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升
義學與州縣地方官的關系
——以清代四川義學為例
楊東升
清統(tǒng)治階級為加強對人民的思想控制,在四川地區(qū)大興義學。負有親民之責的州縣地方官成為義學發(fā)展的主要推動者,而地方官個人素質(zhì)、品行的高下及是否具有主宰一方的能力,是否具有以振興教育事業(yè)為己任的責任心,都會影響到義學的興衰。
清代;四川;義學;州縣地方官
義學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凡是無力就讀的子弟,不管是兒童還是成人,也無論是漢族還是少數(shù)民族,只要是由官方或民間資助,為他們提供免費教育的形式,即為廣義的義學;而狹義的義學,則指為貧窮童蒙子弟而設立的免費初等教育形式。
四川官方辦理的義學在明代已有確切記載,“東鄉(xiāng)向無社學,何所興起。而有志課子者,又或以無資自廢詎。惟蒙養(yǎng)弗端,至目不識字者有之,方甚憫焉。于是歷閱邑內(nèi),惟醫(yī)學舍宇廣,已經(jīng)修飭,議將廳事為義學,而以其旁舍仍存醫(yī)學,規(guī)模擇可模范者以司教事,令邑之力不能教者,悉群之于中。”[1]清代,在官方的大力倡導下,社會各階層廣泛參與,使四川義學得以逐步發(fā)展起來。
清代,四川地區(qū)的義學從康熙年間開始一直到清未學制改革為止,其間雖然時興時廢,但一直沒有中斷,在道光年間和同治年間又兩次大規(guī)模地興設。除了四川地域?qū)拸V,各地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不平衡等客觀因素外,其主要原因在于清政府作為由非漢族主政的中國封建統(tǒng)治王朝,在繼承以往歷代封建王朝治國經(jīng)驗的基礎上,又進一步對這些經(jīng)驗進行損益,努力地按照儒家思想所設計的治國藍圖來構建一個龐大的封建帝國。宋代以來,程朱理學一直奉為官方哲學,在政治統(tǒng)治過程中強調(diào)文人政府,要求人們通過學習程朱理學,經(jīng)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發(fā)展模式,最終達到“內(nèi)圣外王”的理想人格。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清封建統(tǒng)治者在入關定鼎后,把孔孟儒家學說的尊崇推向了頂峰,更加重視教化在社會治理中的作用?!拜^之近代早期世界中的任何國家,中國更注重把‘教化’作為政治統(tǒng)治概念的根本?!保?]清統(tǒng)治者重視教化的作用,并把“教化”奉為治國的基本國策。學校作為社會教化的主要基地,尤為統(tǒng)治階級所重視?!俺⒂薪袒蟛菀坝酗L俗。學校者,教化之所出也。”[3]作為當政一方的州縣地方官而言,“興養(yǎng)立教”則是各級州縣地方官的職責,《清史稿·職官志》載:“知縣掌一縣治理,決訟斷辟,勸農(nóng)賑貧,討猾除奸,興養(yǎng)立教。凡貢士、讀法、養(yǎng)老、祀神,靡所不綜?!边@樣,為任一方的各級州縣地方官對下代表著皇權,運用國家賦予的各種權力統(tǒng)治人民。教育的興廢關乎到民風民俗的“好”與“壞”,民風民俗的“好壞”又關系到治理的“易”與“難”?!懊癫豢梢蝗斩恢?,即不可一日而不教。朝廷設蒞民之官,使其治而教之者,惟牧令而已矣。牧令無教,其民多不孝、不慈、不恭、不友,蕩然棄禮蔑義,入于禽獸而不知。牧令有教,其民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秀穎者,處為純?nèi)澹鰹榧兂??!保?]因此,在督撫垂直領導下的州縣地方官能否得到實缺,能否官運亨通,在于能否得到督撫的賞識,在于自己對一方治理的好壞,這使得他們都能較為積極地發(fā)展本地的教育事業(yè)。
但無論是官學還是書院,一般只設立在州縣一級,而且招收的對象都有嚴格的限制,所以,為了擴大教化的普及面,必須把學校繼續(xù)向州縣以下的鄉(xiāng)里推進,受教的對象從成人推向童蒙,從城市推向廣大的鄉(xiāng)里基層社會。地方州縣官也認為,“夫風俗以人心為本,人心以學校先,學校之道以蒙養(yǎng)為急?!保?]“古者,郅治之盛衰,視學之興廢……愿教術之端自閭巷始,人才之成自童蒙始……第鄉(xiāng)村僻壤,既少弦歌,蔀屋窮簷艱于負笈,遂使父兄無教,子弟不率耳?!保?]于是,為強化思想教化,穩(wěn)定地方統(tǒng)治秩序,鞏固清朝統(tǒng)治階級的根本利益,以童蒙為主要教育對象的義學便逐步普及開來。
清代地方州縣政治體制的特色之一是督撫垂直領導下的主官負責制。州縣地方官所負有職責是“大而錢谷、刑名、教養(yǎng)、風俗,小而建制、修舉、科條庶務”[8],無不所管。所以即使地方官有心興辦義學,也因這些原因“心有余而力不足”。如:大足縣署令宮鑒桂在《修義學序》中寫道:“小學不講,安翼大成?每欲重為脩葺,延師課蒙,置買田產(chǎn)以為經(jīng)費。俾總角童稚,常得有所造就。而公務繁多,力有未遑?!保?]再如鄰水縣知縣袁鐘秀在《修建義學記》中寫道:“但鄰當?shù)驓埡?,開墾入籍,有數(shù)省之民新著雜處,獄訟繁興,居官者日鞅掌于簿書,亦且兩袖清風,力難兼顧,爰有志焉,未遑及也。”[10]雖困難重重,但考慮到義學在一方治理中的重大作用,再加上上級命令的落實關系到自己的官運前程,地方官不得不解決這一問題。所以,清代四川官方出面組織的義學有相當一部分義是“奉撫憲札飭”,被動地興設,這樣會造成地方官在置辦義學的過程中存在一哄而上的現(xiàn)象,使義學置辦“易興易廢”。如:榮昌縣義學于道光六年“奉札飭府州廳縣增建義學”,在知縣龍翔的帶動下,全縣共設立義學21所,后因脩脯不足,減掉4所。到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代理知縣沈瑛將剩下的17所中除1所改為書院外,又裁掉12所,只剩4所,一直延續(xù)到清末。另外,地方官為講求自已“治教”的形式政績,在設立義學過程中往往會傾向于向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較高的地區(qū)集中——縉紳、商民較多,造成重復建設,而真正需要設立義學的地方反倒未能設立。如蓬州在分析義學廢棄的原因時首先指出了這種現(xiàn)象,“一曰設地不均。東路河舒場,南路利溪場,已有好善富紳捐設義學,再置鄉(xiāng)學,則成贅疣,西路云龍寺大觀山皆荒僻峻嶺,貧兒不能裹糧從學。 ”[11]
清代中央政府為了避免地方官與地方勢力相結(jié)合,抑制地方勢力的膨脹,在地方官的作用上實行回避制度和異地為官制度,這樣就造成地方州縣官的任期比較短,而且升調(diào)頻繁。平均任期為兩年半,有時一年能換幾任。如嘉慶六年(公元1801年)達州改為綏定府,到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知府一職“實授者七,攝者十七,代辦者二;或十年,或九年,六年,或四、三年,或不及二年、一月交替,至今郡民罕有知其姓氏者?!保?2]64年間,知府易人26次。其它州縣也是這樣一種情形。以滎經(jīng)縣為例,從康熙二年到光緒三十三年,地方志共記載歷任縣令79名,嘉慶十七年,共易人4次;道光元年易人5人次。這樣居官猶如過客,既不能熟悉民風民情,準確把握地方情況,也不能盡心做好地方公事。王衍慶在《新修渠江書院記》中寫道:“顧時,當教匪蹂躪之后,民力凋敝,軍差未寧,無從措理,不得不視為緩圖。迨烽煙既靜,士民安堵。予又調(diào)補南充,其事遂寢洎?!保?3]王衍慶于嘉慶壬戌(公元1802年)秋來渠縣,書院事未定,于嘉慶十一年(公元1806年)又被調(diào)往南充,等再調(diào)回渠縣時已是兩年后的1808年。又如東鄉(xiāng)縣在雍正三年(公元1725年),知縣馮長發(fā)所建社學3處,“經(jīng)營未就,陞任而去?!保?4]
在這樣的政治體制下,如何置辦義學,置辦到什么程度,一是要看當?shù)氐慕?jīng)濟狀況,二是要看當?shù)氐拿耧L民俗,最重要的是看地方官掌控地方的能力??梢哉f,興辦義學的過程是對地方官綜合素質(zhì)考察的過程;義學的興設情況實際也是衡量一個地方官能力、品行高低的試金石。
在興辦義學的過程中,素質(zhì)較高、能力較強的地方官能夠吸納各種社會資源融入到義學中,而素質(zhì)較低、責任心不強,但又諳熟“為官之道”的地方官會以種種借口,置義學于不顧。因為每建一所義學就意味著一次艱辛的籌資過程,一次苦口婆心的勸說。林丹云在《新設義學記》寫道:“(丹云)初歷仕版,即署開縣,惟恐才力不逮要,不敢存五日京兆之心。竊思義學之設在于勸捐之道最難核實,尤難持久,如但責之一二人則獨力難支,如責其之眾人,則人心不一。有今年設而明年廢者矣,有官在設而官去廢者矣,有所為而為善之心不誠。凡民類然,官其奈之何哉?然則勸捐之道不可不思,所以核實持久之計,丹云因自捐錢二百千廣延方正紳士百余人待以禮貌,囑其勸捐多少聽人自便,切勿強人所難,閱數(shù)月紳士復命,共勸捐錢七千一百余千,閱其細數(shù),一人出錢百余千及二百余千者不過一二人;一人出錢數(shù)十千者二十余人,其余皆數(shù)千文或數(shù)百文,竟有一百余文者。余不禁莞爾笑曰:‘其此為樂輸也,信矣。諸公辦理甚善,官亦庶免比樂輸之誚矣?!保?5]
作為為任一方的地方官,能否準確地把握當?shù)氐拿耧L民情,能否根據(jù)本地的實際采取靈活多變的手段,也是本地義學能否興起的關鍵因素。再看金堂縣令徐璞玉的作法:“郡縣設學有二,曰書院,曰義塾。城鄉(xiāng)并建造就始廣。故無書院則不能萃薈一邑之生童,而無義塾亦不能分校四野之子弟也。夫英才挺生原不限于方域,第恐窮鄉(xiāng)僻壤窵遠無師,貧兒無力奚從受學。關中李二曲先生少孤家貧,欲從里師受業(yè),里師以其貧也拒,弗納。其母教之句讀,遂痛自刻萬為世名儒。乃取昔人之憤發(fā)寒微者為觀感錄,如王心齋之崛起鹽丁,朱光信之振跡樵?與夫,夏云峰之以農(nóng)夫而思興,周小泉之以戍卒而知奮,無不臚列其實。使后起者之觀感,則知世無棄材,無人不可使之學,即無地不當設之教也。欲設之教在興社學延師授徒開館。各里一如古之家塾,黨庠始為教思無窮耳。金邑義塾濂溪、和成等于書院,膏火獎貲出自田租,均有齋長經(jīng)理其事,故諸生來肄業(yè)者眾焉,其余分設鄉(xiāng)場者,既無特立之學舍,而束脩無多,又不足以贍舌耕之家,故宿學之士率不屑就此聘,而藉此糊口者多不認真訓迪,視為故事,此來學者所以寥寥也。今欲加增修儀約以五十金為率再添鄉(xiāng)校數(shù)十處,使為師者有所資以為教,而為弟子者有所依,以為學則廣作育而培人材,非特守土者之責,亦該紳糧所當倡率之義舉也。但經(jīng)費浩繁,務須大家籌畫,或挪動公款雜項,或捐助私財己貲,或絕嘗田之爭端而特立家學,或節(jié)神會之浪費,以轉(zhuǎn)訓童蒙,總其規(guī)模一定可大可久。使金淵繡水閑,人文蔚起,用以答我國家作人造士之至意。余不敏,實厚望焉,此啟。 ”[16]
從以上這兩則事例中可以看出,林丹云在倡辦義學過程中,可能是由于剛?cè)胧藶楣?,?jīng)驗不大豐富,對地方的民風民俗不夠熟悉,僅通過地方鄉(xiāng)紳來募集現(xiàn)金,并且發(fā)動“百余人”奔赴各鄉(xiāng)場去募資,規(guī)模可謂不小,但所用方法過于單一,地方社會各階層沒有充分調(diào)動起來。而徐璞玉在金堂為政期間,全縣共設88所義學,同時又增修了以前所建的21所義學。金堂縣之所以有這樣規(guī)模的義學,除撇開當時當?shù)氐慕?jīng)濟文化因素外,與徐璞玉對本縣風土民情的把握及靈活多變的手段是分不開的。首先,他從貧窮之家因無力供給子弟上學為例說起,通過李顒、王艮、朱光信、夏云峰等這此名儒大家的成功事例來說明雖然家境貧窮,但只要能夠給他們提供就學機會,他們一樣可以成才。其次,又指出了原分布于各鄉(xiāng)場的義學,由于束脩不多,塾師或不屑前往,或不認真教讀,而導致教育教學效率不高。欲吸收人才,必須提高教師的工資待遇水平,吸引優(yōu)秀塾師來本地教讀,就可以提高本地教育教學質(zhì)量,增加本地考試入選的機率。這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各方面的熱情便被被充分地調(diào)動起來。從徐璞玉的勸文當中還可以看出來,募資僅是其中一種辦法,置辦義學所需資金可以動用地方公款,可以自愿捐輸,可以節(jié)約節(jié)會、廟會的費用等多種方式來進行。同時倡議地方家族在本家祠堂內(nèi)設置義學,并將其納入到官辦義學范圍之中。
地方官的品行對本地義學的發(fā)展也有著重大的影響。清代地方州縣沒有自己獨立的預算,在處理地方公事的過程中往往要借助地方各種陋規(guī)自行辦理。清代州縣官吏的薪俸更“是有名無實,衙門行政費用也少得可憐,非但不能滿足這些官吏的消費,而且不能應付巨大的行政開支”。[7]626康熙中后期開始,清政府對于社會上流行的各種“陋規(guī)”現(xiàn)象采取了默許的態(tài)度??梢哉f,清帝對“陋規(guī)”的默許是導致清代官場吏治腐敗的原因之一。而清代四川官場的腐敗在各省當中也赫赫有名,光緒年間四川總督丁寶楨在《到川附陳大概情形片》折中說道:“(臣)自蒙恩簡任以來,凡遇蜀中人士及他省官紳之自蜀中來者,旁諮博詢,均謂川省吏貪民玩,勢成岌岌。初以為言之過甚。自入川后,即沿途悉心體察,始知該省現(xiàn)在情形真江河日下之勢,人言非虛語也?!保?8]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品行較高的地方官能將所獲得的“陋銀”用于義學的興建。
綜上所述,在清代四川地區(qū),義學作為一種教育機構,無論是對人才的培養(yǎng),還是對本地民風民俗的改善都起著重大的作用,而地方官個人素質(zhì)、品行的高下及是否具有主宰一方的能力,是否具有以振興教育事業(yè)為己任的責任心,都會影響到義學的興衰。
[1](萬歷)鄭秉厚.新建義學記//道光《東鄉(xiāng)縣志》卷六《學校·義學》.
[2]王國斌.轉(zhuǎn)變的中國:歷史變遷與歐洲經(jīng)驗的局限[M].李伯重,連玲玲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8:121.
[3]彭履坦.新設鄉(xiāng)學序//光緒《南川縣志》卷十一《藝文志》.
[4]徐璞玉.金堂義學記//同治《續(xù)金堂縣志》卷七《正事部上·學校志·書院》.
[5]牛公雪樵龍門寺義學碑記.同治《彰明縣志》卷十五《學校志》.
[6]光緒《榮昌縣志》卷之二十《鄉(xiāng)學序》.
[7][17]柏樺.清代州縣政治體制的特色[A].陳捷先,成崇德,李紀祥.清史論集(下)[C].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611-629,626.
[8]黃六鴻.?;萑珪ぷ孕?/柏樺.清代州縣政治體制的特色//陳捷先,成崇德,李紀祥.清史論集(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616.
[9]光緒《大足縣志》卷二《建置志·學?!?
[10]道光《鄰水縣志》卷之五《藝文志》.
[11]光緒《蓬州志·學校篇第七·義學》.
[12]唐炯《府署聽事記》民國《達縣志》卷一《建置門·官署》.
[13]同治《渠縣志》卷十五《學校志》.
[14]道光《東鄉(xiāng)縣志》卷十九《學?!贰?/p>
[15]咸豐《開縣志》卷之八《學校志·義學》.
[16]徐璞玉.勸立義塾并加增束脩啟//同治《續(xù)金堂縣志》卷七《正事部上·學校志·書院》.
[18]丁寶楨.到川附陳大概情形片//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詔令奏議類·丁文誠公奏稿》卷十三.
G529-49
A
1673-1999(2010)18-0119-03
楊東升(1973-),河南方城人,西南民族大學(四川成都610041)彝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歷史文獻學。
2010-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