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為裳

怎么開的門,怎么把自己跟這只蘋果扔在床上的,周云峰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了。他只記得那場雨下得痛快淋漓,甚至纏綿得不能再纏綿,某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快死了,他一口一口地咬著那只蘋果,真好吃,他說他撐著了。

1.最后的凋零與歸宿

2009年歲末。

周云峰從安寧街11號小高層的18樓跳下去時,在空中劃了個很完美的弧線。那時正是下班的小高峰,很多回家的人親眼目睹了那一幕。

沒等急救車趕來,周云峰就咽了氣。

警察很快趕來了,撬開了周云峰的家門。一百多平的房子,干凈整潔,桌上放著兩聽小哈啤。VCD開著,放著一部情色片,屏幕上男人擁著女人,就像一只蟲在蘋果上亂啃?？蛷d的一角放著一只棒球棒,因為中國家庭很少見到這個,平頭警察過去拎了拎,像是小孩子玩的,不沉。

警察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平頭說:能想象一個要自殺的男人還看這種片子嗎?

周云峰算是城中的成功人士,開著兩家外貿(mào)廠,給歐美國家生產(chǎn)圣誕禮品。金融危機,別家生意都很蕭條,周云峰卻因為開發(fā)出可降解回收的環(huán)保產(chǎn)品銷量不減反增。

周云峰早早把妻子和女兒送到了國外,一個人單著,身邊的花花草草不斷。

葉果是在周云峰死后第二天走進公安局的。她的雙手握在一起,使勁地搓,說話有些語無倫次,她說:我出差了,剛剛回來就聽說周總出了這種事……你們知道我跟他……好過……

平頭警察注意到葉果用的是過去時——好過,那么說現(xiàn)在不好了嗎?葉果說:我怎么都不會想到他會走這條路,真的沒想到……她哭得很難過,以至于包里的手機響了,她拉開包找了半天都沒找出手機來。她把包里亂七八糟的東西擺在警察的辦公桌上,平頭看到了一張火車票。

葉果離開了,有人說這女的真夠不幸的,孩子剛回來,情人又跳樓了。

孩子?平頭問了一句。

打拐辦的小劉說這個叫葉果的女人他認得,只是大概穿警服的都差不多,她沒認出他來。他說葉果的孩子半年前被拐了,一個月前在云南的一次行動中有了線索,前些天那孩子已經(jīng)找回來了。

2.有些事情你沒辦法拒絕發(fā)生

周云峰的葬禮辦得有些寒酸,妻子跟女兒一襲黑衣,并不見得有多悲傷。剩下的便都是些生意上往來的朋友,臉上很艱難地保持著一種悲傷的姿態(tài),時間久了,顯得有些滑稽。

平頭在葬禮的下午見了葉果,她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坐在小區(qū)的長椅上,瞇著眼,臉上是淡定的微笑。

看到平頭,她也并不驚訝。平頭開門見山:周云峰是他殺,你怎么認為?

葉果的眼睛很慢地從孩子身上收回來,她說:怎么會呢?誰會殺他?平頭眉眼彎了下去,笑得有些神秘:我們也想知道。

葉果開始給平頭講她跟周云峰的往事,她說:他是個自私的男人。

葉果學的是會計,大學畢業(yè),她去周云峰的公司應聘時完全是只青蘋果,招聘的人問她很多話,她的臉漲得紅通通的,眼瞅著機會溜走了,又無可奈何。

但命運就是這樣一回事,她正滿心沮喪低頭往外走時,一頭撞到一個人身上。那人正抬手要干什么,那只手偏巧不巧地落到她的胸上。她慌得像小鹿一樣紅著臉說對不起,那人說的也是對不起。葉果跑出去,一個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哭了好長一會兒。

一周后,葉果意外地收到禮品公司的錄用通知,她撞的那個人原來就是總經(jīng)理周云峰。

葉果笑了一下,目光又放在了孩子身上,像在說一句幸福的話:他說他的手摘了一朵棉花,他說那朵棉花暖了他的手,他要知恩圖報。他就是那樣,流氓,卻討人喜歡。

平頭不得不承認,即便是生過小孩的葉果也有著少女一般的純真,很迷人。他的手也想摘那一朵棉花,他把手攥成了一只拳頭,又打開,那雙手多余似的沒處放。

葉果的老公回來了,看到葉果跟一男的在長椅上坐著,顯得很不高興。黑著臉的葉果老公照著孩子的屁股就是兩下,孩子的哭聲很快傳來,葉果趕緊彎著腰跑過去。

平頭在記錄上寫道:孩子被拐回來,父親表現(xiàn)反常!

3.看老天放過誰

周云峰的案子上邊很重視,他是利稅大戶,他的死影響很壞。市領導甚至上升到一定的高度,說這個案子不弄個水落石出,會影響到全市人民對抗金融危機的信心。

平頭一笑,依舊很神秘。

他又去了周云峰的小高層,調(diào)取了當日小區(qū)里的監(jiān)控錄像。很快,一個熟悉的身影映進平頭的眼里,是葉果,穿著酒紅色的連衣裙,站在電梯里不停地照鏡子。平頭想起葉果在公安局說他們好過。

很顯然,不是好過,而是現(xiàn)在仍然好,或者是有聯(lián)系。還有,葉果說她那天出差去了,他還看到火車票——她為什么隱瞞自己見過死者呢?如果周云峰是自殺的話,她為什么要說謊?

法醫(yī)的報告出來了,周云峰死前喝過酒,酒里摻了安眠藥,不多,不足以致死。還有,他的頭部被重物擊打過,好像是棒球棒一類的東西。平頭一下子想到了周云峰客廳里的那只棒球棒。

他說,可以傳訊葉果了。

葉果很鎮(zhèn)定,只是一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她瞇了眼說:周云峰有那么多女人,你們一個個調(diào)查,不是浪費納稅人的錢嗎?我不明白,瞎子都知道他是自殺,你們?yōu)槭裁催€沒完沒了?

一只原子筆在平頭的五個手指上翻飛過去,再翻飛過來。他不緊不慢地說:你要看看安寧街小高層小區(qū)的錄像嗎?

葉果瞇了眼,反問一句:那怎么了?我跟他偷情犯法嗎?

偷情不犯法,但說謊肯定有事!平頭把筆往桌子上一扔,厲聲道。

葉果捂著臉哭了,整個審訊室都被葉果的哭聲裝滿了。

4.青蘋果,紅蘋果

2004年。

周云峰是用一首詩把葉果給勾引上床的。

他說:蘋果有一張小圓臉/被蟲子挖了/兩個小洞/蘋果有了一雙/迷人的小眼睛。

他說:蟲子爬到蘋果上/蘋果/有了一個/可愛的嘴巴。

他說:你就是蘋果,我就是那只想給你留下印記的蟲兒。

葉果的臉紅通通的,咖啡桌下,兩個人的腳糾纏在一起。她說:你這人,流氓。

周云峰笑了,他胸有成竹,女人說男人壞時,心里是歡喜的。他叫服務員買了單,刻不容緩地帶葉果去了可以讓蟲子吃掉蘋果的地方。

安寧街11號樓小高層裝修好了很久,周云峰一次都沒帶女人去過那里。這次,他帶葉果來了,他說:剪個彩。

葉果的臉仍是紅通通的,讓周云峰有點忍不住想一口咬下去。在電梯里,他的吻雷電交加地襲擊了那只蘋果,他已經(jīng)很久都沒對一個女人有如此強烈的欲望了。

葉果像只青蘋果,青蘋果會害羞,一害羞,就成了紅蘋果。周云峰喜歡把青蘋果變成紅蘋果。

怎么開的門,怎么把自己跟這只蘋果扔在床上的,周云峰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了。他只記得那場雨下得痛快淋漓,甚至纏綿得不能再纏綿。某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快死了,他一口一口地咬著那只蘋果,真好吃,他說他撐著了。

葉果纖長的指尖滑過著他臉的輪廓,滑過他身體的輪廓,她說:寶貝,別貪吃,都是你的。

這話像極了周云峰的母親。從前,他狼吞虎咽地吃飯,母親總是一邊給他挾菜一邊跟他說:別急,都是你的。

他膩著她,他說:我想我媽了。這是句不合時宜的話,說起來卻情深義切。說給別的女子也許會生氣,葉果卻不會,葉果的手觸摸著他的皮膚,說:想吧!像縱容他做了什么壞事一樣。

葉果后來提起那個迫不及待的午后,她說那個午后只是個開始,罪與罰的開始。

5.絕口不說我愛你

果子好吃,可也有吃不下的時候。

是周云峰幫葉果打開了情欲的大門,她的整個眼里心里都是他。起初他是喜歡的,那樣的小果子可口甜蜜,他咬一口,還想咬一口。

可男人注定是雜食動物,蘋果再好吃,也不愿意天天吃。所以當葉果在公司把周云峰跟一女同事堵在他的老板桌上時,葉果沖過去給那同事一巴掌,那同事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巴掌。她說:葉果,你以為你是誰,咱倆都是一樣打獵的,你有什么權利打我?

葉果揚了揚臉,她說:就憑我肚子里懷了他的孩子。

一句話驚雷一樣差點把周云峰炸飛,他揮了揮手讓女下屬出去。他披著件襯衫很滑稽地過來抱了抱葉果,他說:咱不許開這樣的玩笑!

葉果的眼淚往外涌:我說的是真的。

周云峰是喜歡葉果的,但他絕沒想離婚娶她。他不想太多事,他知道,其實娶到家,一個好女人跟另一個好女人沒多大區(qū)別。更何況葉果醋勁這么大,恐怕也麻煩。

周云峰用一場歡愛平息了葉果的怒火,他做得橫沖直撞。其實,他想用這種方式阻擋一個孩子叫他爸爸,只是那孩子有些賴皮,趕也不走,反倒讓他差點成了太監(jiān)。

周云峰是在一個星期后想到主意的,他找來一個遠房親戚,把葉果介紹給他。那些日子葉果簡直瘋了,她哭、鬧、纏著他上床,她問:你愛我嗎?他閉著眼睛:嗯,他害怕得躲她。葉果終于鬧得累了,某一日,陽光很好,葉果走進周云峰的辦公室,站在陽光里,笑得很嫵媚,她說:他的床上功夫比你好,我把他辦了,下個月我們結婚。

周云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孩子出生時,周云峰送了份厚禮,當然還有份辭退通知。

葉果沒哭也沒鬧,抱著那孩子,讓他管周云峰叫伯伯。周云峰涎著一張臉對葉果的老公說:這孩子像你。

周云峰成了葉果的零食。偶爾打個電話,定是某個下午,她進了他的公寓,歡愛一場。他仍叫她小蘋果,她捏他的臉,說:沒良心的蟲子,真想捏死你。她說得咬牙切齒,身體卻是配合的。

2009年夏天,葉果帶著孩子去公園玩,過馬路時看到一男一女,男的好像是周云峰,她跟著跑了幾步,再回頭時,孩子不見了。

為這事周云峰跟葉果大吵了一架,周云峰說:你還能干啥?葉果回:至少我是孩子媽,沒當縮頭烏龜。

周云峰當時就沒話了。

6.欲望的蘋果有毒

孩子丟后四個月有了消息。去領孩子之前,葉果的老公冷冷地扔過來一句話:我跟孩子做個DNA吧!葉果說:你有病啊,這才四個月,自己的孩子就不認得了?

男人冷冷地笑了笑,說:你以為你跟周云峰很高明嗎?我這綠帽子戴得夠久的了,若不是他每年都拿錢給我,誰稀罕你個爛貨……

葉果人傻了一樣,她去找周云峰,她說:孩子回來,咱倆都離了在一起吧。

周云峰說:葉果,你怎么還不明白,想結婚我早就跟你結了,能等到今天?

葉果就是那天起了殺心的,她不能原諒自己給兒子找了兩個這樣的爸。

她沒再提離婚的事,她照樣去找周云峰,看碟,挑起他的情欲,歡愛一場。她起身倒酒給他,在酒里放上安眠藥,然后跑到窗前說:不好,我老公好像跟來了……

周云峰跑到窗前看,葉果拿周云峰買給孩子的球棒給了他一下,他沒倒,她拔開了陽臺上落地窗的插銷子。她說:我用肩膀一頂他,他一掙扎,就像只蘋果一樣飛了出去……

葉果笑了笑,她說:蘋果還是要愛另一只蘋果,別讓蟲子啃,蟲子啃了,蘋果就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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