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平,王 衡
(渭南師范學院,陜西 渭南 714000)
論《明惠的圣誕》中明惠的人生悲劇及其警示意義
李科平,王 衡
(渭南師范學院,陜西 渭南 714000)
對明惠來說,都市既是“天堂”,也是“地獄”,因為它不可抗拒的誘惑力與異化甚至毀滅人性的殘酷性是同時存在的。由于欲望不切實際的膨脹,明惠將自我實現(xiàn)依托于男性身上,因此一再落入欲望的陷阱而走上了成長的歧途。幻想破滅之后,精神世界的崩然倒塌導致了明惠生命的殞歿。明惠的悲劇不僅是個人的悲劇,而且也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其折射著市場經濟背景下底層人們尷尬的生存境遇。
明惠;都市;欲望;幻想;悲劇
邵麗的短篇小說《明惠的圣誕》講述了一個名叫明惠的農村少女曾懷著美好的期待進城尋夢,最終卻在圣誕夜自殺身亡的悲劇故事。大學夢想破滅之后,象許多農村的少男少女一樣,明惠踏上了進城打工的道路。在那里,明惠付出了艱辛的勞動甚至通過經營自己的女色謀生賺錢。在此過程中,她雖然體驗到了都市物質消費的奢華,但即使成為都市人住家少婦的時候,明惠依然真實地發(fā)現(xiàn)自己既不屬于這個都市也更不屬于這個家庭,于是正當這個都市還沉浸于圣誕氣氛的時候,她卻孤獨地踏上了不歸之路。
對明惠來說,都市好似“天堂”,因為它對明惠及其鄉(xiāng)親們具有不可抵御的誘惑力。在他們看來,都市孕育著他們太多的想象,那里是人間的天堂,農家子弟只有步入這個天堂才是有出息的。倘若哪個農家子弟折騰一番又灰溜溜地龜縮于農村,則是沒有出息的表現(xiàn),也是令人失望的事情。因此,農村人們對都市的向往并不是一時的頭腦發(fā)熱而是來自靈魂深處的一種持久而又深遠的招喚。在都市里,明惠自身的潛在資源——女色得到了盡可能的開發(fā)與利用,并讓她賺到了大把的鈔票。頗豐的收入使明惠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現(xiàn)代化進程中農村里先富起來的哪一部分人之一,這不僅是徐二翠重新得以揚眉吐氣的重要資本,也是明惠得以心安理得甚至死心踏地的把自己的事業(yè)進行到底的主要原因。在這里,明惠再無需走那泥濘的鄉(xiāng)間小路,也不再把解決溫飽作為生活的重要 (甚至是最高)準則,她每次出去回來總有人以高檔轎車接送,現(xiàn)在的她也成了星級飯店、豪華賓館、高檔茶樓的常客,而這一切在明惠鄉(xiāng)親們的意念甚至在明惠進城前的想象中何嘗不是神仙般的生活?特別是做了李羊群的住家少婦之后,明惠就不再為賺錢而日夜外出操勞。從此,她就過上了有人侍候的生活。她可以盡情地睡懶覺,可以悠閑地去散步逛街,她可以頻繁地更換時髦的名牌服飾,可以不厭其煩地出入美容院,可以隨心所欲的去購物但不一定是為了消費……她可以做許多她曾經幻想到的和沒有幻想到的事情。
對明惠來說,都市既是“天堂”,也是“地獄”,因為它不可抗拒的誘惑力與異化甚至毀滅人性的殘酷性是同時存在的。明惠物質欲望的滿足是以其精神的淪喪為代價的,而且它最終也導致了明惠的服毒身亡?;叵肫饋?明惠式從農村步入都市“天堂”的道路本來就是一條不歸之路。高考落榜之后,對于既無技術又無資金的明惠來說,憑什么去都市里淘金?這是一個我們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也正是基于這樣的原因,明惠雖然以謝絕甚至欺騙桃子的方式表明自己要以體面的方式在都市里賺錢,但實際上明惠所走的道路仍然重蹈桃子的復轍。她主動去洗浴中心推銷自己。在這里明惠擁有了一個叫做“圓圓”的新名字,我們雖然無法找到明惠隱姓改名的任何一個正當理由,但我們還是接受了一種可能性極高的推測——他們很顯然要明惠在這里隱姓埋名地存在著。在洗浴中心的潛規(guī)則和明惠自己的謊言共同起作用的那些日子里,對明惠的家人與父老鄉(xiāng)親而言,明惠實際上就是一種幻覺式的存在。由于金錢與欲望的相互招喚及其互為因果的微妙關系,長期以來洗浴中心既是一個正當營業(yè)的行業(yè),又是一個具有諸多神秘甚至幻想色彩的場合。從按摩女到賣淫女的角色轉變,對明惠而言,既是被動的又是主動的。“在這樣一個物欲橫流的都市欲望化空間里……都市已不再僅僅是一個生活空間、人類生活和工作的環(huán)境,它更預示著一種新的生存方式、社會形態(tài)和文化樣式?!盵1]102在洗浴中心工作就得接受并順從這里所有的游戲規(guī)則,況且按摩女與賣淫女之間并沒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因此這種過渡往往在不經意之間就完成了;另一方面,這里又是一個欲望被追逐著滿足的地方,在大把的鈔票與燈紅酒綠的物質誘惑面前,明惠心靈深處殘存的道德防線被漸次土崩瓦解,于是她便由被動地配合客人蛻變?yōu)樽杂X地經營自己的女色?!巴ㄟ^身體將自己的想法物質化,她用自己的軀體表達自己的思想”[2]195。對于明惠的蛻變,我們也許可以找到諸多的原因,但最引起我們注意的是都市物質消費的誘惑下,明惠個人享樂欲望不切實際的膨脹。為了滿足逐步膨脹的欲望,她就得付出更多的努力,而這個過程既是她靈魂的日趨蛻變過程,也是她精神的逐步淪喪過程。起初明惠來都市里做按摩女只是為了賺錢謀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做按摩女已不能滿足她賺到更多金錢的迫切需要。而且她慢慢地接受并理解了高檔消費的含義——消費不僅是一種生存的需要,也是消費者身份與地位的一種象征。這種發(fā)現(xiàn)使她明白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都市主人談何容易,這是一個需要付出更大努力的天路歷程,否則將只能成為一個匆匆的過客。于是,明惠就不但做按摩賺錢而且通過賣淫賺錢。明惠的目的就是在都市里擁有自己的住房,“成為都市人的媽媽”[3]149。為此,明惠就得效率更高的賺錢??蓪γ骰輥碚f,更可行的辦法只能是更高效的開發(fā)自己的女色資源。為了提高效率她不但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的滿滿的,而且干脆親自租房,讓客人上門接受服務?!爱敗浴膼矍榛A被消解之后,‘性’在現(xiàn)實性上已經變成一種娛樂、一種消費?!薄霸谶@種消費中,精神需求已不復存在,生理需求成了第一要義,‘性’的深刻內涵已蕩然無存?!盵4]113就這樣,明惠在一定意義上便成了嫖客們發(fā)泄性欲的工具,直至李羊群出現(xiàn)。
李羊群的出現(xiàn)特別是他對明惠的關心與體貼讓她感受到了這個男人的與眾不同,盡管做按摩與賣淫的經歷使明惠更多地保留了對金錢的興趣,但與李羊群的交往又在一定程度上喚醒了明惠靈魂深處還沒有完全泯滅的那部分人性。然而這份難得的感動對明惠來說既是喜也是悲,喜的是明惠遇到了自進入都市以來唯一讓她真正心動的男人,悲的是明惠過分地相信了自己的感覺。在這個匆忙的時代里,我們往往難得一種對某人某事令自己心動的感覺,這種感覺有時會在瞬間之內使我們產生或放棄某種決定,但時間終究會告訴我們感覺在有些時候也會無情地欺騙自己??蓱z的明惠何嘗不是被自己的感覺欺騙得一塌糊涂?她曾經以為李羊群對自己也動了真情,他會無所歧視地與自己共同走完剩余的人生,因為她的感覺告訴自己李羊群與她的交往不僅僅是為了肉體的需要。懷著美好的感覺,明惠最終成了李羊群的住家少婦。其實,從賣淫女到住家少婦都是欲望順其自然發(fā)展的結果,因為這與明惠力爭成為都市人的總目標是吻合的,而且在明惠看來這又是一條捷徑。然而現(xiàn)實告訴明惠,她當初的感覺是極其錯誤的,更為可悲的是明惠為了這個錯誤的感覺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明惠被李羊群帶回家之后,李羊群雖然順其嗜好地供養(yǎng)著明惠,但實際上那時的明惠只不過是一個花瓶女人而已?!跋硎苤鞘猩顜淼母淖兒蛪粝?卻每每在甜蜜之后品嘗到某種傷痛……”[5]8進了李羊群的家門,明惠卻并沒有真正地成為他家里的一員。當明惠請求李羊群把鐘點工辭了而讓自己來做家務的時候,李羊群說“辭了?干嗎呀,我可不是讓你來當工人的!”[3]154說者不知是否有心卻聽者有意,此刻明惠第一次想到了自己在李羊群家里的身份與地位問題。由于這些問題不是她自己所能左右了的,所以她在對李羊群繼續(xù)抱有幻想的同時也就回避了這一嚴肅的話題。如果說這一次對話使明惠對自己的身份與地位產生了懷疑的話,那么圣誕節(jié)聚會時李羊群以“伙伴”相稱把明惠介紹給朋友,就使她明白了自己在李羊群那里的尷尬處境?!八阑锇槭怯卸喾N涵義的,可以是生意伙伴,可以是工作伙伴,當然,也可以是性伙伴?!盵3]155這是一個有待界定的概念,對此只有李羊群才最有發(fā)言權??此埔痪浜唵屋p松的話語,卻刺痛了明惠心靈深處的傷疤。特別是當包括李羊群在內的都市人不但忘記了明惠的存在,而且在明惠示意離開卻又無人挽留的時候,明惠才真切地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融入這個都市,也走近不了這些驕傲霸道的都市人們。這個都市里的一切都不屬于自己,她這些年來雖然目睹甚至體驗到了都市“天堂”的樂趣但天堂對她來說則永遠可望而不可及。其實對明惠來說,都市只是虛幻之中的“天堂”卻是現(xiàn)實意義上的“地獄”。為滿足日益膨脹的個人欲望,明惠將女性的自我實現(xiàn)依托于男性身上,因此一再落入欲望的陷阱而走上了成長的歧途,在這條道路上當她遭遇日暮途窮的時候,個人奮斗的幻滅便成了一種不可回避的結局,于是夢醒時分她仍然一無所有,因幻想破滅之后精神世界崩然倒塌便最終導致了她生命的殞歿。
明惠的悲劇雖然發(fā)生在文本敘事的虛擬境界之中,但明惠的悲劇依然給我們諸多的啟示。而今隨著現(xiàn)代化的深入發(fā)展和市場經濟的縱深推進,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已經發(fā)生了諸多的變化?!斑@將是一個被物欲所驅使的年代,它的瘋狂如我們已經看到的那樣,絲毫不亞于多年前那個被政治空想所驅使的時代。在這個時代,以物的名義,人們可以暢所欲言、為所欲為——物將成為這個時代的《圣經》?!盵6]因此去都市賺錢就成了農村人夢想之中最現(xiàn)實的部分,然而他們中的絕大數(shù)象明惠一樣是既無資金又無技術的人,在都市里“農民工特別是女民工缺乏基本的財力和物質保障,無法過上有尊嚴的生活?!盵5]6因此他們不免要從事最苦最累的工作。這些靠出賣苦力為生的人們當初來都市的時候,絕大部分人是希望賺錢之后,或供子女上學,或為親人醫(yī)治病痛,或回到家鄉(xiāng)蓋一棟漂亮的房子,或成一門親事,或體面地舉行一個婚禮……然而在城市生活的過程中,他們身邊的誘惑實在是太多了。面對諸多的誘惑,有些人還能一如既往地堅守他們在農村時形成的美好品德,堂堂正正地做人,踏踏實實地做事。有些人因經受不住這些誘惑,就不切實際地追逐都市人的消費與享樂水準,更何況在房地產迅猛發(fā)展的今天,只要有錢他們也可以在都市里擁有自己的住房,于是他們便有可能產生讓自己成為真正意義上都市人的幻想。面對幻想,他們比誰都清楚錢是決定他們幻想能否成真的關鍵因素。為了盡可能快地實現(xiàn)幻想就不免有人鋌而走險甚至走上犯罪的道路,有人隱姓埋名靠出賣肉體賺錢,也有人不惜拋棄子女撕裂家庭給大款扮演了第三者或情人的角色……欲望是前進的動力,也是自我泯滅的魔咒,還是吃人不見血的猛獸。“望眼蕓蕓眾生,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欲望。不過,作為一種本能,欲望對人類而言卻是一把雙刃劍,它既可以引領人類踏進良性成長的福地,卻也可以致使人類步入毀滅之境地,因此,創(chuàng)造力和破壞力兼?zhèn)涞挠谖乃囎髌分芯统蔀榱艘粋€永恒的母題,一種終極關懷的對象。”[7]10像明惠一樣,是別人的欲望點燃并助長了自己的欲望,在滿足自己日益膨脹的欲望的過程中道德的逐步淪喪既迎合了別人的欲望又滿足了自己的欲望。欲望本身并沒有錯,錯就錯在我們常常被欲望沖昏了頭腦而放棄了對欲望的約束與引導反而順勢為其推波助瀾。明惠的故事告訴我們,在個人成長與創(chuàng)業(yè)的道路上,人們不僅要合理地約束與引導自己的欲望,而且社會也要為個人提供公平的發(fā)展空間,特別是城鄉(xiāng)二元結構的背景之下,為農民工進城提供制度保障,使他們既有出路也有退路。來都市尋夢的人們當欲望被都市的消費觀念點燃并漸次膨脹的時候,我們就必須要考慮欲望的盡頭是什么?特別是對那些青年男女們來說,在許多行業(yè)特別是服務行業(yè)里,他們憑借的實際上是自己的青春資本,對此我們禁不住要問,當他們年老的時候,退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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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炳社]
On Ming Hui’s Life Tragedy in Ming Hui’s Christm asand Its Enlightenment
LI Ke-ping,WANG He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Weinan TeachersUniversity,Weinan 714000,China)
The metropolis is not only a paradise but also a hell forMing Hui,because its irresistible lure and its brutality of dissimilation even destruction humanity are coexisting.As the unrealistic expansion of desire,Ming Hui’s self-fulfil lment relied on man excessively;therefore,she fell into the trap of desire gradually and wasmisled.The collapse of the spiritualworld resulted in Ming Hui’s death after her illusion was roused.Ming Hui’s tragedy is not only to present a person’s tragedy,but also to have enlightenment,which reflects the survival plight of the social bottom in the background of the market economy.
Ming Hui;metropolis;appetency;illusion;tragedy
I247
A
1009—5128(2010)03—0041—03
2010—01—17
渭南師范學院科研計劃項目 (08YKZ042)
李科平 (1979— ),女,湖南邵陽人,渭南師范學院講師,文學碩士,主要從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王衡(1978—),男,陜西寶雞人,渭南師范學院中文系講師,文學碩士,主要從事文學理論及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