丹常常不經(jīng)意瞥見劉小盞一個人發(fā)愣,真不知她腦子里都塞了啥,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沒人有那么多精力去關(guān)注她。
三
期中考試,林南丹考了全班第一,年級第三,并沒有費多大勁。劉小盞依然堅守著她的最后陣地,依然發(fā)呆,依然在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逃跑,依然在課代表收作業(yè)的最后關(guān)頭抓起一本抄上去,依然整天拿著各種款式各種比例的地圖瞎琢磨,依然自我地活著。
空氣漸漸被吸走水分變得干燥,教學樓前那棵樹脫落了一半的繁茂的時候,林南丹向班上那個長得不錯、眼神倔犟的男生告白了。他傻了一會兒,然后喃喃地說了些“希望你好好學習,不要誤了自己”之類的客氣話。
她“哦”了后,又不甘心,問:“你喜歡誰?”
“我……”他支支吾吾,目光飄到別處,“我,我喜歡劉小盞?!?/p>
她愣了老半天,回過神來,很機械地笑了一下,走了。
林南丹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去情緒低落,從小的優(yōu)越感突然觸礁是很難受的。
第二天她花了整整一個白天去找劉小盞的優(yōu)點,她一次次放開限度,可還是勉強只找到“她安靜沉默不會影響到別人”這一點。她困惑極了。
這兩天林南丹幾乎沒聽進去課,偶爾轉(zhuǎn)過頭,卻能撞見那男生望向她的方向,兩人目光都避開,她心煩意亂地再瞥了一眼前排的劉小盞。
“就當沒這個人吧,就當她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绷帜系ぐl(fā)現(xiàn)無論如何都會在意劉小盞后,對自己這樣說,反正大家都當劉小盞不存在。
下一次月考,劉小盞依然頑強地屹立在排名榜的最后,像塊里程碑般的堅定。
四
后來的一個星期,那男生來找林南丹,要求做好朋友。林南丹想想,同意了,她覺得這樣也好,免得以后連朋友都沒法做。
后來發(fā)現(xiàn),跟他做朋友是相當明智的選擇。他很會照顧人,她有輕微胃病,他不讓她吃冰棍,他會在她來不及吃早餐時給她帶蛋糕,他還可以應她要求,為她擋下一個個無聊的仰慕者。
劉小盞依然不重要、不和諧地存在于大家旁邊,像空氣中多余的水分子。只是林南丹奇怪的是那男生很少和劉小盞在一起,甚至看不到他對劉小盞的關(guān)心?!半y道關(guān)心就一定要表現(xiàn)出來嗎?”他無所謂地說。
劉小盞坐在林南丹前面快一學期,拋開對劉小盞的莫名奇妙的排斥感,客觀來說,劉小盞真不討厭,她其實人很好,周圍人都這么說。她會在同桌沒吃飯時揪下一大半面包遞過去,她了解的東西又多又奇怪,她知道各大洲各大洋上都有什么奇異現(xiàn)象,各種未解之謎都令她癡迷,她關(guān)心什么地方長著什么樣奇怪的動植物,她能準確又流利地叫出別人憋死都吐不出的詞兒,她知道許多大家聞所未聞的國家民族習俗,她愛看偵探小說,說以后要開著越野車穿越羅布泊……
即使不想承認,但是,劉小盞的講述真的夠吸引人,林南丹甚至也會忍不住停下筆,聽劉小盞描述那個她所不了解的世界。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與公式無關(guān)的生活。劉小盞偶爾還會冒出個新奇的想法,大家笑得差點斷氣,同桌笑得淚眼汪汪地說:“小盞你太可愛了?!?/p>
劉小盞漸漸被大家接受,甚至她的怪異,也有了崇拜者。她不斷提出奇談怪論,又獨自陷入深深的思考。
林南丹看著前面這個令人傷腦筋的女孩兒,當劉小盞又扭過頭沖林南丹做了個奇形怪狀的鬼臉后,林南丹恍惚覺得劉小盞是不是“咻”地掉到地球上摔壞腦袋的外星小朋友?轉(zhuǎn)念一想,走在咱前頭的偉人們不都是不同于常人嗎?說不定以后劉小盞一不小心就成了偉人了呢!
五
新學期開學,劉小盞不見了。林南丹看著前面空空的位子,微微有些失落。
“喂,宋斌,知道劉小盞去哪兒了嗎?”
搖頭。
“那個,小圓,劉小盞怎么沒上學?”
“班長,劉小盞怎么老缺席?”
連林南丹都驚異于自己像是吸多了氧氣沒地兒去消耗代謝,居然會大費周章又裝作不經(jīng)意地打探劉小盞的消息。
一個月后。
“哎,南丹?!卑嚅L從班主任辦公室出來后,神神秘秘地把嘴湊到林南丹耳邊,“劉小盞她……”
林南丹震了一下,表情平靜如水。
“劉小盞她,我跟你講,你要有心理準備……”
林南丹最煩這種詞不達意故弄玄虛的談話,于是她繼續(xù)做作業(yè),一副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好像班長的話題對她沒有絲毫吸引力。只是,筆尖杵在本子上,墨水浸透了兩層紙,她卻半個字也寫不出。
“哎呀,好了,跟你說吧,剛剛在辦公室聽到班主任跟另一位老師在說劉小盞,她也真干得出來,用攢了3年的錢去旅行了,她家人現(xiàn)在才知道她在阿拉伯,都急瘋了……還有啊,她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媽媽在外地工作,爸爸不管她,爺爺奶奶在鄉(xiāng)下,她上初中就幾乎一個人過……唉……”
林南丹木然地聽著,意識緩過來后,第一個念頭是:在語言不通的阿拉伯,劉小盞一個小姑娘是怎么生活下去的?
這才依稀想起,劉小盞曾經(jīng)說過的神經(jīng)質(zhì)的話:我以后去阿拉伯。眾人不解,她笑嘻嘻地說,我喜歡沙漠呀,給阿拉伯小孩兒講故事,他們肯定賊崇拜我!她之后沒有再提這話,大家也都忘了——她經(jīng)常說這種傻傻的話。
除了她,誰都分得清現(xiàn)實和幻想之間的距離。
劉小盞有著深邃又簡單的腦袋,她不顧一切后果地按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她看不到黃沙的猙獰和生存的阻力,這樣地活著,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林南丹思考著,不覺有些呆了。
和好朋友談到這件事兒,好友很不屑,反問她:“劉小盞有沒有經(jīng)歷過世事艱難?有沒有嘗試過沒水喝的滋味?她經(jīng)歷過貧困嗎?哪怕她是單親,可她從不用操心生活,沒缺過錢花對吧?她那小腦袋里成天除了幻想就沒別的東西,沒吃過苦,所以做事那么不負責任,只會東想西想,她以為殘酷的沙漠會像她想象中那么和善,以為命真像電影女主角那么硬?”好友的話又令林南丹目瞪口呆,想想覺得是有道理的,人活得現(xiàn)實了,就會安全許多。
這件事沒有傳開,大家慢慢淡忘了劉小盞。至于那個男生,他不過是怕林南丹耽誤學習而胡亂找的借口,他其實是喜歡林南丹的。
最后,唯一記得劉小盞的人,竟然只有林南丹。
其實一直以來對劉小盞的偏見,只是因為她與自己完全不同而排斥嗎?其實自己一直以來都在關(guān)心她吧。人就是這么怪。雖然沒有成為朋友,但是,劉小盞會是林南丹一輩子忘不了的人。
上帝,請保佑劉小盞,一定!
發(fā)稿/莊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