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真惠

(北京師范大學 北京 100875)

中國儒家學說的譯介對歐洲啟蒙運動的影響
——以法國啟蒙運動思想家為例

梁真惠

(北京師范大學 北京 100875)

十七、十八世紀歐洲傳教士東來而引發(fā)的中西文化沖撞和交流,僅僅在中國少數(shù)文人學子當中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卻沒有對中國社會造成大的沖擊。然而由傳教士譯介到歐洲的中國儒家哲學卻對當時的歐洲社會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基督教文化受到?jīng)_擊,圣經(jīng)的權(quán)威遭到質(zhì)疑。本文以伏爾泰、孟德斯鳩、狄德羅為代表的法國啟蒙運動思想家與中國文化的接觸入手探討了中國儒家思想的譯介對于歐洲啟蒙運動的影響,從而說明歐洲文明源頭中固有的人文精神和“理性”尊崇是啟蒙運動“理性”思想的根本來源,但同時也受到由傳教士譯介到歐洲的中國儒家學說的重要影響。

翻譯;儒學;啟蒙運動

一、歐洲啟蒙運動的歷史背景

啟蒙運動是十七、十八世紀發(fā)生在歐洲的一場反封建、反教會的思想解放運動,最初發(fā)生在英國,而后發(fā)展到法國、德國與俄國,此外,荷蘭、比利時等國也有波及。法國的啟蒙運動與其他國家相比,聲勢最浩大,影響最深遠,堪稱為西歐各國啟蒙運動的典范。在法語中,“啟蒙”的本意是指“光明”。孟德斯鳩、伏爾泰、狄德羅、盧梭都是當時法國偉大的啟蒙運動思想家,尤其是伏爾泰后來成為法國啟蒙運動思想的領(lǐng)袖。這些啟蒙思想家們認為,中世紀以來,人們的思想被囚禁于黑暗之中,應(yīng)該用理性之光驅(qū)散黑暗,把人們引向光明。他們著書立說,激烈地批判專制主義和宗教愚昧,宣傳自由、平等和民主。啟蒙運動的發(fā)生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中世紀對“人性”的嚴酷壓抑以及文藝復(fù)興時期“人性”的慢慢蘇醒。

啟蒙運動之前,歐洲經(jīng)歷了漫長的中世紀時代(約公元五世紀至公元十五世紀)。中世紀是“黑暗時代”,宗教緊緊束縛著人們的思想,成為當時社會的精神支柱。天主教會對人們思想進行控制,對科學和其他“異端邪說”加以制裁,如布魯諾、伽利略等遭受的迫害和限制以及中世紀的女巫大審判等。教會建立了一整套嚴格的等級制度,把上帝視為絕對的權(quán)威,文學、藝術(shù)、哲學不得違背基督教教義。在教會的嚴格管制下,中世紀的文學藝術(shù)死氣沉沉,科學技術(shù)也沒有什么進展。此外,黑死病在歐洲蔓延,加劇了人們心中的恐慌,人們開始懷疑宗教神學的絕對權(quán)威。

中世紀后期,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資本主義萌芽開始出現(xiàn)在意大利。資本主義商品經(jīng)濟是通過市場來運轉(zhuǎn)的,它首先要求人的自由。此外,城市經(jīng)濟的繁榮,使人更加相信個人的價值和力量,人們心中充滿創(chuàng)新進取、冒險求勝的精神。這為文藝復(fù)興的發(fā)生提供了深厚的物質(zhì)基礎(chǔ)和適宜的社會環(huán)境。文藝復(fù)興的興起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十四世紀末,由于信仰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帝國的入侵,東羅馬 (拜占廷)的許多學者,帶著保存下來的希臘、羅馬文學、歷史、哲學等古典書籍,紛紛逃往西歐避難。這些作品重新被發(fā)現(xiàn),人們驚嘆于古希臘、古羅馬的輝煌文明,希望能恢復(fù)這些燦爛的文學藝術(shù),遂開始大力傳播。此外,希臘羅馬文化中所蘊含的人文主義精神與資本主義萌芽產(chǎn)生后人們追求的精神境界是一致的。于是文藝復(fù)興就像春風一樣,慢慢吹遍整個西歐。

文藝復(fù)興是一場資產(chǎn)階級文化運動。其本質(zhì)是提倡人文主義精神,反對宗教神權(quán)的束縛。人文主義者以“人性”反對“神性”,用“人權(quán)”反對“神權(quán)”。要求以“人”為中心,而不是以“神”為中心,提倡發(fā)揚人的個性,主張個性解放和平等自由。他們歌頌人的智慧和力量,贊美人性的完美與崇高,提倡科學文化知識,要求現(xiàn)世幸福和人間歡樂。所以,人文主義的理念,其重點是“人”,是“人”的本能的發(fā)揮。從這點來看,文藝復(fù)興運動的目的不是完全提倡復(fù)古,而是借復(fù)興古代文化之名宣傳新的資產(chǎn)階級思想。

啟蒙運動是繼文藝復(fù)興之后歐洲發(fā)生的第二次思想解放運動。隨著歐洲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資產(chǎn)階級力量不斷壯大,政治上漸趨成熱,他們要求在政治上擺脫封建專制壓迫,取得民主自由的平等權(quán)力。它將文藝復(fù)興提出的以“人性”為中心考察一切提高到用“理性”去批判封建專制和宗教神權(quán)的統(tǒng)治,號召消滅專制王權(quán)、貴族特權(quán)和等級制度,追求政治民主、權(quán)利平等和個人自由。從字面上講,啟蒙運動就是啟迪蒙昧,反對愚昧主義,提倡普及文化教育的運動。但就其精神實質(zhì)來看,它是宣揚資產(chǎn)階級政治思想體系的政治文化運動。它是文藝復(fù)興時期資產(chǎn)階級反封建、反禁欲、反教會斗爭的繼續(xù)和發(fā)展,直接為一七八九年的法國大革命奠定了思想基礎(chǔ)。啟蒙思想家們繼承人文主義者的思想,進一步從理論上證明封建制度的不合理,從而提出一整套哲學理論、政治綱領(lǐng)和社會改革方案,要求建立一個以“理性”為基礎(chǔ)的社會。他們用政治自由對抗專制暴政,用信仰自由對抗宗教壓迫,用自然神論和無神論來摧毀天主教權(quán)威和宗教偶像,用“天賦人權(quán)”的口號來反對“君權(quán)神授”的觀點,用“人人在法律面前平等”來反對貴族的等級特權(quán),進而建立資產(chǎn)階級的政權(quán)。

二、歐洲啟蒙運動前中國儒家經(jīng)典的譯介情況

隨著文藝復(fù)興思想運動的蓬勃發(fā)展,十六世紀馬丁·路德在德國發(fā)動宗教改革運動,產(chǎn)生了脫離天主教的新宗派,即“新教”。新教在歐洲,尤其是北歐的迅速蔓延使羅馬天主教勢力日漸式微。隨著新大陸的發(fā)現(xiàn)和新航線的開辟,羅馬教皇開始尋求向海外發(fā)展天主教事業(yè),借以對抗新教,從而擴張羅馬教廷的勢力范圍。在這種背景下,歐洲傳教士,主要指耶穌會士于十七、十八世紀源源不斷地來到中國。這些耶穌會士的工作之一就是翻譯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他們翻譯中國古代經(jīng)籍出于多種需要,其中最重要的是為了切實了解中國人的哲學思想特別是儒家思想以便更有針對性地進行傳教。“禮儀之爭”讓這種翻譯介紹達到了高潮?！岸Y儀之爭”的實質(zhì)就是天主教會內(nèi)部關(guān)于中國儒家哲學重要概念“天”和“上帝”是否與天主教的“Deus”是一致的。換句話說,儒家哲學是無神論的還是有神論的。

1.“四書”的翻譯

中國古代經(jīng)籍的翻譯始于明末清初的耶穌會士。意大利傳教士羅明堅(Michele Ruggleri)是第一位來華的耶穌會士,在澳門逗留了八年多,將“四書”譯成拉丁文,翻譯作品手稿至今仍然存放在意大利國家圖書館中。1593年《大學》的部分章節(jié)刊登在曾任教皇秘書的帕賽維諾 (Antonio Passevino)編輯出版的《文選》中。據(jù)考證,這是中國經(jīng)籍譯文首次正式發(fā)表,但是譯文并未引起當時歐洲人的特別注意。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Matteo Ricci),也曾把“四書”翻譯成拉丁文,可惜這部譯著并未出版而且已經(jīng)散失。在他的帶動下,其他傳教士也開始譯介中國典籍。把“四書”譯成拉丁文而又出版的是意大利耶穌會士殷鐸澤(Prosper Intercetta)和葡萄牙耶穌會士郭納爵 (IgnatiusDa Costa),他們合譯的《大學》被稱作《中國的智慧》,此后他們又合譯《論語》。此外,殷鐸澤還把《中庸》譯出并取名為《中國政治倫理學》。

歐洲刊印孔子的著作是在 1687年。比利時耶穌會士柏應(yīng)理 (Philippus Couplet)在巴黎印行了《中國哲學家孔子》,書中附有《大學》、《中庸》、《論語》的拉丁譯文。當時正值“禮儀之爭”愈演愈烈之時,作為首次向歐洲介紹儒家思想的重要文獻,譯本一出版就引起了強烈反響。1688年巴黎的《學術(shù)報》上刊登了柏尼埃(FrancoisBernier)的話“中國人在德行、智慧、謹慎、信義、誠篤、忠實、虔誠、慈愛、親善、正直、禮貌、莊重、謙遜以及順從天道等方面為其他民族所不及,你看了總會感到興奮。他們所依靠的只是大自然之光,你對他們還能有更多的要求嗎?”[1]緊接著第二年這本書就出了兩個法文節(jié)譯本,一本叫《孔子的道德》,另一本叫《孔子與中國的道德》。1691年英文節(jié)譯本出版,書名也叫《孔子的道德》。此后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此書是歐洲人了解儒家思想的主要讀物,萊布尼茨、孟德斯鳩等著名啟蒙運動思想家都仔細研讀過此書。當時整個歐洲到處可以聽到頌揚中國的聲音。

“四書”的全譯本是比利時傳教士衛(wèi)方濟(FrancoisNoel)采用直譯的方法譯成拉丁文的。1711年布拉格大學刊印了他的《中國典籍六種》,收入《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孝經(jīng)》、《小學》的拉丁文譯文,從而首次將“四書”完整地介紹給歐洲讀者。此書后來被轉(zhuǎn)譯成法文,于1784年至 1786年間在巴黎出版。但需要指出的是耶穌會士的翻譯目的“不在于把中國智慧帶給歐洲學者,而是用來當著工具,使中國人皈依天主。”[2]

2.“五經(jīng)”的翻譯

1626年的明“天啟”六年,法國耶穌會士金尼閣(Nicolas Trigult)將“五經(jīng)”譯成拉丁文。清康熙年間,先后有白晉 (Joachim Bouvet)、劉應(yīng)(Claude de Visdelou)、馬若瑟(Joseph de Premare)和雷思 (Jean Bajptisde Regis)等傳教士對“五經(jīng)”進行翻譯和研究。馬若瑟選譯的《書經(jīng)》和《詩經(jīng)》被杜赫德(Jean Baptiste de Halde)收入法文版《中華帝國全志》,而該書在 1741年、1749年分別被英、德兩國翻譯出版。歌德正是從此書獲得對《詩經(jīng)》的最初印象的。十八世紀法國最大的漢學家宋君榮 (Antione Gaubit)曾譯過《詩經(jīng)》、《書經(jīng)》、《禮記》、《易經(jīng)》等經(jīng)典?！稌?jīng)》于 1770年刊行于巴黎,但所譯《詩經(jīng)》寄回歐洲后就一直藏在教堂內(nèi)未曾面世。清乾隆時期,法國耶穌會士孫璋(Alexander de la Charme)譯過《禮記》,他譯的拉丁文本《詩經(jīng)》附有詳細注解,于 1830年由德國斯圖加特和帝賓根出版社出版稱為《孔夫子的詩經(jīng)》,是刊行于歐洲的第一本全譯本。第一個德文《詩經(jīng)》譯本就是根據(jù)孫璋的拉丁文本由弗·律刻特 (Friedrich Richert)轉(zhuǎn)譯而成。

中國經(jīng)典大多先被翻譯成拉丁文,但是很快就被轉(zhuǎn)譯成法文、德文和英文。尤其是法國傳教士在翻譯、介紹、研究中國典籍方面不遺余力,使法國成為后來歐洲漢學研究的中心。在歐洲傳教士中,除意大利傳教士外,來中國傳教人數(shù)較多,做出成就也較大的就是法國傳教士,如金尼閣(Nicolas Trigault)、李明 (LudovicusLe Comte)、馮秉正 (Joseph-Francois–Marie-Anne deMoyriac de Mailla)、白晉、傅圣澤 (Jean Francoise Foucquet)、杜赫德、宋君榮、錢德明 (翻譯過《詩經(jīng)》)等等。他們除了翻譯中國經(jīng)書(如上文所示),還撰寫有關(guān)中國的書籍,如李明教士從 1696年開始出版了三卷本的《中國現(xiàn)狀新志》,第一次把中國傳統(tǒng)思想和基督教的教義之間的所謂“禮儀之爭”向西方社會公布于世。“此書對于西方學術(shù)界了解中國的思想和文化起了重大的推進作用。此前對中國的思想和文化的種種誤解,都因為此書對中西禮儀問題的揭示而變得日益重要起來”。[3]從 1776年起,法國開始編輯出版十六巨冊的在華法國傳教士的漢學研究論文集《中國歷史學術(shù)藝術(shù)風俗習慣之研究》和當時也是十六卷的《海外傳教士耶穌會士通信錄》以及十二卷的馮秉正編的《中國通史》和四巨冊杜赫德編的《中華帝國全志》,把法國漢學推到了一個獨霸世界漢學研究之圣壇的地位。

三、中國儒家經(jīng)典的譯介對歐洲啟蒙運動的影響

十七、十八世紀歐洲資產(chǎn)階級正處于上升時期,他們反對貴族特權(quán)階級,反對封建制度,反對僧侶,反對上帝,主張資產(chǎn)階級的自由權(quán)利,并且擁護自然神論或機械唯物論甚至無神論,他們是革命的因素。這一時期歐洲文化的特點是想以哲學的文化來推翻中世紀的宗教文化,即以理性的權(quán)威來代替上帝的權(quán)威,人人尊重理性,尊重自然,因而稱之為理性時代,實際上就是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代。法國最偉大的啟蒙運動思想家伏爾泰對于中世紀以來的宗教批判不遺余力,他認為《圣經(jīng)》“只是一個瘋狂的無知者在一個極壞的地方寫的著作”以及“要把這些荒唐的故事,當作自然的事來相信,一定要有一種與我們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理性相反的理性,否則是不可能”。[4]他的思想對十八世紀的歐洲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以至后來的人曾這樣說:“十八世紀是伏爾泰的世紀”。法國革命時代雅各賓黨的新綱領(lǐng)體現(xiàn)了“理性”的光輝,他們宣言“在今日以前,一切都受到宗教的管轄,今日以后,卻是理性管轄的時代了……,從前的宗教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我們應(yīng)該用哲學的宗教,即理性的光明,來為歷史上開一新紀元?！盵5]可以說“理性”成為法國革命的口頭禪。啟蒙運動在德國也表現(xiàn)得很突出。德國的海涅對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對于宗教哲學的破壞力給予很高的評價“這本書,是將德國的理神論處以死刑的劍?！盵6]如果說法國革命判決了帝王貴族的死刑,德國哲學家則用哲學判決了上帝的死刑。

啟蒙運動倡導(dǎo)的理性思想是從哪里來的呢?歐洲的理性思想來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柏拉圖那里,從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笛卡爾再到黑格爾,可以說歐洲思想是由理性的光輝一而慣之的,雖說在中世紀曾一度被神學的鉗制所暗淡,但始終不曾被扼殺。十四、十五世紀歐洲的文藝復(fù)興使人們逐漸擺脫了誡命森嚴的中世紀神學統(tǒng)治,人性開始覺醒,理性開始抬頭,從而為后來的啟蒙運動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chǔ)。正是古希臘的人文主義精神把人性從神權(quán)統(tǒng)治的桎酷下解放出來,恢復(fù)了人的理性。因此我們說歐洲文明源頭中固有的人文精神和“理性”尊崇是啟蒙運動“理性”思想的根本來源,但同時決不能排除是受了中國儒家學說的影響,尤其是儒家哲學文化的無神論或自然神論給予啟蒙思想家有利的武器用以反對基督教神學統(tǒng)治。啟蒙運動時期處于世界另一端的東方中國正值強盛時期(清康乾統(tǒng)治時期),通過傳教士的翻譯介紹,中國為歐洲社會提供了一個理想國家的范例,這一點從十八世紀歐洲的“中國熱”可見一斑。

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文化是經(jīng)過耶穌會士翻譯介紹到歐洲大陸去的。他們的目的原想證明儒家文化與基督教的一致性,從而為自己傳教掃平道路,卻不曾想為反宗教論者提供了極好的攻擊宗教文化的武器。當時歐洲正處于反對宗教而主張理性的時代,而非宗教的儒家文化來得正合適宜,因為羅馬教會認定孔子學說為“異端邪說”,那么“異端邪說”的儒家學說必然會被啟蒙運動思想家們用來攻擊羅馬教會本身。因而他們對于非宗教的孔子學說的理性觀給予了熱烈的歡迎和崇拜。正如賴赫韋恩在《中國與歐洲》一書中說:“那些耶穌會中人,把中國經(jīng)書翻譯出來,勸告讀者不但要誦讀它,且須把中國思想見諸實行。他們不知道經(jīng)書中的原理,剛好推翻了他們自己的教義;尤其重要的是,他們不但介紹了中國哲學,且將中國實際的政情亦盡量報告給歐洲的學者,因此歐洲人對于中國的文化,便能逐漸了解,而中國政治也就成為當時動蕩的歐洲政局一個理想的模型。當時歐洲人都以為中國民族是一個純粹德性的民族了?！盵7]

持續(xù)一百多年的“禮儀之爭”(圍繞中國天主教徒對祖先的崇拜,對孔子的祭祀,關(guān)于天主的譯名等問題展開)是中西交流史上的一個重大事件,深刻地反映了中國儒家文化和西方基督教文化的沖撞。以利瑪竇為代表的耶穌會士為了便于傳教,能主動適應(yīng)中國人祭祖祭孔的風俗習慣,對于那些并不違背基督教根本信仰的習慣,一般采取寬容的態(tài)度。但是耶穌會士的做法被告到羅馬教皇那里,歐洲教士們認為中國儒家所講的“天”為物質(zhì)的天,即蒼天,與基督教的“上帝”根本不同,前者是無神論的而后者提倡有神論?？梢哉f,“禮儀問題”的論爭成為中國哲學傳入歐洲的絕好機會,它帶給歐洲思想界極大的刺激,帶來反神學、反宗教的理論武器,這一無神論的儒學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啟蒙運動的一面旗幟。

“中國”變成十八世紀歐洲的理想國家,儒家學說的理性觀成為當時進步思想的來源之一,其影響涉及法國、德國和英國,雖然各國所受的影響不同,但以異端的孔子學說作為他們反對宗教、主張哲學的護身牌,卻是一致的。在十七世紀已經(jīng)有人著書宣傳中國哲學如《中國哲學家論孔子道德教的書函》、《中國人孔子之道德》、《中國的政治道德概論》等,由于孔子學說的無神論思想,為避免當時嚴厲的檢查制度,這些書都是匿名寫成。此外,儒家孟子是主張性善說的,這和基督教的人生來有罪的“贖罪”之說相違背。劍橋大學教授李約瑟(Needhem)講演《中國文明》也說:“當余發(fā)現(xiàn)十八世紀西洋思潮多系朔源于中國之事實,余深感欣忭,彼十八世紀中葉耶穌會教友,群將中國經(jīng)籍譯成西文,中國儒家人性本善之哲學乃得輸入歐洲。吾人皆知彼啟蒙時期之哲學家,為法國大革命及其后諸種進步運動導(dǎo)其先河者,固皆深有感于孔子之學說,而曾三復(fù)致意焉。不論個人表現(xiàn)與人類正真性格距離至何種程度,吾人對于社會進步之理想,唯有依賴人性本善之學說,方有實現(xiàn)之望,而此種信心,吾人固曾自中國獲得也?！盵8]

法國啟蒙運動的先鋒人物如伏爾泰、孟德斯鳩、狄德羅等都接觸過中國文化并對之有或貶或褒的評價,換句話說,以儒家為代表的中國文化對他們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孟德斯鳩根據(jù)到過中國的商人和游客的描述,認為中國文化有風俗之弊、奢侈之弊和專制之弊等三大缺點,但他同時又盛贊中國的重農(nóng)政策、救荒政策和勤儉政策,指出中國文化這三大優(yōu)點可以彌補三大弊病。即風俗之弊可以用特別的治術(shù)來補救、奢侈之可以用勤儉的政策來補救和專制之弊可以用孔子的教義來補救。中國近代啟蒙思想家嚴復(fù)特別推崇孟德斯鳩的學說,曾譯過他的《法意》,嚴復(fù)以為“何孟氏此言之似吾《六經(jīng)》也?嘗謂西士東來,其耆碩好學,莫如明季與國初之耶穌會人,而歐人與東籍最稔者,莫若前兩稘之法國,如孟德斯鳩,如福祿特爾(即伏爾泰)及當時之狄地魯 (狄德羅)諸公,其著作俱在,可復(fù)案也?！盵9]

伏爾泰目睹歐洲教會的黑暗與對人思想的鉗制,終其一生反對基督教及其教會。伏爾泰對中國文化的價值和觀念極力推崇,他在創(chuàng)建新的社會制度的斗爭中,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中國這個實例,并將它作為銳利的武器投向舊制度和舊勢力。[10]他在研究中國文化時發(fā)現(xiàn)了與基督教迥然不同的新文化,不說“靈魂不滅”,也不說“來世生活”,只談道德。在伏爾泰看來這種哲學可以算是最符合人類理性的哲學了。值得指出的是,伏爾泰不是無神論者,他反對的只是基督教的神學,卻信仰道德的神。孔子的學說幫助他找到了他所倡導(dǎo)的那種道德化的以理性為上帝的宗教。他以儒家思想為武器抨擊基督教及其教會。伏爾泰是自然神論者,換言之,他提倡的是一種“哲學的宗教”,即以道德代替宗教。而“哲學的宗教”的來源正是來自于中國的儒家學說。伏爾泰認為中國是有神論的國家,但中國人的神是作為宇宙萬物原理之神,伏爾泰是理性的崇拜者,所以把中國的宗教也完全解釋為理性的宗教。伏爾泰向往的是一個人們和諧相處同心協(xié)力謀求公共福利的社會,這種社會需要高尚的道德來維系,而這種高尚的道德便是對他人行善,即做有益于社會的事。伏爾泰所著的《諸民族風俗論》就是根據(jù)傳教士的報告書尤其是杜赫德的《中華帝國全志》和李明的《中國現(xiàn)狀新志》撰寫的,并把中國放在顯著的地位。

在法國的啟蒙運動中,“百科全書”派是一面色彩鮮艷的旗幟。百科全書派的核心是以狄德羅為首的唯物論者,他們反對封建特權(quán)制度和天主教會,向往公正合理的社會,認為迷信、成見、愚昧無知是人類的大敵。主張一切制度和觀念要在理性的審判庭上受到批判和衡量。他們推崇機械工藝,從而孕育了資產(chǎn)階級務(wù)實謀利的精神。在百科全書中狄德羅撰寫了《中國》(Chine)和《中國哲學》(Chinois,Philosophie des)兩個詞項。他涉獵了當時所翻譯的中國經(jīng)典,稱贊中國是最開明的國家,贊美孔子學說只須以理性和真理便可以治國平天下。孔子教義以保存天賦的理性為圣人的特質(zhì),以補充天賦的理性為賢人的特征。這正是狄德羅崇尚理性的精神,也即百科全書派的精神。

四、結(jié)語

歐洲啟蒙時期的理性文化,一方面根植于當時歐洲社會一定的物質(zhì)基礎(chǔ),有其獨特的前后相承的發(fā)展規(guī)律,即使受到中國的影響,也必須通過自身的社會經(jīng)濟條件才起作用。但另一方面,卻不能否定它是受了中國文化的影響,尤其是受到由西方傳教士譯介到歐洲的儒家學說的影響?？鬃拥乃枷氤蔀楫敃r歐洲思想界反對宗教文化的一個武器,從而使中國的儒家學說成為十八世紀歐洲思想所吸收的外來成分之一。因此我們說啟蒙運動的“理性”思想如果排除了中國哲學,尤其是儒家學說對其的影響,是不客觀的,也是不全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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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59;B222

A

1671-6469(2010)03-0057-06

2010-06-06

基金簡介: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08JA740007)

梁真惠(1970-),女,四川宜賓人,昌吉學院外語系,副教授,北京師范大學外文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化與翻譯學研究。

(責任編輯:代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