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榆華(江西科技師范學院文學院, 南昌 310013)
《孔雀東南飛》是漢樂府民歌中的一首長篇敘事詩,最早見于徐陵編的《玉臺新詠》,題作《古詩無名人為焦仲卿妻作》,后人常取此詩首句稱為《孔雀東南飛》。詩歌主要記敘了發(fā)生在漢末廬江府的一樁婚姻悲劇。
對于悲劇的形成原因及其內(nèi)蘊,一些研究者從作品本身出發(fā)或以某一理論為基礎,分析人物的個性欠缺與性格沖突,進而得出結(jié)論。這樣的論述方法并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但容易出現(xiàn)空疏浮泛、機械套搬的毛病,有時甚至是過度詮釋。為此,筆者擬從社會環(huán)境這一角度出發(fā),結(jié)合作品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來闡釋《孔雀東南飛》的悲劇內(nèi)蘊。
《孔雀東南飛》題下有一段小序,介紹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緣起:
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沒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于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
這一段文字非常簡潔,可以看作是事俱按實的記載。對它進行推敲,有助于我們更深刻更全面地理解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和了解作品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
首先,序言在交待完焦仲卿夫婦的悲劇事件之后,說“時人傷之,為詩云爾”,表明底下的文字是文學性的敘述和描寫,而非事實的客觀再現(xiàn)。既是文學作品,虛擬和夸飾等手段的運用有時在所難免,這就要求后人在研讀、分析這首詩歌時,不必刻意地去核實某些情節(jié)片段,尤其是在一些細節(jié)上更不要錙銖必較。
譬如,詩中寫劉蘭芝允婚后,太守家準備迎親,場面是“: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zhuǎn)。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門?!庇腥丝甲C認為“,金車玉作輪、流蘇金鏤鞍”等是皇親貴族配用的物品,當時的地方太守哪有這樣的財力?持此觀點者其實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即用史實標準來衡量文學作品,因為文學描寫畢竟不能等同于歷史事實,否則何必有文、史之分呢?比較圓通的處理方法,是將它看成詩歌作者或后來編纂者為了突出劉蘭芝的美麗而有意作的鋪墊。類似于此的,還有劉蘭芝被遣歸家前精心妝飾的一段描寫。
為了說明不能把文學虛構(gòu)等同于歷史事實,又可舉些例子來反證。作品中的焦仲卿與劉蘭芝一沒水而死,一自縊身亡,兩人生前相互勸慰、相約赴死的話既無旁證,又死無對證,詩歌作者如何能得知?作品卻將它們一一記下來了,這極不符合事理。唯一能正確解釋的是作者根據(jù)傳聞與揣想,設身處地為主人公“制造”了當時情景可能出現(xiàn)的對話,所以后人在讀到這些詩句時,寧可信其真有,也不會批評作者虛構(gòu)臆造。
其次,序言交待事件發(fā)生的時間是“漢末建安中”,地點是“廬江府”?!敖ò病笔菨h獻帝劉協(xié)的年號,時間跨度為公元196年—220年,這是一個戰(zhàn)亂頻仍、社會人口急劇減少的動蕩時代。據(jù)不完全的文獻資料分析統(tǒng)計,東漢人口的峰值超過6000萬,而公元220年三國開始的前后人口處于谷底,僅為2300萬,幾乎減少了三分之二。為了更好地理解這一問題,這里可引些詩歌例子來說明。初平三年(192),董卓部將李、郭汜作亂長安,詩人王粲逃往荊州避難時,“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曹操在漢末群雄的角逐中,也用筆記錄了當時生靈涂炭的景象,被譽為“漢末實錄”的《蒿里行》一詩寫道:“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边@些材料除了證明社會人口銳減外,同時也暗示,在亂世尤其是缺少成年男性的家庭中,女性單獨撫養(yǎng)子女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作為事件發(fā)生地的廬江,當時的局勢又怎樣呢?據(jù)《三國志·吳志·孫權(quán)傳》記載:“建安四年,(孫權(quán))從策(孫策)征廬江太守劉勛?!庇謸?jù)同書《孫策傳》裴松之注引《江表傳》云:“(孫策)自與周瑜率二萬人步襲皖城,即克之……表用汝南李術(shù)為廬江太守?!眳菄フ纪畛呛?,曾一度棄守,此城于是又為曹魏掌管。據(jù)《魏志·張遼傳》所載,建安十四年,廬江人陳蘭依恃潛山起兵叛魏,曹操派遣張遼平叛?!秾O權(quán)傳》又說:“建安十九年,權(quán)征皖城,閏月克之,獲廬江太守宋光。”從這些記載不難看出,漢末的廬江府也是一個兵燹不斷的地區(qū)。
既然知道了故事發(fā)生在這樣的時代、地點,以此為基礎來分析作品中的一些內(nèi)容和細節(jié),對我們無疑是有幫助的。《孔雀東南飛》中的焦、劉兩家人物分別出現(xiàn)了焦母、小姑、焦仲卿和劉母、劉兄、劉蘭芝,惟獨少了在故事里本應扮演重要角色的焦父、劉父,這兩人到哪去了呢?根據(jù)上面闡述,最大的可能是因戰(zhàn)亂或因疾病死去了,所以作品沒有提及他們,而焦仲卿和劉蘭芝的話也證實這一點。劉兄勸妹改嫁時,劉蘭芝回答說:“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話語中既包含了“在家從父,父死從兄”的女訓,又暗含了父親已經(jīng)過世的信息。同樣,焦仲卿與母親永訣時說的“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單”,實際上也告訴讀者他的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至于焦、劉兩家何時失去父親,作品中沒有明確交待,自然不能妄加揣測。但有一點必須注意,即,在以“男耕女織”為主要謀生手段的社會里,一個家庭若缺失了男性勞動力,生活必然會受到很大影響。《孔雀東南飛》中寫劉蘭芝婚前“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嫁入焦家后“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除了表現(xiàn)她勤勞能干外,又折射出“女織”一事在焦家的生計中占據(jù)著重要位置。焦仲卿作為唯一的男性,他的存在與否對整個焦家來說至關(guān)重要,因為上有阿母、下有小姑,但父親已不在世,養(yǎng)生送死的重擔責無旁貸地落到了他頭上,所以焦仲卿在作“令母在后單”的“不良計”之后,“長嘆空房中”、“漸見愁煎迫”,在聞知劉蘭芝舉身赴清池的消息后、自己身掛東南枝之前,他“徘徊庭樹下”,這些描寫均表現(xiàn)了焦仲卿在生死抉擇時的艱難與內(nèi)心痛苦??梢?,《孔雀東南飛》的作者在揣摩焦仲卿的心理和虛擬焦仲卿的行為方面,曾經(jīng)費過不少心思。
有的文章作者指責焦仲卿懦弱無能,消極抗爭,“對死是一再猶豫,不及蘭芝干脆果斷”、“聞蘭芝已赴清池后還在徘徊樹下,最后才自掛東南枝”。當然,這是一種偏頗的觀點。
在婚姻問題上,焦仲卿之所以處于個人意志與家長權(quán)威的掙扎中及劉蘭芝自認為“實無罪過”卻被遣,這與當時的社會文化有關(guān)。
漢代提倡以孝治國,歷朝帝王中除開國皇帝劉邦、劉秀外,其他人均冠以“孝”字作謚號;又將《孝經(jīng)》列為七經(jīng)之一,立為官學,實行“舉孝廉”的官吏選拔制度,對孝行聞于鄉(xiāng)里的人給予賞賜,免除徭役,并任以官職。在這種制度的鼓勵下,以親情為基礎的孝道得到迅速傳播,形成社會風氣,也確實出現(xiàn)了大量的孝行和孝子,如《后漢書》卷六十《江革傳》記載:“建武末年,與其母還鄉(xiāng)里。每至歲時,縣當案比(即檢驗身份戶口),革以母老,不欲搖動,自在轅中挽車,不用牛馬”,“及母終,至性殆滅,嘗寢伏冢廬,服竟,不忍除”。孝行彰著的江革因此得到鄉(xiāng)人和當?shù)毓賳T的贊譽,“郡守遣丞掾釋服,因請以為吏。永平初,舉孝廉,為郎補楚太仆?!蓖瑫砭攀f:“蔡邕性篤孝,母親滯疾三年,邕自非寒暑節(jié)變,未嘗解衣襟帶,不寢寐者十旬。母卒,廬于冢側(cè),動靜以禮。”類似于此的孝行在兩漢史籍中還有很多記載,無須一一列舉。
對于不謹孝道的人,后果又會怎樣呢?《后漢書》卷九十三記載:一名叫甄邵的人準備升為郡守,不巧母親死了,于是他將尸體偷偷分埋在馬屋里,先受了封官,然后才發(fā)喪;消息泄了出去,結(jié)果在路上連人帶車被推到溝渠中,挨了一陣亂鞭,事情上報到朝廷,甄邵因此“廢錮終身”。阮籍遭母喪,在宴席上公然喝酒吃肉,司隸何曾向司馬昭進言說:“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顯于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备改高^世后,不遵禮制的人尚且要受到如此嚴厲的懲處,那些生前不孝者自然更不用說了。
由此知道,兩漢社會普遍重視孝道,人們一直受孝文化的熏浸與實際功利的激勵,也將其視為人的立身之本,即《孝經(jīng)》所謂的“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五刑之屬三千,罪莫大于不孝”。《孔雀東南飛》既是講發(fā)生在漢末建安中的事情,那么,主人公焦仲卿與劉蘭芝自然難逃這種文化的影響,這在作品中有多處描述。
如,劉蘭芝與婆婆關(guān)系緊張、被遣回娘家時,焦仲卿長跪告,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阿母聽后,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睘橥炝魟⑻m芝,身為丈夫的焦仲卿雖然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抗爭,但在母親的專橫面前及社會強大的孝倫理壓迫下,他根本無法扭轉(zhuǎn)事態(tài)發(fā)展的方向,只能“默無聲,再拜還入戶”,進而無奈地對妻子說:“我自不驅(qū)卿,逼迫有阿母?!眲⑻m芝休回家后,面對母親和兄長對自己再嫁一事的安排,雖也辯解過,但還是被迫應允下來,說:“我有親父母,逼迫兼阿兄。”就作品中的這些敘述來看,不是焦仲卿和劉蘭芝兩人不想抗爭,而是事件與人物背后隱藏的文化環(huán)境不允許、不支持他們?nèi)タ範帯?/p>
《禮記》也是漢代儒家經(jīng)典之一,其《內(nèi)則》云:“子甚宜其妻,父母不說,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妻之禮焉,沒身不衰?!币簿褪钦f,一個家庭中子女婚姻關(guān)系的存續(xù)與否,首先不是取決于丈夫與妻子的關(guān)系,而是取決于媳婦是否能與公婆融洽相處?!犊兹笘|南飛》中的劉蘭芝在焦母眼中是“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這讓她心里“久懷忿”;而劉蘭芝在辛勤勞作后婆婆仍“故嫌遲”的情況下也滿腹怨言,說:“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睆闹兄?,劉蘭芝與焦母相處得很不融洽,盡管劉蘭芝自稱“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但那只是言行上的恭順,其實她很有獨立的個性和主見,這從她離開焦家時從容不迫地妝飾自己、讓母親回絕媒人的說親、怨而不怒地回擊阿兄的指責、約焦仲卿自盡等具體事件中可以見出來。
婆媳關(guān)系緊張是劉蘭芝被遣的根本原因?!洞蟠鞫Y記》卷十三“本命”篇介紹了漢代男子休妻的七條理由,有:“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盜竊,去。”劉蘭芝犯的就是排在首位的“不順父母”這一條,所以焦母容不下她,要兒子遣歸。有的文章?lián)苏J為焦母自私冷酷、蠻橫專制,甚至說她身上存在著一種變態(tài)的人格,這些批評當然是站在今天的道德高度和社會環(huán)境得出來的結(jié)論,卻忽略或者說屏蔽了故事本身的時代背景。殊不知,兒媳因為“不順父母”遭遣,在漢代乃是正常的事情,有的甚至還被視為“孝行”而廣泛宣揚。如,姜詩妻便是一例,據(jù)《后漢書·列女傳》卷一百四十記載:“廣漢姜詩妻者,同郡龐盛之女也。詩事母至孝,妻奉順尤篤。母好飲江水,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溯流而汲。后值風,不時得還,母渴,詩責而遣之。”
《孔雀東南飛》的故事既然發(fā)生于漢末建安中,那么作品中的人物身上不可避免地會留下時代的烙印——“仕宦于臺閣”的焦仲卿、“十六誦詩書”的劉蘭芝由于受當時文化教育的影響及本身對這種文化的認同,自然無力也無理由反抗孝道的約束,而焦母、劉兄則是在理所當然、理直氣壯行使社會賦予他們的權(quán)利。值得注意的是,兩漢社會的某些普遍信仰與共同遵守的倫理規(guī)范在今天看來也許顯得不近人情,不合乎歷史發(fā)展的方向,在當時卻是合理的意識形態(tài)及制度規(guī)定。
劉蘭芝婚后被遣回娘家當然不是體面的事情,所以作品說蘭芝“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顏儀”,劉母對此很驚訝,大撫掌說:“不圖子自歸!十三教汝織,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十七遣汝嫁,謂言無誓違。汝今無罪過,不迎而自歸?”指責又失望的情緒在話語中全然體現(xiàn)出來了,但沒有絕望的成分。
根據(jù)漢代的婚嫁習俗,遣歸的劉蘭芝尚有兩條可能的出路:一是重回焦家,當然這首先要征得焦母的同意。在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下,這種選擇并不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事,如上引《后漢書·列女傳》中的姜詩妻被遣后,并沒有徹底放棄,而是“乃寄止鄰舍,晝夜紡績,市珍羞,使鄰母以意自遺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問鄰母,鄰母具對,姑感慚呼還,恩養(yǎng)愈謹?!薄犊兹笘|南飛》寫焦仲卿向劉蘭芝許諾說:“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眲⑻m芝對此也相信不疑:“感君區(qū)區(qū)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边@些描述自然有現(xiàn)實基礎,而不是作者的憑空虛構(gòu)。令人惋惜的是,由于縣令、太守兩家的說媒及劉母劉兄的逼迫,焦、劉兩人的愿望無法實現(xiàn)。
另一條出路是再嫁。當時社會對女性的貞節(jié)要求不像后世那么苛刻嚴酷,女子被遣或者喪夫后可以選擇再嫁,女子也不會因為再嫁而掉身份。據(jù)《前漢書》卷九十八《元后傳》記載,元后的母親“魏郡李氏女也,后以妒去,更嫁為河內(nèi)茍賓妻”;《后漢書》卷十《鄭皇后紀》說鄭皇后的母親先嫁給鄭香,后改嫁給梁紀。又如,蔡文姬初嫁河東衛(wèi)仲道,夫死無子,回娘家;獻帝興平年間(公元194年—195年)天下大亂,蔡文姬被擄至南匈奴十二年,嫁與左賢王,生下二子,后被曹操用金璧贖回,再嫁給同郡董祀。這些材料表明,女子再嫁是當時社會的一種習俗,并不受人歧視。《孔雀東南飛》中,貌美的劉蘭芝還家十余日,縣令與太守兩家先后派媒人來說親,便是這種婚嫁習俗的反映;聽聞蘭芝再嫁消息的焦仲卿見面后,說的第一句話是“賀卿得高遷”,也暗示了這一社會現(xiàn)象的存在。
兩條出路中,劉蘭芝選擇了前者,因為她與焦仲卿感情深厚、難舍難分,作品中形象地描述了兩人的關(guān)系:“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笨墒窃诨橐鰡栴}上,劉蘭芝跟焦仲卿一樣沒有自主權(quán),最終只得屈從阿兄的意思,答應了太守家的求親——但這不是她的本心,在與焦仲卿商量后兩人相約赴死,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fā)生。
就當時的婚嫁習俗與孝道觀念看,劉蘭芝和焦仲卿在婚姻離合上沒必要選擇自盡,因為在“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情況下,兩人縱使不能再結(jié)成夫婦,也可以各自選擇再嫁或再娶,而不至于落到毀滅生命的地步。同樣的選擇,多數(shù)人或許會選擇前者,但焦仲卿和劉蘭芝卻寧愿以死來尊重自身的情感和意志,也不愿受制于家長權(quán)威與社會禮制,所以被“奪志”后,兩人相繼走向了死亡。
在生命意識悄然覺醒的漢末,焦仲卿和劉蘭芝的婚姻悲劇正好折射出了婚姻不自主、生命不自由的社會心理,所以“時人傷之,為詩云爾”,對焦、劉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并歌頌他們之間生死不渝的感情。漢末人對感情忠貞者的歌頌及為之付出生命代價者的同情,也見于史籍記載,如,《后漢書》卷一百十四《列女傳·陰瑜妻》寫道:
南陽陰瑜妻者,潁川荀爽之女也。名采,字女荀。聰敏有才藝。年十七,適陰氏。十九產(chǎn)一女,而瑜卒。采時尚豐少,常慮為家所逼,自防御甚固。后同郡郭奕喪妻,爽以采許之,因詐稱病篤,召采。既不得已而歸,懷刃自誓。爽令傅婢執(zhí)奪其刃,扶抱載之,猶憂致憤激,敕衛(wèi)甚嚴。女既到郭氏,乃偽為歡悅之色,謂左右曰:“我本立志與陰氏同穴,而不免逼迫,遂至于此,素情不遂,奈何?”乃命使建四燈,盛裝飾,請奕入相見,共談,言辭不輟。奕敬憚之,遂不敢逼,至曙而出。采因敕令左右辦浴。既入室而掩戶,權(quán)令侍人避之,以粉書扉上曰:“尸還陰”?!瓣帯弊治醇俺?,懼有來者,遂以衣帶自縊。左右玩之不為意,比視,已絕,時人傷焉。(《魏書》:奕,字伯益,嘉之子也,為太子文學,早卒。)
荀采的故事經(jīng)歷與悲劇根源跟劉蘭芝、焦仲卿夫婦很相似,二者可相互印證、發(fā)明。不同的是,二者一入于史傳,一見于詩歌。
衡量文學作品價值的因素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取決于作品反映現(xiàn)實的功能?!犊兹笘|南飛》之所以被后世認為是漢樂府敘事詩發(fā)展的高峰,除了在人物形象塑造、情節(jié)設置、篇幅安排、語言提煉等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功外,它又間接或直接地反映了漢末社會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文化氛圍和婚嫁習俗等內(nèi)容,這既豐富了作品的悲劇內(nèi)蘊,又增強了作品反映現(xiàn)實的深度與廣度。因此,千百年來一直為廣大讀者喜愛。