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江蘇鹽城中學(xué) 楊 弈
老牛
● 文/江蘇鹽城中學(xué) 楊 弈
正是華燈初上之時,一路走來,只有老牛的院子里沒有璀璨的華彩。一盞小小的油燈伴他在那里安睡,微茫的火光在風(fēng)里不安地晃動,仿佛要與這黑夜融為一體。
仿佛就在昨天吧,老牛還笑嘻嘻地坐在沙發(fā)上,把我抱上他的膝蓋,讓我親他的臉?!霸蹅z是緣分啊!”我調(diào)皮地說著剛從電視里學(xué)的話,惹得奶奶嗔怪地看著我。而老牛卻樂呵呵地摩挲著我的頭,一臉得意地咧嘴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
我叫他老牛,一是因為他老,二是因為他牛。說他老,一點都不奇怪,那亂蓬蓬的花白頭發(fā),臉上縱橫的“溝壑”,總是讓人想到圣誕老人。我雖總想放肆地叫他一聲,可終究還是不敢,只憋在心里偷偷地樂。說他牛,一點都不為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他都講得頭頭是道。七十歲的人了,整天讀書看報,對社會的關(guān)注程度和理解深度一點都不亞于年輕人。只要我有不懂的地方向他請教,老牛一開口便是一個鐘頭。直到我聽得呆了愣了,老牛才停下來故意長嘆一聲:“唉,姜還是老的辣啊!”
不過,老牛也有不牛的時候。他很膽小,怕狗。那回我倆上街,老遠(yuǎn)就瞧見對面來了只大黃狗,雄赳赳、氣昂昂地踱著步子。老牛嘴上什么也沒有說,腳下可是老早就拐了彎兒。我朝他擠眼:“天下只有狗怕人,誰知如今人讓狗……”可還沒說完,老牛就扯著我的辮梢,可著勁兒地揪了一下。我吐吐舌頭,再不敢囂張。他可是長輩啊,還是給人家留點面子吧。
還有那回,老牛去市場買菜,在一家攤位前左挑右選。“咦,腳下怎么軟綿綿的?”老牛瞇著眼仔細(xì)一瞧——天啊,一只胖乎乎的小耗子被他踩得吱哇亂叫!頓時,老牛顧不得長者風(fēng)范,連忙跑到馬路牙子上可著勁兒蹭皮鞋。蹭完了,又氣呼呼地趕回菜場,把剛買的菜退了個精光。但人家攤主不樂意了,往后都沒再理他。老牛也沒惱,只是從此多了個習(xí)慣——每天進(jìn)家門之前總是先蹭蹭皮鞋。從那時起,不用門鈴響,只要聽見蹭皮鞋的聲音,我就飛跑過去開門,一準(zhǔn)兒是老牛!
上了高中以后,學(xué)習(xí)忙了,我一個星期才能去看他一次。老牛想我想得心癢癢,就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但一開口照例是:“學(xué)習(xí)還好吧?身體還吃得消吧?吃得好嗎?”有時我煩了,丟下電話。他也不惱,下次來電話時又是笑嘻嘻的,還賠著小心叫我別煩他。這讓我心里倒有些過意不去了。
每次去老牛家,都是在夜晚,匆匆來又匆匆走。走的時候,老牛都早早為我開了廚房那盞朝街的燈,怕我在夜色里摔跟頭。那次,跟他一起讀葉延濱的《荒野無燈》。當(dāng)讀到“荒野無燈,也是人生一種境界”的時候,老牛忽然沉默了,好久才跟我說:“丫頭,人活著,還是得有個亮啊!”我走的時候,身體已現(xiàn)不好的他堅持要起身送我,并照例替我把廚房的燈打開。我坐上車,看到萬家燈火中老牛的那一片燈光,心頭熱熱的,又想哭……
嘴角有一絲咸咸的液體流過,我從恍惚的意識中醒來,朝那盞小小的油燈望去:和滿街闌珊的燈火一樣,它顯得很孤獨。別怕,敬愛的爺爺,我會陪你的。
獲獎理由
好文章有一股內(nèi)斂的氣質(zhì),溫潤、敦厚,像玉,能自然地拉近和讀者的心靈距離。本文就是這樣的作品。作者借“燈火闌珊”的意象貼切地隱喻了一個老人生命的謝幕,寫了一段溫暖到令人落淚的回憶,一種別樣的人生狀態(tài),一種隔代人生和死的相望。作者的語言非常節(jié)制,情感控制得恰到好處,精心選擇的幾個日常生活片段,都透露出“老?!笨少F的質(zhì)樸和平凡。讀這篇文章,如同看一部舊電影,有時光的痕跡,有淡淡的快樂,也有緩緩流過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