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光華

(五邑大學 文學院,廣東 江門 529020)

訓詁學新證十四則

龐光華

(五邑大學 文學院,廣東 江門 529020)

訓詁學是研究古代漢語中疑難字句的學問,訓詁有助于正確理解古典文獻?！墩撜Z》、《尚書》、《左傳》、《禮記》、《文心雕龍》等古籍中的一些字句長期存在誤釋情況,而“笨鳥先飛”、“九死一生”等源于古籍的成語也未得到正確解釋,有必要進行訓詁學實證研究,以使14個疑難問題得以解決。

訓詁學;古代漢語;通假;錯訛

筆者在學習和研究訓詁學的過程中寫了一些學術札記,現(xiàn)選錄十四則,以供參考。

一

《論語·子路》:“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yī)’?！笨自?“南人,南國之人”?！抖Y記·緇衣》引此文略有不同:“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為卜筮。古之遺言與。龜筮猶不能知也,而況於人乎?”今按:《論語》、《禮記》中的“南”字當為“商”之誤。上海博物館所藏簡本《緇衣》和郭店楚簡本《緇衣》引“南”作“宋”,宋與商相通,詳見王國維《觀堂集林》卷十二《說商》,王氏論證詳盡。以楚簡《緇衣》校今本,可知今本“南”當為“商”之誤。正因為此言為商代人之遺語,所以才稱為古之遺言。若直視為南人之言,則與“古之遺言”不相配應。在古書中,商與南確實易互訛?！秴问洗呵铩す艠贰?“商人服象?！倍稘h書·司馬相如傳·上林賦》注引張揖之言曰:“南人服象”。宋翔鳳《過庭錄》卷十三《商人服象》條據(jù)此以為“商人”當為“南人”之誤。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皆取宋翔鳳之說。

二

郭店楚簡《忠信之道》:“不惎弗智,信之也”。裘錫圭先生按:“疑‘惎’當讀為‘欺’?！蔽嶂^裘先生之說非是?！皭弊之斢枴爸\”,在古書有不同寫法?！稜栄拧め屧b》:“基,謀也?！薄秶Z·周語下》:“自后稷之始基靖民。”邵晉涵《爾雅正義》與王引之《經義述聞》皆稱“基”當訓“謀”。①《尚書·康誥》:“周公初基”。鄭玄注:“基,謀也。”《禮記·孔子閑居》:“夙夜基命宥密?！编嵭?“基,謀也?！薄队衿?、《廣韻》皆作“諆”。②王引之《經義述聞》卷26《惟基謀也》條稱基與惎通,引《左傳·定公四年》:“管蔡啟商,惎間王室?！蓖跏献⒃?“謂謀間王室也。”郭店簡此文之“惎”只當訓“謀”,才與“智”相配應。釋為“欺”則不諧。③

三

《尚書·泰誓》:“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論語·泰伯》:“舜有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薄蹲髠鳌ふ压哪辍芬洞笫摹吩?“紂有億兆夷人,亦有離德,余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舊注均訓亂為治。今按:“亂臣十人”當是“亂臣七人”之訛。十與七古文之形極似,古書中每相訛。更考古文獻如《韓詩外傳》卷十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至失天下?！薄缎⒔洝ぶG諍》:“子曰‘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楚辭·七諫》王逸注:“或曰‘七諫者,法天子有爭臣七人’?！雹軗?jù)《孝經》、《韓詩外傳》、王逸注《楚辭》,知天子有爭臣七人為古禮,《論語》、《左傳》之十人均為七人傳寫之誤。今更考古書,知古有“七輔”之說。如《清容居士集》卷四十四《余孝友命名説》:“邃古命名六相七輔,莫得而詳也。”《古微書》卷二十七與《論語摘輔象》列舉有黃帝的七輔之名為:風后、天老、五圣、知命、窺紀、地典、力墨?！恶壯拧肪砣?“風后、天老、五圣、知命、窺紀、地典、力墨,黃帝七輔也?！薄读簳の涞奂o上》:“二象貞觀,代之者人。是以七輔、四叔,致無為于軒、昊?！薄堵肥贰肪硎姆Q黃帝“命知命紏俗、天老錄教、力牧凖斥、鵊冶決法、五圣道級、窺紀補闕、地典州絡,七輔得而天地治、神明至”。⑤《太平御覽》卷七引《天文要集》曰:“七公,天之相也。三公,廷尉之象也。上星,上公也。次星,中公也。星明則七輔強?！边@里的七公就是七輔(相與輔同義)?？梢娮怨畔鄠鼽S帝有七輔之說,這與“亂臣七人”、“爭臣七人”完全是同樣的觀念。

四

《左傳·成公三年》:“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蓖趿Α豆糯鷿h語》第一冊37頁注解曰:“我擔當不了受怨,您也擔當不了受德。這是說我沒有什么可恨你的,你也不值得我感激。”洪亮吉《春秋左傳詁》、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修訂本)》第二冊813頁對此文都沒有注解。今按:《左傳》此文的“受怨”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的“抱怨”,“受德”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的“積德”?！笆茉埂迸c“受德”雖然在語法形式都是動賓結構,“怨”和“德”的指向性不同,“受怨”的“怨”是“自己怨恨別人”的意思,“受德”的“德”是“別人對自己感恩戴德”的意思。

五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謂“吳王壽夢,乃名乘字壽夢”。今按:楊注非是?？碱櫻孜洹兑魧W五書》有《音論》卷下《反切之始》稱:“《左傳·襄十年》‘會于柤,會吳子壽夢也’。注‘壽夢,吳子乘’。《十二年》經書‘吳子乘卒’。服虔云‘壽夢,發(fā)聲;吳,蠻夷,言多發(fā)聲,數(shù)語共成一言’。按:‘夢’古音‘莫登反’,‘壽夢’二字合為‘乘’字?！鳖櫻孜浯苏f顯然是正確的,后來的許多學者都有相同的見解。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二《乘》條:“《襄二十年》‘吳子乘卒’,即壽夢也。服虔以‘壽夢’為發(fā)聲?！畨蹓簟谎砸?經言‘乘’,傳言‘壽夢’,欲使學者知之也。予謂‘乘’、‘壽’為齒音,‘壽’當讀如‘疇’,與‘乘’為雙聲,‘夢’古音莫登切,與‘乘’疊韻,並兩字為一言。孫炎制反切蓋萌芽于此?！蓖暨h孫《國語發(fā)正》曰:“《成十六年傳》文‘茷’是‘茂’字之誤。內傳作‘茂’,外傳作‘發(fā)鉤’,合兩字為一聲。如‘勃題’為‘披’,‘壽夢’為‘乘’之比?！睏顦溥_《積微居金文說·者減鐘跋》亦言吳子壽夢,壽夢二字合音為乘?？v觀以上所引的顧炎武、錢大昕、汪遠孫、楊樹達都主張“壽夢”合音為“乘”,從音理上講,也就是“壽夢”反切為“乘”。這樣的解釋是完全正確的,并非一為名一為字。

六

《左傳·文公元年》曰:“食熊蹯而死。”注:“熊掌難熟。”《春秋公羊傳·宣公六年》:“熊蹯不熟?！弊?“蹯,掌?！苯癜?“蹯”字即是今巴掌的巴的本字?！墩f文》作“番”。一般的注解都說“蹯”的古音是陽聲韻,讀fan。其實從“番”的字有很多讀陰聲韻,如“鄱陽湖”的“鄱”,還有“播”、“僠”、“蕃”、“僠”、“噃”、“譒”都讀陰聲韻bo。因此,“番”或“蹯”在上古必有陰聲韻的讀音,屬歌部字。近代音的o元音在上古音中往往讀a或ai。如“播”上古音為幫母歌部,正是ai。⑥“巴”的上古音為幫母魚部,一般也構擬為a元音。二者為雙聲,在漢代有不少魚部字轉入歌部,此為音韻學常識,人皆盡知。⑦更考《說文》:“巴,蟲也?；蛟皇诚笊摺Ｏ笮??！眲t“巴”的本義是一種巨大的蛇,可以把象吞下去。其字在篆文中確實像蛇形,不可能引申為“巴掌”的意思。訓為“巴掌”“巴”一定是假借字。以音義考之,必是“番”或“蹯”的假借無疑?？肌墩f文》:“番,獸足謂之番?！薄队衿?“番,獸足也?；蜃黪?。”則“巴”與“番”或“蹯”音義皆合。⑧

七

成語“笨鳥先飛”的意思常常被人搞錯或不能精確解釋。如《漢語大詞典》有兩個意思:1.比喻能力差的人做事時,怕趕不上別人,搶先動手。舉有關漢卿的《陳母教子》為例。2.用作謙詞。其實《漢語大詞典》的解釋并沒有從訓詁學角度精確解釋這個成語的本來意思,只是揭示其比喻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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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30

龐光華(1968—),男,重慶人,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漢語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