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斌
(聊城大學,山東 聊城 252000)
從模糊美學的視域?qū)徱曉姼琛癆llusion”辭格的翻譯價值問題
溫玉斌
(聊城大學,山東 聊城 252000)
“Allusion”是文學作品中的一種修辭方式,而文學的美感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修辭來實現(xiàn)的。在文學翻譯中能有意識的傳達修辭的模糊美,對翻譯實踐的指導和譯作質(zhì)量的賞析都有著現(xiàn)實的重要意義。
模糊美;allusion;詩歌翻譯
英語“Allusion”一詞源于拉丁語allūsiō,意為sport with(捉弄)。作為一種修辭格,“Allusion”指人們在口頭或書面表達時引用來自神話、童話、寓言、宗教、文學名著中的人所共知的故事或詞句,以期引起聽眾或讀者的共鳴。在漢語修辭學中,“Allusion”的譯法可謂五花八門,陳望道先生在《修辭學發(fā)凡》中把“allusion”(暗引)歸入“引用”辭格,還有學者將其譯為“隱喻”、“用事”“用典”或者“典故”。由此,“Allusion”在文學研究中的重要地位可見一斑,難怪李冀宏曾指出,“適當運用“Allusion”可做到事出有典,言之有據(jù),使表到簡潔、凝練、精辟、生動,從而增強說服力和感染力”。(李冀宏,108)
以陳望道為代表的學者早在上世紀20年代就開始了對用典辭格的研究,研究成果涵蓋了用典的概念溯源及其修辭特色,用典的類型,用典的美學特征,以及用典與其他學科的關系。近年來,用典辭格更是由于其模糊美學的基礎日益受到國內(nèi)外翻譯者的歡迎,尤以李定坤和陳德彰等人的研究最具建設性,但是通過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由于英漢雙語在使用引述修辭格時所用的素材,除少數(shù)家喻戶曉的之外,大多為對方讀者所不熟悉。這給翻譯造成極大的困難”。(盧炳群,12)因此,有必要對用典辭格的美學特質(zhì)在翻譯,尤其是在詩歌翻譯方面作進一步的研究。
詩歌的模糊性是指詩歌內(nèi)涵的不確定性或亦此亦彼性。眾所周知,詩歌的美在很大程度上是和模糊美密不可分的,它往往以其意境的含蘊美,情感的蘊藉美,韻味的雋永美,以實現(xiàn)一種耐人尋味的整體混沌美。正如美國文學評論家休謨指出的,“在詩中使每一個詞語都達到幾何學的真實和精確,這與批評規(guī)律將是大相徑庭的,因為這樣創(chuàng)造出來的作品,根據(jù)普通經(jīng)驗來看,都將是最為枯燥乏味和令人生厭的?!痹姼栌玫滢o格的模糊性主要歸結于以下三各方面:
1.深遂幽遠的含蓄美
詩歌創(chuàng)作貴在含蓄,所謂“含蓄無窮,詞之要訣。含蓄者,意不淺露,語不窮盡,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其妙不外寄言而已?!保ㄌ乒玷埃?3)。可見,含蓄,就是指的作品含有言外之意,即作者不是簡單地、直接地陳述自己的豐富感情和深邃思想,而是使之蘊含于作品的藝術形象之中,讓讀者自己去玩味、領會、探求?!坝玫洹弊鳛橐粋€以歷史淵源作背景的修辭格,其精妙之處就在于“含蓄”。 誠如尹均生所言,“適當用典能使詩歌內(nèi)容含蓄蘊藉,深刻雋永,有詞外意、弦外音。所以詩人在不便明說時往往用典,以古喻今,言志寓意?!保返聭c,692)用典所營造的朦朧意境帶給讀者的恰恰是詩歌的模糊美感。以唐代著名詩人孟浩然的《過故人莊》為例: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孟浩然是唐代一位不甘隱居,卻以隱居終老的詩人?!哆^故人莊》一詩恰恰反映了詩人這種徘徊于求官與歸隱的矛盾之中的心情。詩文“故人具雞黍”和“還來就菊花”照字面理解非常直白:故人“邀”而我“至”,且以“雞黍”相邀;倘再來訪,共賞“菊花”。事實上,“雞黍”、“菊花”一詞典出“范張雞黍”,源于《文選·范云(贈張徐州稷)》,原典故是說西漢武帝年間,范式與張劭交好,分別之際訂立重陽再會,世稱“雞黍之約”。豈料范式忙于生意,忘了約定。后見鄉(xiāng)人遍插茱萸,又見“黃菊”,才知自己爽約,悔恨不已,遂自殺。張劭得知,亦自刎隨之而去。因此,“雞黍”“菊花”便具有了雙層涵義:一為農(nóng)家待客準備的豐盛的飯菜,即取“雞黍”之本意;二為孟浩然此行乃是赴故人的“雞黍之約”,足見兩人情投意合,恪守信誓的高尚品質(zhì)。因此,詩文用典不僅使詩歌簡約含蓄,而且能夠增加其文化內(nèi)涵,豐富詩歌的關聯(lián)意象。
2.字斟句酌的凝練美
凝練是詩歌的顯著特征。所謂凝練,就是指用極少的文字來表達豐富的內(nèi)容,即言簡意賅。凝練與上面提到的含蓄密不可分,寫得不凝練,就不可能含蓄。詩人大量運用典故正是看中了它的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因為“運用典故是非常經(jīng)濟的一種表達手段。有時說話者心中想闡述的一篇大道理或想表達的一種復雜的細微的感情,只用一個典故便能完全清楚地讓對方感知?!痹姼枨苍~造句上的凝練表達,勢必會留給讀者大量聯(lián)想和揣測的空間,從而達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模糊美學效應。以駱賓王的《在獄詠蟬》為例: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
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在獄詠蟬》是駱賓王陷身囹圄之作。詩人以秋蟬自喻,表達了自己無罪系獄的悲憤心情。詩人感懷身世,以古喻今,以致詩文中多出用典。第一詩行的“西陸”語出《隨書·天文志》:“行東陸謂之春,行南陸謂之夏,行西陸謂之秋,行北陸謂之冬?!惫省拔麝憽睂iT用以指秋天。第二句的“南冠”用的乃是“南冠楚囚”典,語出《左傳·成公九年》,講的是楚人鐘儀極具氣節(jié),雖獲囚于晉,仍戴南國的帽子,不忘故國的故事。第二詩行“白頭吟”語出《樂府詩·白頭吟》:“愿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詩人借此典一為感懷身世,事無成,鬢先秋,難免傷感落泣,二為比喻執(zhí)政者不辨忠奸,枉負詩人一片愛國申請。短短四行詩句,三處用典,意境之豐富,語言之簡練,不得不讓人感概詩人的用典的功底。這種簡約凝練的表達并非人人可為,南宋姜夔在《白石道人詩說》里提到,“學有余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笨梢?,善于用典的確能達到凝練的效果。
3.朗朗上口的音韻美
詩歌語言是有聲語言,首先訴之于聽覺。因此,詩歌的音樂美是中西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首先要考慮到因素。詩人袁玫在其所著的《隨園詩話》中指出了佳詩的標準為“其言動心,其色奪目,其味適口,其音樂耳,便是佳詩。”無獨有偶,著名學者郭小川也認為,“詩是最有音樂性的藝術,因為詩是以抒情為特征的(不管是抒情詩或敘事詩,都是如此),而音樂性這個因素,是有助于抒情的?!保ㄊ⒆映?,87)詩人用典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在讀者腦海里營造相關聯(lián)的意象,但更重要的卻是以凝練的語言來照應詩歌音律和韻式的美感要求。以英國詩人全名亞歷山大·蒲柏的“Essay on Criticism”為例:
A little learning is a dangerous thing;
Drink deep, or taste not the Pierian spring:
There shallow draughts intoxicate the brain,
And drinking largely sobers us again.
詩中的“pierian spring”乃是希臘神話中的一個典故,是指神話中九位掌管文藝的繆斯女神(muses)居住地Pieria的一處清泉(spring),據(jù)說喝了泉中的水可以獲得文藝上的靈感。蒲柏在使用典故的同時,并未因此放棄詩歌的音韻之美。從韻式上看,詩文采用規(guī)則的aabb的押韻形式,即第一詩行的“thing”與第二詩行“spring”共押“i?”韻,第三詩行的“brain”與第四詩行的“again”同押“ein”韻;從韻律上看,詩文采用的是抑揚格五音步,輕重音交錯,極富節(jié)奏感。因此,用典不僅不會影響詩文的韻律之美,反而因其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更能引起讀者對詩文美感的共鳴。
《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其內(nèi)容之豐富,思想之深刻,手法之精湛為歷代紅學愛好者所稱贊。曹雪芹不僅是中國文學史上偉大的語言藝術大師,也是杰出的修辭藝術大師。在中國第一部系統(tǒng)的兼顧古文和白話的修辭學專著《修辭學發(fā)凡》里,陳望道先生曾援引了《紅樓夢》的十五個例子,這充分說明《紅樓夢》的修辭藝術早就得到了修辭學家的高度重視。作者曹雪芹更是由于其“出身名宦世家,飽覽群書,熟讀歷史典籍。所以《紅樓夢》中典故運用十分頻繁”。
《紅樓夢》歷來被譽為中國古典文化的大百科全書,其中的詩文更是為廣大紅學愛好者所稱道。如何在漢英翻譯過程中保留和重現(xiàn)原作詩文典故的模糊美,已經(jīng)成為擺在廣大譯者面前首當其沖的難題。原因在于“漢、英典故雖然在產(chǎn)生來源、結構形式、設喻比較等方面有許多相似乃至相同之處,但都具有鮮明的民族文化特征。因此,翻譯時必須同時兼顧喻體形象和語言表達這兩對矛盾,因此在多數(shù)情況下處理好形象和語言的矛盾就成為典故翻譯成功與否的關鍵?!毕旅嬖囈浴都t樓夢》第50回“暖香塢雅制春燈謎”中賈寶玉所作“謎語詩”的翻譯為例:
天上人間兩渺茫,瑯玕節(jié)過謹提防。
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
關于此謎詩的謎底,紅學家意見各異,或猜測為風箏,或解讀為通靈寶玉,亦有疑為彩虹者。就燈謎之結果暫且不提,此處不妨只從用典賞的角度賞析一下。首句“天上人間”語出南唐李煜《浪淘沙》詞:“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北憩F(xiàn)了詩人飽受亡國之痛,恐不久于人世的惆悵情懷。首句后半句“兩渺茫”和第三句的“凝睇”則是語出白居易《長恨歌》:“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這兩句詩乃是從楊玉環(huán)的角度描寫她與李隆基死別后的情景。因此,曹雪芹借寶玉所作的燈謎詩,借用典故預示了寶黛二人的最終必將死別的結局。這兩處用典是詩文的關鍵,是對《紅樓夢》故事發(fā)展方向的預示。譯者能否在譯文中再現(xiàn)這種暗示?不妨對比賞析一下楊憲益和霍克斯的兩個譯本,
楊譯:
Vanished from heaven and the world of men,
The bamboo frame bids us beware!
Gaze up to catch the message from the phoenix,
And sigh your answer to the azure air.
霍譯:
’Twixt heaven and earth amidst the clouds so high
Bamboo gives warning to the passer-by.
Eyes strain some feathered traveller to descry
Who’ll bear my answer back into the sky.’
由于在譯入語中沒有與譯出語典故對等的典故可供拿來,所以Hawkes和楊憲益在翻譯時采用了不同的處理方法,Hawkes把“天上人間兩渺?!敝弊g為“’Twixt heaven and earth amidst the clouds so high”,雖說保留了原詩文的字面意,但典故所蘊含的生離死別之感很難看出;而楊憲益則對該句進行了“模糊化”處理,從其譯文“Vanished from heaven and the world of men”不難看出,楊對中國古典詩文典故的理解顯然要優(yōu)于霍克斯,一個“vanished”(消失、離去)將“兩渺?!钡囊饩潮憩F(xiàn)的淋漓盡致。同樣,在處理“凝睇”的翻譯時,Hawkes將其譯為“descry”(遠眺),這個詞一般指從遠處看,似乎翻譯的合情合理;但通過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楊憲益將其譯為“gaze up”,不僅傳遞了詩文“凝(gaze)”的意象,而且照顧了“駕鶴西游”肯定需要向上“up”凝望的文化內(nèi)涵。由此可見,典故翻譯其實就是文化的翻譯,作為譯者不僅要深諳譯入語的文化,而且對譯出語的文化也絕不能一知半解,否則很難忠實地傳達原文的信息。
“以詩譯詩”一直被認為是詩歌翻譯的最高境界。但由于中英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詩歌翻譯從一開始就注定不可能是對原詩絕對的忠實。清代譯者林紓說過,譯詩的原則是“存其旨而易其辭,本意并不消亡”。語言學家雅各布森也指出,不論是語內(nèi)或語際,詩歌都是不可譯的,只能是創(chuàng)造性的移植。因此,詩歌典故的翻譯也不可能是對原作文化因素的絕對再現(xiàn),而只能是在譯作中對原詩模糊美的再創(chuàng)作。
[1] 李冀宏. 英語常用修辭入門[M]. 上海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0.
[2] 盧炳群. 英漢辭格比較與唐詩英譯散論[M]. 青島出版社 ,2003.
[3] 唐圭璋. 詞話叢編[Z]. 中華書局,1986.
[4] 路德慶. 中國寫作學大辭典第二卷[Z]. 教育科學出版社, 1994.
[5] 盛子潮,朱水涌. 詩歌形態(tài)美學[M]. 廈門大學出版社, 1987.
Initials on Allusion Translation in Poetry from Perspective of Fuzziness Aesthetics
WEN Yu-bin
Allusion is a common rhetorical device in literary works, which produces the beauty of literature. It is important to regenerate the fuzzy beauty of the allusion of source text in the target text in hope of directing the translating practice and evaluation of translated works.
fuzzy beauty; allusion; poetic translation
H059
A
1008-7427(2010)09-0096-02
2010-06-25
作者系聊城大學大英部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