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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5年的某一天，我應法國著名文學大師左拉的邀請，到他巴黎近郊的別墅做客。那兒便是福樓拜等作家經(jīng)常聚會的場所——梅塘。

我欣喜若狂而又驚慌失措，欣喜的是可以見到諸多傾慕已久的文學大師，害怕的是以我微薄的學識和淺陋的見解，恐怕會當眾出丑。于是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黃昏時分，驅(qū)車趕往梅塘。

我按了門鈴，一位端莊大方的婦人來為我開門。這想必就是左拉先生的夫人了。我禮貌地問了聲好，她露出了法國女人特有的迷人微笑，對我點了點頭，“先生在客廳呢，您請進吧。”

他的客廳整潔寬敞，若說唯一凌亂的恐怕就是那些隨處可見的書了吧?？蛷d里隨意地擺放著幾個醒目的灰色沙發(fā)和古銅色的中世紀風格的茶幾，雪白的墻壁上還掛著幾幅塞尚的畫。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張雨果的畫像。我知道那是先生最喜愛的作家。左拉看到我來了，忙熱情地拉著我的手說：“這么早就來啦，如果不介意，就請隨處看看吧。再過一會兒，我的老師就該到了?！?/p>

“是福樓拜先生么?”

“是的。在我人生的旅途中，他每每出現(xiàn)在我最困難、最沮喪、最需要理解、鼓勵、關懷的時刻?！彼柡钋榈卣f，“他有一顆善良的心，有一顆天真無邪的童心，有一顆正直、火熱的赤子之心。他的最可愛之處正在于他的真性情，因而我們大家都把他當做一個父親來敬重。特別是莫泊桑和我，他是我們文學和精神上的父親?！?/p>

說到這兒，他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心情，深藍色的眼眸里頓時閃閃發(fā)亮。我明白，是福樓拜發(fā)現(xiàn)了他的藝術才能，給了他熱情的鼓勵和堅定的支持。正是從福樓拜那兒，他獲得了寫作的勇氣、信心和力量，對他而言，沒有什么能比這些更重要了。

接著，他問我最喜歡他的哪部作品。我思索了一陣，回答說：“《小酒店》。因為這部關于工人階層的巨著，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形色各異的巴黎下層人民的生活圖畫，充滿滄桑、悲苦，卻又無限貼近現(xiàn)實。然而這種題材，恰恰是巴爾扎克先生所沒有嘗試過的。尤其是綺爾維絲，這個角色塑造得很鮮明?！?/p>

“你說的是真的?”他的眼睛里閃現(xiàn)出明亮的光澤，“我很同情她，她的每個優(yōu)點使她歷盡艱辛，她有著溫情脈脈和熱情洋溢的性格。卻不得不備受煎熬?！?/p>

正說話間，他的妻子走過來說：“福樓拜先生和莫泊桑先生來了?！蔽一舻卣酒鹕恚炭植话驳囟哙轮?，兩只手放著也不是，插進口袋也不是。我極力平復自己激動的心情——即便如此，我的雙腿還是不停地打顫。首先進來的是莫泊桑，他有一張英俊迷人的臉龐，眉宇間透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我終于知道為什么他能夠獲得那么多女性的青睞了。他看到我，驚訝地問：“請問這位小姑娘是誰啊，我怎么從沒見過她?”“哦，她是我的一個朋友，來自中國?！薄肮植坏媚兀粡垬藴实臇|方面孔?！彼⑿χf。我向他鞠了一躬，說：“敬仰您多時了，拜讀了您的許多精致的短篇，感到十分震撼，我想您一定是個熱愛生活的人?！彼豚氪笮ζ饋?，熱情地伸出手來表示歡迎。這時，我看到了福樓拜先生。他身材高大且肥胖，禿頂，頭發(fā)披散在腦后，留著長長的胡須，眼皮低垂，兩只大眼睛流露出睿智與親切。他拉著我的手示意我坐下，并為我泡了一杯中國茶，這令我受寵若驚。坐下來之后我問莫泊桑：“先生，眾所周知，您的短篇小說享譽世界，但您的長篇小說《漂亮朋友》也絲毫不遜色，很多人覺得您像書中的主人公，那么您自己覺得呢?”他笑了笑說：“有時候的確會有這種感覺，在揭露杜洛阿這個惡棍時會不自覺地摻雜一些同情，我在很多方面都和他有著極大的相似，甚至覺得他是我的自畫像。那么，你認為呢?”“不，從本質(zhì)上說，你們是不同的。他是個不擇手段的野心家，而您不是；他是個卑鄙無恥的偽君子，而您不是；他是個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的騙子，而您不是……”說到這兒，他已經(jīng)笑得直不起腰了。左拉和福樓拜也會心地笑了起來。

由于對福樓拜的尊敬，我一直沒有勇氣和他說話?？伤救擞执_實如此和善可親，讓人感到一種真誠和溫暖。他親切的話語，風趣的談吐，充滿稚氣的目光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guī)状蜗胂蛩磉_對《包法利夫人》的喜愛和贊美，可是，在偉大作家和作品面前，一切溢美之詞又顯得如此蒼白和多余。

不一會兒，屠格涅夫和都德也先后到了。文學觀點的相異使左拉和都德發(fā)生了一些爭論，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的友誼。屠格涅夫的話不多，他喜歡思考，親切隨和，是個嚴肅而善良的人。我同他們一同交流他們的作品，聽他們講述我所不知道的法國文學，人物軼事。他們時而手舞足蹈，時而凝神思索，時而開懷大笑，時而義憤填膺。總之，整個夜晚客廳內(nèi)都洋溢著輕松愉快的氣氛。

接著，在那個無比美妙的夏夜，在明亮如水的夜色中，我們嗅著夜來香的芬芳，在別墅周圍漫步。在沉沉入睡的田野的一片恬靜中，左拉為我們講了許多美麗的故事。

我忘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回去的，也不知道明天醒來我會繼續(xù)沉入哪一個難忘的夢境之中。

別了，我的梅塘之夜。

點評

夢是美好的，一個文學的夢就更美好；有夢是幸福的，有了文學夢就更幸福。“梅塘之夜”是美麗的，但閱讀經(jīng)典，會讓你的人生更加美麗!

(曹佃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